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覺深深沉沉,沒有夢。醒來的時候照例伸個懶腰,直起身子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間書房里。我身前這八仙桌上什么都沒放,可是四周掛了書法,還有考究的架子。站起身來,掀開后頭的簾子,就聞到里面一股紙的霉味。走了兩步,踢到個東西,我一低頭便樂了,剛才買的那罐咖啡也好好地,罐子表面的涼氣遇了熱,化成了水,浸潤在下面一塊兒。
外面的日頭已經(jīng)偏西,書房前的院子里種了好些矮樹,影子都拉得老長,透露出一股黃昏的味道來。
我立刻能判斷,我這是穿越了。心里有幾分忐忑,可更多的是興奮。想來這時空錯位病也是種傳染病了。
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就是一身素凈的大褂子,頭發(fā)披散著,可是兩只腳丫是光著的。我能揣測出自己的身份,大概就是一個清朝的精神病患者。
我把咖啡罐擦干了。拉開衣襟,發(fā)現(xiàn)里面老空,放個罐子也不顯得鼓鼓囊囊。然后就坐在椅子上,等著外頭的人來喊。
沒過多久,隱隱約約傳來了飯的香氣,我馬上就產(chǎn)生了一些懷鄉(xiāng)的情緒。不多時,就有兩個女孩子到處在喊“小眉”。我嚇了一跳,那同我的名字一模一樣,下意識地就去推開薄薄的兩扇門,然后驚恐地望著在院子里停了下來的兩位姑娘。其中一人又驚又喜,沖上前來拉著我的手:“小眉,原來你躲這兒了,找得我們好苦?!绷硪晃悔s緊給我遞來一雙柔軟的布鞋,我穿上了。她們又要過來給我梳頭,我揮揮手,自己攏了一下。她們也不好堅持了,就一人扶我一邊,說著些安撫的話,將我架了出去。
這家人住的房子很大,我像個鄉(xiāng)巴佬似的四處望。一個女孩兒笑著說:“小眉你瞧什么,是不是擔心以后沒有機會多看這里?”另一個女孩兒趕緊噓了兩聲,又低聲叫她:“春香多嘴。”春香吐了吐舌頭,沒有再說了。
走了好一陣子,我開始分辨不清方向了,卻終于來到了一堆人擠著的地方。我是無論如何不明白,那些穿越小說里的女主角如何一來便活得像個同時代的人似的,能準確地說出各種房屋的名稱,打著個正兒八經(jīng)的千兒,想想那畢竟是文藝的東西,自古就不能當個準兒。那邊有人喊我了:“小眉,今兒個去哪兒了?”
一抬頭,是個端莊的大媽,和顏悅色地同我說著話,她眼睛里有種溫柔,大抵是這小眉的親媽了。
春香便替我回答了,說我在書房里,想要看看書之類。
這大話編得太不實際了,大家都一時無話,我也轉(zhuǎn)過臉去看她,把這春香姑娘看得萬分尷尬。和她一起過來的那個女孩兒叫夏葉,看樣子成熟一點兒,見那大媽使使眼色,就趕緊帶我下去收拾梳洗。
我打量了一下周圍。大媽身旁有個老男人,想必是她的丈夫了。飯桌前坐了幾個男孩兒女孩兒,那是兄弟姐妹了,都很年輕,一動不動地等著開飯。許多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淡漠,唯有一個男的,看上去和我年紀差不多,一直望著我。那眼神復(fù)雜得很,既是關(guān)切,又是害怕。
我們再往外走,她倆就不用架了,見我走得很平穩(wěn),可是我走了兩步就落到她們身后,這讓兩個丫鬟有些驚慌。我說:“你們走你們走,我不認得路?!痹捯怀隹冢揖鸵庾R到有點不對,可是眼見她們也習(xí)以為常了,春香便快走幾步,在前頭引路。我再一次揣測,這家名叫小眉的小姐病得不清,不但下人要直呼其名來提醒她自個兒的名字,還經(jīng)常犯糊涂。
