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年之后
趙國南境的莘縣西邊，便是馬陵之地。
馬陵本屬齊地，趙國參與五國伐齊之后，便占為已有。
馬陵與大魏國、小衛(wèi)國交壤之處，有一處重要的交通要通，名為莘道，是陸上交通一重要紐帶。
昔日孫臏領(lǐng)兵之時，便常常率領(lǐng)齊軍，借由莘道進入魏地。
史上著名的馬陵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此地。
七十年前，魏國名將龐涓率十萬大軍遠攻齊國，中了孫臏的減灶之計，深夜追到馬陵，路過一棵剝?nèi)淦さ拇髽洌嬩概e火視之，上刻“龐涓死于此樹之下”八個大字，埋伏在此的萬名齊國弓箭手突然出現(xiàn)，朝著火光射去，萬箭齊飛，伏兵四起，魏兵大敗，龐涓中箭后羞愧自殺。
馬陵道路狹窄，地勢險隘，溝壑和丘陵分布各地。
當日萬名弓弩手能隱于馬陵之內(nèi)，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馬陵的地形。
……
今夜的馬陵，夜色如墨，同樣也適合殺人。
一道黑影，快如狡兔，在草叢間穿梭而過，向著前方一處篝火摸去。
篝火處人聲鼎沸。
五十多名人高馬大的壯漢圍坐在一起，吃酒說笑。
十來把尖刀刺在地上，映著火光。尖刀上沾染的鮮紅血液滑入泥土中，與濺灑在地面的白酒暈在一起，為今夜的慶功添興助彩。
篝火外圍，正是今夜的戰(zhàn)利品。十幾輛載滿貨物的馬車緊挨在一起，地面上躺著七八個五花大綁的女人，嘴中被麻布堵著，哭得滿臉泥淚，泣不成聲。
篝火再往百步之遠，八名哨兵兩人一對，分在四方巡視著。
嬉笑聲從遠處的篝火中傳來，撓得一名細胡大漢心里癢癢的，時不時往篝火堆望去，焦急地對旁邊一名瘦臉漢子說道，“老哥，到子時沒有？是不是該換班啦？”
那名瘦臉漢子抬眼一看夜空，罵道，“烏漆抹黑哪知道什么時辰！這批貨回去分了，銀子少不了你的，急什么鳥！”
細胡子大漢一摸身上一件尺寸略小的士兵甲衣，陰笑道，“自從五國攻打你們齊國，最近一年來，從莘道逃到他國的齊人可不少，我們六馬軍可沒少宰齊國來的肥商和旅客，那些不愿意加入我們的逃兵也殺了不少，干了這么多票，銀子兵器我早就不缺了，我現(xiàn)在就想分個女人，嘿嘿。”
“我們大馬頭的親弟弟——六馬頭還在這里呢，哪輪得到你？你還是多分點銀子吧，以后命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今天眼皮直跳，心里有點慌?！笔菽槤h子蹲了下來，眼神惆悵地望著東方說道。
“唉，也是，六馬頭這次一定又把女人都占走。咦，老哥，怎么啦，你都成馬賊了，還慌什么，你是不是想齊國了？”細胡子大漢知道瘦臉曾經(jīng)是個齊國士兵，便問道，“我聽說你們齊國剛跟五國開戰(zhàn)之時，是由齊國大將觸子帶軍的，聽說剛打上，齊國就輸?shù)闷L尿流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齊軍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呀？”
瘦臉一瞥細胡子大漢，心中有氣，說道，“雖然樂毅用兵如神，在我們齊軍中也是人人懼怕的，但要是觸子將軍一心為國而戰(zhàn)，誰輸誰贏還說不準！”
“怎么，你們大將軍叛敵啦？”細胡子驚道。
“哼！觸子將軍可不是這種人！”瘦臉握拳怒道，“昏君齊閔王，當日為了敦促觸子將軍決戰(zhàn)，竟然派使者面見觸子，侮辱呵斥將軍道：‘你如果不盡力作戰(zhàn)，我就滅絕你的族類，掘平你的祖基！’觸子將軍為此十分傷心，兩軍剛一交戰(zhàn)，觸子就鳴鑼收兵，齊軍敗退后，被五國聯(lián)軍乘勝追擊。觸子將軍駕著一輛車而去，不知去向了。”
