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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錄

回來的風箏

山海八荒錄 洛水 18767 2023-06-04 20:05:25

  一

  她遲鈍地睜開眼睛,仿佛從漆黑的深淵浮起。

  “舒傾,舒傾?!?p>  耳畔的呼喚聲像此起彼伏的海浪,一片亮晃晃的白光刺入眼中,她不由自主地閉了一下眼睛,恍惚中仿佛有個少年,在一幢老房子的窗口向她不斷揮手。

  “舒傾,舒傾?!?p>  她再次睜開眼睛,周圍模糊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雪白的墻,雪白的天花板,一張英俊的男人的臉在她的視線中晃動,眼中露出驚喜的神情。

  “我,我是在哪里?”

  她聲音微弱地問道。

  “你是在醫(yī)院的病房里?!?p>  男人的聲音溫柔而渾厚。

  “醫(yī)院?”

  她詫異地想坐起身,腦后部卻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為什么會在醫(yī)院里?你又是誰?”

  男子身軀一震,驚異地道:“你說什么?你,你不記得了嗎?”

  她茫然地看著男人,想要竭力想起些什么,腦中又是一陣抽搐般的疼痛。

  身穿白褂的大夫俯下身,翻了翻她的眼皮,對男人道:“葉念城先生,病人的腦部受到強烈撞擊,我們現(xiàn)在需要為她作腦部掃描,請你先出去一下?!?p>  葉念城點點頭,對她道:“舒傾,我一會再來看你?!?p>  舒傾,多么陌生的名字。她呆呆地道:“我,我叫舒傾嗎?”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道:“是的,舒傾?!?p>  葉念城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走廊上忽然響起了激烈的爭吵聲,好像是葉念城正在和人大聲爭辯著什么,然后她就被兩個護士扶上輪椅,推向檢測室。

  “念城,這樣做是不行的?!?p>  禿頂?shù)闹心耆苏陆鸾z眼睛,掏出手絹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大聲道。

  “雷明,我已經(jīng)去警局錄完口供,給了他們一個完美的解釋,不會再有麻煩了?!?p>  葉念城壓低了聲音。

  “你瘋啦?為了她錄假口供,值得嗎?這是要坐牢的呀!”

  “昨晚的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真相,只要你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p>  “念城,你是堂堂倚天保安集團特別行動部的部長,怎么可以這樣糊涂?我透露給你一個消息,董事長準備在近期破格提升你為集團的董事,你現(xiàn)在這樣做,等于是自毀前程!”

  葉念城苦笑了一聲,道:“我會給董事長一個解釋?!?p>  雷明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任你這樣糊涂行事?!?p>  葉念城深深地凝視著雷明,低聲道:“雷明,我雖然是你的下屬,但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十多年的相知相處,我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你。這一次,算我求你了?!?p>  雷明默然望了葉念城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能告訴我,為什么要做出這么大的犧牲?難道僅僅因為她是你少年時的朋友?”

  “是最難忘記的朋友?!?p>  葉念城的眼神亮了起來,語氣堅定而決絕:“失散了那么多年,我真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奇跡般地再遇見她。雷明,這次我不能再讓她離我而去?!?p>  雷明苦笑道:“你救了她,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別忘了,昨晚她是被誰重擊致傷的?!?p>  “她好像失去記憶了,雷明,給她一個新生的機會吧?!?p>  雷明無奈地點了點頭,沉吟道:“董事長那里,我會替你解釋的。不過以防警方查出事情的真相,我看你最好離開香港。最近集團準備去大陸拓展業(yè)務,你可以去那里暫時避一下風頭?!?p>  “謝謝你,謝謝你,雷明?!?p>  葉念城激動地道,兩個男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雷明猶豫地道:“那你怎么安頓她呢?”

