這回去之后,過了好幾天,我仿佛又穿越了一次,可是心情卻難以再有興奮了。希誠當(dāng)了其他人的面還和我相敬如賓,可是人后卻很陌生,總是冷著臉不言不語。我想是新婚那晚上我表現(xiàn)得太過老成不屑了。他娘對我也不怎么好,對著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們住在府里,伺候的人很少,這兒的下人也不拿正眼瞧我。春香和夏葉又都是老實人,被人欺負(fù)了頂多瞪瞪眼睛。
這天他們一家進(jìn)宮了,沒有帶著我去。春香聽到一個打雜的在說閑話,說是嫌棄新納的福晉不大正常,禮數(shù)也不夠,于是只跟宮里人說是身體不好了。她氣得哭了,回來在我懷里流了好多眼淚。我拍拍她的背:“沒事兒沒事兒,說的是我,又不是你?!贝合愕穆曇粢贿欤骸拔姨嫘∶疾恢怠甭牭孟娜~也在一旁抹眼淚。
我說:“哎,你們咋眼淚那么多。你看他們走了還省事,又不管咱們。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吧?!?p> 春香大驚,忙抬起頭:“小眉那是萬萬不可的,叫人發(fā)現(xiàn)了可不得了。”
沒事兒的!我堅持。
夏葉破涕為笑:“我發(fā)現(xiàn)我們小眉就是愛說‘沒事兒’,是個‘沒事兒’小姐?!?p> 我說我AB型血的唄,總是一副不理事兒的樣子。她們又糊涂了一陣,也沒深追了。
我想了個法子,先讓跟來的家丁小泉給我送信去,叫我大哥趕緊找個理由來接我。小泉出去之后,春香又說了:“少爺這陣子在京城嗎?”郁清是宮里哪位阿哥的跟班,有時候皇子們要出差,他得先行探路,然后陪同著。我問:“他是誰的秘書?”夏葉回答道:“好像是十三阿哥胤祥?!蹦莻€“胤祥”二字念得極小聲。我“哦”了一聲,腦子里迅速浮現(xiàn)出諸多狗血的言情小說,都把這位親王寫得活潑開朗,俊俏專情。我皺了皺眉,我咋就不索性穿越過去享一回艷福呢。
春香看了看我,輕聲叫道:“小眉?”
小泉很快就回來了,說爺在府里,很快就過來接我。我趕緊喝了一大杯水,然后上了個廁所。春香笑著說:“小眉,你這么緊張干嘛?”
過了一陣子,外頭就有人傳了。我這婆家沒有什么大人在,我就跟管家交代了幾聲,郁清也進(jìn)來露了個臉。管家將我們送到門口,見我上了轎子,才轉(zhuǎn)身回去。
郁清在轎子旁邊問我:“才那么幾天就悶壞了?”
我說:“哎呀,別提了!他們一家對我都不好?!?p> 他一愣,沒有說話。我連說好些事情他都不回答,打起簾子看了看,見他臉色鐵青,也不知道我哪句得罪了他。
大街上人來人往,但我也沒覺得擁擠,因為我在人滿為患的都市夾縫里生活著。那些街道上賣的東西也不新鮮,我看了看,沒啥意思了。我們走上長安街,我還是特意看了看,依稀知道現(xiàn)在中南海的位置。
“小眉,”春香在外面問我,“要不要下來走走?”
我說不了,也沒什么好玩的。我所懷念的燈紅酒綠,熙熙攘攘,在這兒全然沒有。忽然想讓他們一直走到三里屯去,看看那里是不是從前就那樣燦爛。可是郁清引著轎子拐進(jìn)了一條路,我就辨不出方向了。他讓轎子停下,伸手扶了我出來。
“明兒個進(jìn)宮,可能要有些時日才能再見了?!?p> 我點點頭:“你好好工作吧,不影響你。有機(jī)會把我?guī)нM(jìn)去見識見識。”我這坦誠的話讓他笑了起來。我說:“哎,你總算笑了啊,一路都不說話,得罪你了?”他頓了頓,問我:“他果真待你不好?”
我說:“其實也沒有,不過我都跟你說了,溝通有點困難,可能還在磨合吧?!?p> “今兒個你們府里怎么沒人?”