“觸子將軍走后，齊閔王又派另一位將領(lǐng)達子統(tǒng)帥軍隊迎戰(zhàn)五國聯(lián)軍。當時大家情緒低落，都不愿再打仗了。為了犒賞戰(zhàn)士，激勵大家，達子將軍派人向閔王請求賞金。沒想到，齊閔王卻大怒說：‘你們這些無用的東西，怎能給你們金錢！’兄弟們聽說后，心都散了，能逃的全逃了，我就在那時逃到馬陵來。聽說后面齊軍與燕軍一交戰(zhàn)就敗下陣來，達子將軍也戰(zhàn)死沙場?！?p> “哈哈！你們的齊王怎么比我們的大馬頭還小氣呢？我聽說你們齊王還‘稱帝’呀？這讓周天子把面子哪往擱喲？”細胡子大笑道。
瘦臉瞪了一眼細胡子，又無奈地輕嘆了一聲，“老齊王在位之時不是這樣子的，老齊王能夠體恤我們這些小百姓，大家都很擁戴他。但自從齊閔王繼位之后，就開始到處打仗。光打燕國，我就去了好幾次，我們齊國還滅掉了宋國。我聽稷下學宮的賢人們說，齊閔王還干預過韓國設(shè)立太子的事。得罪了這么多國家，怎么可能不招人恨呢，后來齊閔王‘稱帝’的時候，燕國就聯(lián)合五國打過來了?！?p> “嘿嘿，我說你們那個齊王……咦！什么聲音！”細胡子話言未完，突然轉(zhuǎn)身望向前方的一處草叢，警惕地叫道。
瘦臉也聽到了草叢中的窸窣聲，與細胡子兩人一對視，提著劍小心地包抄過來。
馬陵這片丘陵溝石遍地，草叢高茂及腰，兩人用劍拔開草堆，一深一淺走過去。
哨崗本來離篝火就遠，草叢深處更是漆黑一片。
除了草叢被拔開的沙沙聲，瘦臉只聽得得到自己的心跳，那種心慌的感覺又突然襲上來了。
從軍多年，瘦臉相信這種感覺不會沒有來由，他靠近那堆草叢時，給細胡子使了個眼色，兩人漸漸挨近了些，他舉劍就要往草里扎。
突然！
一個黑影一竄而出！
咔咔兩聲，兩具無頭尸也倒在草叢中。
瘦臉的頭顱滾了兩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映出一道身形矯健的身影。
此人正是常羽。
冬雪夏雷，春秋更替，此時距常羽加入刺金門，已足足過了一年。
這一年期間，常羽在刺金門中勤于習武，廣接刺令，已經(jīng)成為了一名刺銅弟子，修為也達到了四段。
常羽伏下身來，隱沒在草叢中，眉頭輕蹙地看著右腳。
剛剛?cè)舨皇禽斔偷接夷_上的內(nèi)氣突然消失，使得常羽無處使力，就不至于會弄出任何動靜。
這種身體上突然失去內(nèi)氣的情況，在這一年來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尤其是最近幾個月，越發(fā)頻繁。
這種影響，可大可小，如果是在練功之時發(fā)生，最多因內(nèi)氣中斷而前功盡棄，大不了重頭練功就是了，但在執(zhí)行任務(wù)，甚至與高手過招時，卻是十分危險的。
先前常羽的身體只是恢復得較慢，還沒有發(fā)生間斷性失去內(nèi)氣的情況，以后身體是否還會有其它異常，更說不清楚，想到此處，常羽不由一身冷汗。
盡管他已經(jīng)將青羊老頭送的半本醫(yī)卷，來來回回看了不下百遍，但其中所記方法也只是半套口訣，僅能夠克制一時內(nèi)氣消失的病況，解不了根本的問題。
這一年來，常羽一有時機就去尋找青羊老頭的蹤影，但那個老頭就跟世間蒸發(fā)一樣，導致常羽對手上的半本醫(yī)卷束手無策。
一聲輕嘆后，常羽收起兵器，嘴中學作蟲叫，發(fā)出吱吱聲。
三道黑影如蛇一般，從三面而來，穿梭過高深的草叢，向著另外三處哨兵而去。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那三處也先后傳來相同的蟲叫聲。
篝火之外，數(shù)道黑影融在夜色中，如同死神的魔爪，向著篝火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