  “我會帶她一起離開。”

  葉念城凝視著窗外悠悠飄過的白云,喃喃地道:“飛走的風箏,你終于回來了?!?p>  二

  飛機緩緩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

  舒傾走下舷梯,望著擦身而過的旅客人流,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葉念城拍了拍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了,仿佛就像一場夢?!?p>  “沒關系,你慢慢會適應的。”

  “為什么我會突然失去記憶呢?為什么我又會躺在醫(yī)院里?念城,我真的不明白?!?p>  “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怎么,還不相信我?你是我們倚天保安集團的員工,上個月在珠寶展覽中心執(zhí)行保安巡視時被匪徒襲擊,傷了大腦?!?p>  “可為什么我對此卻全無印象呢?還有我的住所,我的身份證,我的親人,他們?nèi)既チ四睦???p>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道:“傻瓜,因為你失憶了嘛,當然記不得了。你平時在公司沉默寡言,不與他人交際,所以我們都不太清楚你的私人情況,不過我去警局查過了,你在香港的圣母孤兒院長大,十六歲那年突然失蹤,以后的記錄就是一片空白?!?p>  舒傾茫然地看著葉念城,道:“空白?那我現(xiàn)在是個空白的人嗎?你叫我舒傾,我真的是舒傾嗎?”

  葉念城揮手召了一部出租車,微笑道:“你當然叫舒傾,也不是一個空白的人。你現(xiàn)在是倚天集團駐大陸的首席代表助理,月薪五千,享有出差津貼及豐厚的福利待遇?!?p>  出租車飛馳在寬敞潔凈的公路上,舒傾望著車窗外高聳林立的大樓商廈,秀眉微蹙道:“可是我總覺得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從香港到大陸,也似乎太倉促了些。我本希望一個人靜靜地獨處一段時間,能夠記起些什么東西?!?p>  葉念城的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道:“醫(yī)生說換個環(huán)境對你的恢復也許更有好處?!?p>  舒傾忽然笑道:“你好像有點言不由衷嘛?!?p>  葉念城心頭微微一凜,舒傾的觀察力真是敏銳得驚人,自己些許異常的表情居然都被她捕捉到,當下強自鎮(zhèn)定地道:“你不相信我嗎?”

  盯著身旁這個英俊的男人一會,舒傾搖搖頭,道:“你有一雙令人信任的眼睛,只是眼神卻很復雜,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p>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舒傾,相信我,我對你全無惡意?!?p>  “反正我也只能相信你,是嗎?”

  舒傾貓一般迷人的眼睛瞇起來,狡黠地笑笑道:“何況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能夠找到工作,繼續(xù)生存下去,這比什么都重要?!?p>  出租車穿過市中心的人民廣場,在瑞金南路的一幢老式別墅前緩緩停下。

  葉念城拎著行李走下車,對舒傾道:“到了,這就是我們倚天集團在上海新設的辦事處。”

  這是一幢舊上海石庫門的老房子改造成的別墅,深青色的磚墻上攀爬著碧綠的常青藤,幾棵高大的法國梧桐從墻內(nèi)探出頭來,茂密的樹冠簇擁著紅色的尖屋頂伸向藍天,白云悠悠,有清亮的鴿哨聲隨風飄過。

  葉念城深吸了一口氣,道:“這里的空氣環(huán)境比起香港好太多了?!?p>  舒傾打量著別墅,喃喃地道:“這是上海嗎?為什么這個城市對我來說好像非常親切?”

  葉念城的眼中掠過一絲異彩,興奮地道:“是嗎?你還記得上海?”

  舒傾茫然地看著葉念城,道:“怎么,我應該記得嗎?”

  葉念城沉默了一會,忽然笑道:“很多香港人都是大陸過去的移民,也許,你的老家真的是在這里呢?!?p>  “我想不起來了。你呢,老家在哪里,也是大陸嗎?”

  “是的?!?p>  葉念城緩緩地道:“我的童年,就是在這個城市中渡過的?!?p>  “這上面刻著字呢?!?p>  舒傾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細細撫摸著青色的磚墻,小孩子般興奮不已地叫嚷。

  “永新里?!?p>  葉念城夢囈般地道。

  “你怎么知道上面刻著的是這幾個字?”