又拐了幾次彎,我對一路過去的庭院美景開始有些審美疲勞了。終于到了房前,我自己伸手去推門,才覺得很凄涼。這里一點兒不像千金小姐的閨房,到處都用布和軟墊包了桌子椅子,也沒有什么紗什么帳。夏葉去給我找衣服,春香則領(lǐng)我去洗澡。
有個大木盆放在這小院子的一間偏房里。春香用手試了試水,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我也試了試,發(fā)現(xiàn)這水是涼的。夏葉拿了衣服過來,她倆便嘀咕了一陣,臉上露出抱怨的神情。夏葉說:“我去叫他們重新燒水!太過分了!”我說:“不要了,天氣熱,我這么洗洗還舒服?!彼齻兟犃宋疫@話,不約而同地驚訝著看我。我叫她倆出去,自己脫了衣服下去洗,旁邊有什么胰子,摸上去像豬油膏,我將就著用了,就是頭發(fā)濕了之后打結(jié)。起身之后,這衣服也半天不懂得穿,只好叫春香進來幫忙。
等到全身都收拾妥當了,外頭有人送飯進來了。
我看了看,也沒什么好菜色,一點冬菇炒肉,燙菜心,還有一小碟白切雞。春香給我擦了桌子,把飯菜都擺開來,然后站在一旁看著我。我扒了兩口飯,抬起頭,見她一直望著我,手上還有條手帕。我便招呼她:“來呀,一塊兒吃?!贝合阄⑿χ鴵u搖頭。我不好強求了,把這飯菜全都吃了下去。油放得不多,菜挺新鮮,沒下化肥,比較健康了。
吃過了飯,我到處找紙巾擦嘴。春香給我遞了一條白手帕來,我就接了,還說聲謝謝,她有點吃驚,微笑著點點頭。我本想問她還有甜品不,但看著她倆連飯都沒吃,就讓她們趕緊下去了。這屋里的人實在少得很,我在整個庭院里逛了一大圈兒,也沒見著一個清潔工,不禁感嘆這世態(tài)炎涼了。
日頭又歪斜了點。我的心情越來越差,想著往常這時候,窩在沙發(fā)里抱著臺電腦,上網(wǎng)聊天、看電視劇,手邊還有媽媽沖好的蜜糖牛奶……再想這心情便沉重得無法抬起了。我坐著發(fā)了會兒呆,想著懷里那罐溫暖了的咖啡,就又拿出來玩了玩,舍不得喝,又塞回到衣服里。
門咯吱咯吱了一陣,我坐著沒動,還想著有人會喊一聲,多少是個派頭??墒前肷螞]人應(yīng)門,我只得自己起來了。起來一開門,見是那個對我又關(guān)切又害怕的男的。我看著他的前腦勺光著,起了一層青色的絨毛,有點兒沖動抬手去摸。這男人見我眼睛并不望他,就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說:“你好?!?p> 男人的雙眼慢慢地放大,十分驚異。
我說:“你找誰?”
春香從后面跑了過來,叫男人做大少爺,又和他低聲說了幾句。我不大情愿冷場,便插了嘴:“哦,你是我大哥?!贝合銦o奈地搖搖頭。
男人湊近了,我差一點兒成了對眼,忙退后幾步。“小眉,從前你是不會不認得哥哥的?!蹦腥擞挠牡卣f,“哥哥是你唯一親近的人啊。”他幾乎要流下眼淚來。我看著他的眼眶,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大哥,世事難料,平常心吧。”
我這些話都說得再自然不過,雖然知道他們多少會消化不良,但也實在想不出再好的語言來。這位大哥叫郁清,比我大兩歲。雖然腦袋禿了半邊,但是看慣了清宮戲,再瞧瞧他的細皮嫩肉,帶點弧度的眼眉,順眼了也覺得他是個清秀斯文的公子。
這日夜里郁清沒有多留,只看了我?guī)籽劬妥吡恕?p> 我把門掩好,自己進房去泡了壺茶,拿到院子中間的桌椅上,喝了一陣子,又收拾起來,回房間去找床睡覺了。這夜里沒刷牙,我感覺很難受。那個馬桶也臭,我看著洗澡水還沒換掉,就拿來沖洗。這樣折騰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聽到外頭有動靜,就一下子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