我努努嘴:“進(jìn)宮了。可能嫌我?guī)Р怀鍪?,跟人說我生病了?!蔽艺f話是越來越不經(jīng)大腦了,對著郁清什么都倒,從前和同學(xué)朋友相處說話也都看著分寸,也許想著不久將別離,所以就無所顧忌了。
他捏了捏拳頭,動作太明顯了。我笑著捂了捂,安慰起他來。
我上了轎子,郁清又將我送到府前了。我在轎子里喊他,讓他探個身子進(jìn)來說句話。他依言了。我一下子捧著他的臉,笑了笑。今天故意抹了點古代的玫瑰香粉,從脖子根一直往上冒著香氣,想是也鉆進(jìn)了他的鼻孔。他笑了笑,滿眼是溫柔?!拔也皇悄忝妹?,你知道嗎!”我低聲說。郁清眨眨眼,我便松開了手。
下了轎子,我和他揮手說拜拜,他只是拱拱手,就自己進(jìn)了轎子。我看著那轎子遠(yuǎn)去,有點惆悵。
回到府里好一會兒,他們一大家子才回來,喜氣洋洋的。夏葉畢竟是有點經(jīng)驗的,催促我出去問候。我說:“啥呀,他們玩完兒回來還要我去請安。”春香也推我:“去吧,小眉要聽話?!?p> 我沒轍,只好過去了,進(jìn)了門就拱拱手:“大家回來了,辛苦了??!”周圍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威嚴(yán)的婆婆就跟拉過皮似的,臉上絕大部分都是光滑的,眼角的紋卻跟刻上去一般,她面無表情地叫我坐。我就一屁股坐到了側(cè)邊的一張椅子上。這點規(guī)矩我還是曉得的,不能坐最前的。希誠也坐到了我身邊,我故作親熱地對他笑了一下:“您回來了,我待會兒幫你放水洗澡去?!边@聲音也不輕,周圍又有人發(fā)出吃吃的聲音了。不知怎地,我腦子里出現(xiàn)的都是韓劇里頭那些小媳婦兒的樣子,這愈發(fā)讓我感覺自己不倫不類了。
我跟著希誠回到房間里,抬手給他脫外衣。這秋老虎還厲害著,他們就一層一層地穿,看著我都難受。我把那大衣掛了起來,又去翻柜子。希誠正理著扣子,見狀便問我:“如何了?”我說,我給你翻衣服褲子啊,你洗澡不換身衣服嗎?他的臉色緩和了一下。
好容易找出一套給他遞去,旁邊春香忍不住悄悄地說:“小眉……小姐,這是你的……”我哪里認(rèn)得,只能讓希誠的丫鬟去翻了,自己不好意思地站在一邊。他看了我一眼,沒作聲。待到那丫鬟找好了衣服,我就接去了,又遞過去,感覺像個娘親。
希誠畢竟是個小孩子吧,看著我笨手笨腳半天,早憋不住笑意了,張口就說我笨婦人。我看他那張年輕白嫩的小臉,伸手過去掐了兩下子。他又?jǐn)苛诵θ?,低聲說我放肆。我沒好氣了,轉(zhuǎn)過身子去收拾曬干了的衣裳,慌得幾個丫頭趕緊過來,說有勞福晉了。
他去洗澡的時候,我在房間里轉(zhuǎn)悠了一下。這兒用地真大方,家具都往房間的墻根上擺,剩下的地方可以踢場五人足球賽了。我忽然想起,原來我從未到過郁清自己的家里去,心里有點兒失落。他是我在這個時代唯一貼心的人吧,對我格格不入的言行無比寬容。思想間,有人來叫喚,說是老爺和福晉讓出去一同用晚膳,我也高聲“哎”著應(yīng)了。春香到我跟前悄聲說:“小眉,你讓我們出去回答就好了,這樣會讓人笑話?!蔽乙膊幌胨秊殡y,點了點頭。
希誠出來的時候,身上還是帶了一點新鮮的熱氣。一個丫頭伺候他穿上家常的外衣,又替他辮緊了辮子。我把鞋子穿好,跟他并排站了,準(zhǔn)備出門去。他看著我在身邊,奇怪極了。春香在后頭輕輕拽我,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歪著點了點頭,他就笑了起來,會意往前走去。我是不喜歡這樣被人晾在身后的,雖然千萬遍提醒自己,從古至今,女人的地位無比低下,可我總不相信,將來的老公會時時凌駕于我之上。
走出了房門,我就開始安慰自己,同他并排走著我還不認(rèn)得路,權(quán)當(dāng)他是個引路的吧。想著就笑了。希誠詫異地回頭看我。我一路不怎么開口,在飯桌上也淡淡地,然后給希誠夾菜,又掏出手絹給他擦嘴。希誠接過帕子的時候又露出個怪異的神情,我聽到周邊有竊竊的笑聲。飯后,這婆婆說要去散步,希誠說陪伴,她看了我一眼,說:“你陪你媳婦兒先回去吧,我聽說她今兒也出門了,身體肯定也有些疲憊。”我聽出她話里有諷刺的味道,歪歪嘴角。
我們一路回去,我都有些不高興,可是又不好發(fā)作,只想一陣自己又無奈的抿一下唇。走至一半,希誠忽然停了下來,我沒看他,撞到了他身上。他慢慢地在回廊的長凳上坐下,看著我。
“我聽說過一些傳言?!毕U\說,“倘若是真的,你家的阿瑪便是欺騙了?!?p>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說的什么。曾經(jīng)就對著郁清批評過這事兒,瞞著人家將瘋女兒嫁過去,這是無論如何不厚道?;橐鲎杂傻男率兰o(jì)還要擔(dān)心一下遺傳病呢。