  舒傾好奇地問道。

  “這里原來是一條里弄,叫做永新里,最近才剛剛拓寬為馬路。知道什么叫里弄嗎?這是舊上海城市獨有的特色,狹窄的街道,灰長磚鋪成的小路,兩排是高大的石庫門老房子,抬起頭,你看到窄窄的藍天,窄窄的陽光。”

  “你好像很熟悉這里嘛。”

  “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我的家?!?p>  葉念城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煙霧。

  舒傾驚嘆地叫了一聲: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里?!?p>  葉念城深深地看了一眼舒傾,澀聲道:“這里有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回憶?!?p>  三

  推開別墅的外門,草葉的清香撲鼻而來,里面有一個小花園,種植了些不知名的低矮灌木和鮮花。

  葉念城嘆息道:“今后我們就要在這里辦公住宿,很遺憾,打破了這幢房子的安寧?!?p>  “你是個很懷舊的人,這樣的人可不適合現(xiàn)在的社會。”

  舒傾擠了擠眼睛,向別墅內(nèi)跑去,歡快的腳步聲咚咚回響在旋轉(zhuǎn)的木樓梯上。

  “這里一共三層,底層辦公,你住二層,我住頂層的閣樓?!?p>  葉念城放下行李,微笑道。

  舒傾上上下下地巡視了一圈,滿意地道:“屋內(nèi)的光線很好,衛(wèi)生間也很大,家用電器應有盡有,確實不錯。”

  葉念城道:“這幢老房子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公司的改造,原先是沒有衛(wèi)生設備的?!?p>  舒傾好奇地道:“那他們怎么上廁所?”

  “用馬桶。”

  葉念城道:“每天一早這里的居民們便拎著馬桶,去附近的公共糞池里倒掉垢物?!?p>  “天啊,那么原始?這不是很臟?”

  舒傾吐了下舌頭道。

  葉念城凝視著舒傾,緩緩地道:“小時候,我也經(jīng)常這么做?!?p>  舒傾捧腹大笑起來:“你拎著馬桶?真是難以想象,哈哈。”

  “那時對面房子的二樓里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每次清晨她便趴在窗口,微笑地看著。我一見到她仿佛就有了很大的力氣,拎著馬桶健步如飛?!?p>  舒傾嬌笑道:“哇,印象那么深刻,她是你初戀的對象?”

  葉念城默然不語,過了半晌道:“在我十六歲那年,她全家突然失蹤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后來有人說她們一家偷渡去了香港。再過了幾年,我父母也帶著我離開了這里?!?p>  舒傾饒有興趣地問道:“聽你說話的語氣,似乎現(xiàn)在還很想著她,是嗎?”

  葉念城看著舒傾燦爛若花的笑臉,心中微微一痛:“她恐怕早已把我忘了。”

  舒傾打了個哈欠,道:“很浪漫的故事,真希望你哪一天能夠找到她?!?p>  葉念城苦笑一聲,拍了拍舒傾的肩,道:“你大概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陪你四處逛逛。也許,也許這對你恢復記憶有好處?!?p>  “最好一覺睡醒,什么都想起來了。”

  舒傾嘆了口氣,走向自己的房間。葉念城拎著行李走上閣樓,推開窗,默默看著窗外湛藍色的天空,來往車輛的喧鬧聲撲面而來,昔日石庫門的舊房已經(jīng)變成了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擁擠的人群川流不息,腳步匆匆,儼然是另一個香港。

  “一切都變了?!?p>  葉念城若有所失地自語道。

  第二天一大早,葉念城剛走下閣樓,舒傾便從房間里探出腦袋,笑嘻嘻地招手道:“早啊?!?p>  “你早,昨晚睡得還好嗎?”

  “好極了,不過你下樓的腳步聲把我吵醒了。”

  “啊,對不起。”

  “和你沒關系,只要有一點聲音我就會醒,像神經(jīng)質(zhì)似的?!?p>  葉念城眼中的憂色一掠而過,舒傾的聽覺太靈敏了,難怪她會······。

  兩人洗漱完畢出門,葉念城在一個小灘上買了油條大餅的早餐,遞給舒傾道:“吃吃看,味道很不錯?!?p>  “還可以,不過衛(wèi)不衛(wèi)生???”

  舒傾輕輕咬了一口,道:“我更喜歡三明治加牛奶的早餐。”

  葉念城默然不語,舒傾四處張望道:“今天我們?nèi)ツ睦锕浒??我該去買幾套衣服了。”

  “怎么,我給你買的不喜歡嗎?”

  “太老土了,白裙子藍裙子,你當我還是個純情的學生妹???”

  舒傾拉著葉念城快步走向繁鬧的街道,道:“聽說上海和香港一樣,都是國際大都市,我可不能錯過公費旅游的好機會?!?p>  華亭伊士丹商廈的二樓女子服裝部,舒傾容光煥發(fā)地走出試衣間,輕盈地轉(zhuǎn)了個身,微笑著對葉念城道:“怎么樣,還不錯吧?”

  葉念城沉默不語,舒傾的確是艷光照人,褐色豹紋的緊身衣勾勒出她水蛇般的腰肢,顯得迷人而性感,名貴的超短皮裙下玉腿修長,線條優(yōu)美動人。

  “到底怎么樣嗎?好看嗎?”

  舒傾嬌嗔道。

  葉念城點點頭,望著被她隨意扔在地上的白襯衣、牛仔褲,悶聲道:“很漂亮?!?p>  舒傾滿意地笑道:“這才是我喜歡的衣服,對了,我還要買幾套名牌化妝品,幾件鉆石首飾。嘻嘻,錢就從我的工資里預支,你看行嗎?”

  葉念城從懷中掏出一張萬通信用卡,遞給她道:“不用了,里面有十萬元,你隨便用吧?!?p>  舒傾瞇著眼道:“為什么對我這么慷慨?男人這樣做通常是有目的的呦?!?p>  葉念城皺了一下眉,舒傾聳聳肩道:“不過在這個社會,這樣做也很公平,按勞取酬,物物交換嘛。”

  “你把我當什么人?把自己看作什么?”

  葉念城忽然厲聲道,手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暴起。

  舒傾愣了一下,訕訕地道:“只是開個玩笑,對不起?!?p>  葉念城激動的神色漸漸平復,擺手道:“沒關系,以后別再這樣說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我感覺得到。”

  望著葉念城,舒傾忽然低聲道。

  四

  經(jīng)過一番近乎瘋狂的大采購之后,葉念城帶著舒傾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又拐到附近的石庫門里弄里。

  午后的陽光燦爛而寧靜,灑在墻面斑駁的石庫門老房子上,泛起柔和的光澤。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隔絕了都市的喧囂和紛亂。

  “葉念城,為什么老是帶我來這些里弄?”

  舒傾斜靠在墻上,齜牙咧嘴地揉著腫脹的腳踝,因為地面凹凸不平,又穿著剛買的細高跟鞋,她的腳疼得幾乎連路也無法走了。

  葉念城歉意地笑笑,道:“對不起,不過你不覺得這里很美嗎?”

  舒傾苦著臉道:“這里的環(huán)境是很別致,可走起來太累。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吧,我先送你回去?!?p>  舒傾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皺了皺眉,彎下腰揉著自己的腳踝。

  “我,背你走吧?!?p>  葉念城低聲道,陽光在他的眼中閃動。

  舒傾猶豫了一下,嘻嘻笑道:“好吧,反正這里也沒法叫出租車,就讓你賺點便宜。”

  伏在葉念城寬厚的背上,舒傾遐意地閉上了眼睛,風吹過她的長發(fā),發(fā)絲輕柔地撩動著葉念城的臉頰。

  弄堂里靜悄悄的,兩人沉默著。只有葉念城的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四周。

  如果能夠,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吧。

  葉念城默默地望著地上合二為一的影子。

  “有一種被人寵著的感覺呢?!?p>  良久,背上的舒傾突然輕聲道。

  送舒傾回到別墅,葉念城叫了部出租車,徑直來到浦東陸家嘴的一幢氣派豪華的商務樓前停下,直奔頂樓的辦公室。

  “請問先生,您要找誰?”