“您覺得呢?”我笑了一下。
“你這樣子又讓我覺得傳言并不屬實了,”他低頭想了想,“像是因為嫉妒而惡意中傷?!?p> 我輕輕地把胳膊搭在飄出去的圍欄上,看著外頭幾叢低矮的桂花樹。
他站了起來,走到我身旁,輕輕地說:“今兒沒帶你去,我也是反對的?!?p> 我笑笑,寬容地說:“真沒什么,下回唄?!彼c點頭。
回身走的時候,我沉吟了一陣,對他說:“我在家里經(jīng)常被我哥寵著,說話沒大沒小的。對你我也是因為真誠才這樣,你別嫌棄。”他回頭看我,眼睛里再沒有了先前的嚴(yán)厲,對著我微笑地點點頭。
我舒了口氣。我是看了幾次的《紅樓夢》,可學(xué)著里頭的人說話做動作,是怎么都得露不少馬腳的。我再一次敬佩起那些剛穿越了就能說清朝話的女作者們。
看這天,頂多也就七點。前幾天希誠都老晚才回來,大家洗洗睡了,一夜無話??山裉鞎r間還早,四目相對,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他看了會兒書,又背著手吟了會兒詩,便揮手叫我過來?!拔衣犝f烏雅家大小姐寫得一手好字,”他微笑著找人準(zhǔn)備了紙筆,親自蘸了墨,遞過來,“為我寫一篇?!蔽液苊銖姷亟舆^,咬著嘴唇看著他。他的愉悅叫我有些難舍,好幾日了,難得碰上了一回,只怕一下筆他就會立刻翻臉了。
“咳咳……”我清了清喉嚨。
“怎么,嗓子不舒服了?”他關(guān)切地問。
“沒,沒。就是渴了?!蔽伊⒖袒卮?,“我……寫不好?!?p> “我百倍相信我的夫人?!彼€是展露了一臉孩子氣的微笑。
我的腦子開始高速運轉(zhuǎn),嘴巴低低地說:“俺也不好瞞你……去年在院子里摔了一跤,骨折了,抓筆就不穩(wěn)了。”這樣的大話讓我面紅耳赤,也不知道他看出來了沒有。
“可憐兒見的。”他握住了我的手,“不打緊的,寫成如何都可以?!?p> 我只好硬著頭皮了,小時候沒認(rèn)真學(xué)毛筆,那筆畫跟狗咬的似的。于是寫了個“靜”字,因為腦子里浮現(xiàn)的就是閱覽室里頭那個偌大的字牌。都慘不忍睹了,下筆的一頓墨便暈染開來,這種字體在古代,是三歲小孩兒也比我強的吧。
希誠握了握我的手,拿過了毛筆,在另一張紙上也揮了毫,這是真的好看,跟印刷出來的一般,我不禁鼓了掌。他笑了笑,放下筆。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我輕輕地舒了口氣,這小孩兒心地還是善良的,在盡辦法改善我倆的關(guān)系。可他終究還是年輕。我看了看他走去拿茶杯的背影,稚嫩的肩膀和纖弱的骨架,胡子也是才扎出來的吧,心的距離是難以拉近的。
躺在床上,等著丫鬟把蚊帳放下來的時候,我問他:“你今年多大了?”他愣了愣:“十八了,虛歲二十?!蔽也唤α似饋?。他翻個身,將我壓在身下:“你笑什么,你也不過是十八,比我大月,算不得大?!蔽覄e過臉:“你看我這張老臉,起碼二十五了?!彼樦夷橆a的線條慢慢往下摸:“你是看上去老成些,可是身上總有一股年輕小姐比不過的味兒。”我說:“你不用講得那么直接吧。”他笑了笑,將表情收了起來,專注地看我的臉。
“你阿瑪為什么同意了這樁親事?”我繼續(xù)問,“好看的有錢的女孩子多的是。他們看來也不是很喜歡我?!?p> “你我從小便指腹為婚了,小時候的你也靈氣十足?!彼_始動手解我脖子上的扣子了。
“后來沒長好,你爹娘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他笑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睜得老大,好像不動聲色。然后他的嘴唇就低下去,碰著我的脖子,溫柔地親吻起來。我這夜也有些鬼使神差了,伸出胳膊摟著他的背,輕輕地?fù)崦?。黑燈瞎火的,他沒看到我身上多余的脂肪,我們竟然還有些如魚得水??墒鞘潞筮€是覺得別扭。他心滿意足地下來,躺在床上閉著雙眼,不一會兒就入睡了,發(fā)出了低低的呼吸聲,我則起身穿衣服,又悄悄地出去找丫鬟倒水洗澡。
洗完澡后換了件內(nèi)衣,坐到院子里看月亮,我的心越發(fā)失落,好像一下子身子輕得落不了地。
“少奶奶?!毕U\的丫鬟月兒輕輕叫我,臉上有曖昧的微笑,“爺在里頭喊你?!?p> 我理了理頭發(fā),進(jìn)去了,看見他睡眼惺忪地張開了胳膊等著我。我躺了下去,他便一縱身摟著了,鼻子吸幾下氣:“好香,你又沐浴了……”他的褲子沒有穿好,我推了他一下,他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就翻了身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