  接待處的小姐彬彬有禮地問道,胸卡上的工作證寫著梁雅顏心理診所幾個字。

  “我想找一下梁雅顏博士,我姓葉,已經(jīng)預約過了?!?p>  “好的,您請跟我來?!?p>  葉念城跟著她走到內(nèi)間的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前,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正翻閱著大堆厚厚的宗卷,聞聲抬起頭來,凝視葉念城的目光宛若靜夜的月光。

  “你好,梁博士,我叫葉念城。昨天已經(jīng)和您通過電話了。”

  “葉先生,你好,請坐?!?p>  梁雅顏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葉念城,仔細打量著他。這是一個英俊而略帶憂郁的男人,眉宇間有淡淡的風塵之色,就像是一片秋天的葉子,既燦爛又傷感。

  “是這樣的,梁博士,我知道您是大陸心理學的權威,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譽,治愈過不少棘手的心理疾病。我想問的是,一個失憶的人,能否用心理治療的方法使她恢復記憶呢?”

  梁雅顏沉吟道:“理論上來說是有可能的,對不起,您失憶了嗎?”

  葉念城搖搖頭,道:“是我的朋友?!?p>  梁雅顏笑笑道:“那最好讓您的朋友親自前來,我需要了解很多病人的詳細情況。如果真要治療的話,我需要和病人做面對面的交流,包括心理催眠?!?p>  葉念城面有難色地道:“因為一些私人原因,她暫時無法前來。我想知道的是,通過您的治療,能否讓病人只恢復部分的記憶?”

  梁雅顏怔了一下,道:“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比如說,病人曾經(jīng)有過一段不太愉快的記憶,而這段記憶,沒有必要再讓病人回想起來?!?p>  梁雅顏詫異地道:“只讓病人想起那些美好的記憶嗎?葉先生,這樣是不太可能做到的?!?p>  葉念城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弗洛伊德不是說過童年的遭遇影響人的一生嗎?可見人幼時的記憶是最強烈的,換言之,也是最容易恢復的。我想說的是,您的治療只需要喚回病人童年的記憶就可以終止了。”

  梁雅顏有些驚異地看著葉念城,道:“葉先生,您對心理學似乎也頗有研究。”

  葉念城苦笑道:“研究談不上,這段時間我倒是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梁博士,您看我所說的有可能嗎?”

  梁雅顏蹙眉沉吟了一陣,緩緩搖頭道:“人的心理是非常復雜深奧的,我們目前所能了解的,只不過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雖然在整個治療過程中我可以設法引導病人的記憶,但病人究竟會回想起什么內(nèi)容,連我也不得而知。葉先生,很遺憾,我要讓您失望了。”

  葉念城低嘆一聲,道“對不起,耽誤了您寶貴的時間。我告辭了?!?p>  望著葉念城頹喪無語的樣子,梁雅顏的心忽然微微一沉,仿佛她也跟著對面的男人,經(jīng)歷了一次深深的失望。

  葉念城轉(zhuǎn)身告辭,梁雅顏突然叫道:“葉先生,請留步?!?p>  “啊,對不起,我忘了支付診金?!?p>  葉念城滿臉歉意地從懷中掏出錢包。

  “您誤會了?!?p>  梁雅顏微笑道:“您能否留下聯(lián)系電話,我可以聯(lián)絡我在美國求學時的導師,當今心理學的泰斗阿里納森教授,看看他有沒有什么辦法?!?p>  “那太謝謝你了?!?p>  葉念城激動地道。

  “您的朋友真是一個幸福的人,能讓葉先生這樣為他操心奔波。您能告訴我一些有關他的詳細情況嗎?”

  “她是我失散了多年的童年好友?!?p>  “是女孩子嗎?”

  梁雅顏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葉念城點點頭,道:“她一個月前腦部受到重擊,雖然大腦里的淤血經(jīng)過手術后已經(jīng)清除,但是記憶卻就此失去了?!?p>  “她是從事什么職業(yè)的?”

  葉念城露出為難的神色,猶豫了很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p>  梁雅顏有些不解地看了葉念城一眼,后者低聲道:“不過我可以斷定,那不是一份令人愉快的工作,我也不希望她能夠記起?!?p>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梁雅顏道:“等我和我的導師聯(lián)絡后,會打電話給您的。”

  望著葉念城孤獨離去的背影,一陣茫然若失的感覺浮上梁雅顏的心頭。

  五

  幾天后,倚天公司在上海的辦事處正式營業(yè),葉念城招聘了第一批員工,都是退伍后的特種部隊士兵,香港的總公司特地派了集團總監(jiān)雷明過來,對他們進行了緊急培訓。

  “她還好吧?!?p>  寒暄過后,雷明看著葉念城低聲道。

  “挺好的,這不,又去逛街了?!?p>  葉念城笑笑道。

  “老兄啊,你真是太偉大了,她恐怕還不知道,她每月的薪水都是從你的工資里扣除的吧?!?p>  “只要她過得開心,這點錢算什么?!?p>  “我真是服了你?!?p>  雷明搖頭嘆息道:“對了,總部最近承接了一單業(yè)務,香港的光大珠寶集團下周要在上海辦一個展示會,你要負責會場的保安工作。”

  “沒問題。這里的治安情況非常好,新招的這些員工也學得很快,你放心好了?!?p>  “那她呢?難道你真準備讓她作會場的保安嗎?”

  雷明話鋒一轉(zhuǎn)問道。

  “為什么不可以,她的身手你見過了,不比你我差多少。我相信她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p>  “我還是很擔心?!?p>  雷明的臉上露出憂色:“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你總聽過吧。”

  “給她一個機會吧,雷明。她已經(jīng)忘記了過去,完全都忘記了?!?p>  葉念城喃喃地道。

  “小心一點,別讓她毀了你?!?p>  雷明用力拍了拍葉念城的肩膀,無奈地道。

  “讓誰毀了你?”

  房間的門被推開,露出一張嬌艷動人的臉,舒傾拎著大包小包走到葉念城面前,嬉笑道:“你們在誰說啊?”

  葉念城鎮(zhèn)定地道:“沒什么,只是開個玩笑。舒傾,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集團總監(jiān)雷明?!?p>  “你好,雷先生。”

  舒傾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你好?!?p>  雷明目光銳利地盯著舒傾,淡淡地道:“舒小姐最好養(yǎng)成進屋先敲門的習慣。”

  舒傾愣了一下,雷明起身道:“念城,今天香港光大的珠寶商會來,我要和他們商談一下展示會的事情,先走了?!?p>  望著雷明的背影,舒傾蹙眉道:“他似乎不太喜歡我,是不是以前我得罪過他???”

  “沒有的事,你多心了?!?p>  葉念城轉(zhuǎn)過話題道:“舒傾,我給你買了件禮物。”

  “真的呀,是什么?”

  葉念城從桌上拿起一個包裝精致的大禮盒,遞給舒傾。

  “是什么名牌服裝吧?”

  舒傾開心地拆開五顏六色的包裝紙,掀起盒蓋,微微一愕,盒中是一只紙扎的白鴿,彩繪的紅眼睛、尖黃嘴,雪白的翅膀背后鑲著幾根細長的竹片。禮盒的一角則放著一只纏繞線團的轱轆。

  “這好像是風箏吧?”

  “沒錯,是風箏。”

  舒傾笑起來,道:“為什么送我這個?念城,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喜歡嗎?”

  “這倒不是,只不過覺得有些怪怪的?!?p>  “跟我走。”

  葉念城拉住了舒傾的手,拿起風箏就向外走去,舒傾的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開葉念城的手。

  夕陽將城市渡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遠處高樓的輪廓漸漸模糊。黃昏的陽光輕柔、和煦,照在黃綠色的草坪上,像是情人溫暖的嘴唇。秋風吹過,葉念城牽動著手中的線奔跑著,白鴿風箏展開翅膀,飛翔在被晚霞染成緋紅色的天空中。

  舒傾坐在細軟的草坪上,托腮凝望著葉念城,恍惚中,她的腦中有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仿佛是遺忘了很久的東西,感覺如此的熟悉。

  “你也來試試?!?p>  葉念城走到她的身邊,將風箏線塞到她的手中。

  舒傾莞爾道:“你很厲害呢,念城,風箏放得這么好?!?p>  “小時候,我最喜歡放風箏。在窄窄的弄堂里,風箏飛上了窄窄的藍天。”

  葉念城喃喃地道。

  “飛得那么高?會不會斷線???萬一它飛走了,那怎么辦?”

  舒傾仰起頭,瀑布般的長發(fā)被風吹起,輕輕拂過葉念城的臉頰,傳來怡人的幽香。

  “念城哥哥,風箏飛得那么高,會不會飛走???”

  葉念城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少年時,家對面的少女跑到他的身邊,仰起頭,天真地問道,柔軟的發(fā)辮在她的耳畔晃動,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

  “會回來的,就算它飛得再遠,也會飛回來。因為風箏的線,握在我的手中?!?p>  “那萬一線斷了呢?”

  “也會飛回來,因為它知道,我們在等它呀?!?p>  “糟了,線真的斷了,念城!”

  舒傾攤開雙手,懊惱地望著消失在天空中的風箏嚷道。

  葉念城抬起頭,風箏在天空中越飛越高,漸漸剩下了白色的一點。

  “沒有關系,它會飛回來的。”

  葉念城凝視著舒傾,柔聲道:“總有一天,風箏會回來的。因為它知道,我們在這里等它。”

  六

  光大的珠寶展示會設在市中心人民廣場的上海博物館。一只只透明的玻璃櫥柜中,各種名貴的珠寶首飾躺在紅色的天鵝絨布上,在燈光的映射中散發(fā)出璀璨眩目的光芒。

  “哇,好漂亮,真想將它們占為己有呢?!?p>  舒傾艷羨地盯著珠寶,開玩笑地道。

  葉念城心中一凜,沉聲道:“別亂說話,我們?nèi)ニ奶幙纯??!?p>  前來參加展示會的賓客很多,倚天集團的員工身穿保安制服,拿著對講機,在雷明的指揮下忙碌地維持著現(xiàn)場的秩序。

  “雷明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暗中盯著我?!?p>  舒傾悄悄地對葉念城道。

  “不會吧,你太敏感了?!?p>  “也許吧?!?p>  舒傾聳聳肩,俏皮地道:“是不是我長得太漂亮了?”

  葉念城微微一笑,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而明亮,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瞬間擠入了人群消失不見。

  “念城,你的臉色好難看,怎么了?”

  舒傾關切地問道。

  “有人想要打這批珠寶的主意?!?p>  葉念城拿起對講機,背過身低聲道:“雷明,我剛才看到一個人,好像是黑豹?!?p>  “你說什么?念城,你說的是貓眼盜竊集團的黑豹?他不是正在香港坐牢嗎?”

  對講機里傳出雷明震驚的聲音。

  “應該不會看錯,看來我們這次有麻煩了。”

  “我立刻和香港的警方聯(lián)系,媽的,難道這小子越獄了?”

  葉念城回頭看了看舒傾,眼中掠過一絲憂慮的神色。

  “念城,怎么了?是不是有匪徒打這批珠寶的主意???我們應該怎么做?”

  舒傾興奮地問道。

  “你什么也不用做,回去休息吧?!?p>  葉念城沉默了一會道。

  “為什么念城?為什么讓我回去?難道我不是保安嗎?”

  “舒傾,盜竊集團的成員都是些亡命之徒,你留在這里會很危險?!?p>  “我不回去,念城,我不能白拿公司的薪水不干活呀?!?p>  舒傾噘起了嘴。

  “這是命令!”

  葉念城聲色俱厲地道。

  舒傾狠狠地瞪了葉念城一眼,氣呼呼地轉(zhuǎn)身離開。

  看到舒傾離去,葉念城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葉先生,真巧。”

  一個身穿中式黃緞旗袍的女子優(yōu)雅地走到葉念城對面,微笑道。

  “原來是你,梁博士,你好?!?p>  “葉先生,你在這里是?”

  “哦,我負責會場的保安工作?!?p>  梁雅顏的目光從葉念城胸前掛著的工作吊牌收回,有些詫異地道:“原來葉先生是從香港來的,你的上海話說得這么好,我還以為你是本地人呢?!?p>  “我出生在上海,后來隨父母去了香港。在香港的時候就一直想回來看看,現(xiàn)在也算如愿以償了吧?!?p>  葉念城感慨地道:“故鄉(xiāng),總是那么讓你難以忘記。”

  “在美國求學的時候,每當我面對那些漢堡可樂,我總會想起咸菜泡飯的誘人味道而難以下咽?!?p>  梁雅顏凝望著玻璃門外漸漸垂落的暮色,微笑道:“那些狹窄的弄堂,沒有抽水馬桶的石庫門老房,潮水般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在離開了上海以后,忽然覺得它們很美?!?p>  葉念城低嘆了一聲,道:“這個城市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這里的人們向往更好的生活,過去的痕跡已經(jīng)無處可尋?!?p>  “這就是不斷進步的文明帶給我們的遺憾吧,但我們無法否認,今天的上海是美麗的?!?p>  “也許吧?!?p>  葉念城惘然若失地道:“這個城市的確是美麗的,但真正屬于我們的美麗,卻是有限的?!?p>  梁雅顏深深地看了葉念城一眼,道:“葉先生,你真的很特別。我看你更適合做一個詩人,而不是現(xiàn)在這份工作?!?p>  葉念城無語笑了笑,這略帶惆悵而無奈的笑容讓梁雅顏覺得一陣恍惚,她鎮(zhèn)定心神,道:“葉先生,上次你跟我說的那件事,我已經(jīng)咨詢了我的導師阿里納森教授。”

  “怎么樣?有辦法嗎?”

  葉念城急切地問道。

  梁雅顏微笑地點了點頭,道:“不過不能保證一定成功?!?p>  葉念城激動地握住了梁雅顏的手,興奮的神情表露無疑。

  梁雅顏臉上一紅,道:“葉先生?!?p>  葉念城這才發(fā)覺自己緊緊握住了梁雅顏的玉手,立刻不好意思地松開,訕訕地不知該說什么。

  梁雅顏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忘卻被葉念城握住手時那種慌亂心跳的感覺,道:“巧的是最近我也接收了一個試圖恢復記憶的病人,我想通過對這個案例的心理治療,摸索出一些方法,也許可以增大您這件事的成功機會?!?p>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梁博士。”

  “叫我的名字吧,整天梁博士梁博士的,怪怪的?!?p>  梁雅顏低聲道。

  展示會的賓客已經(jīng)陸續(xù)離開,大廳內(nèi)只剩下十多個倚天集團的保安,梁雅顏看了看空蕩蕩的博物館,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那我們電話聯(lián)絡?!?p>  送走了梁雅顏,葉念城望著十幾個手下的員工,沉聲道:“今晚我們必須守在這里?!?p>  七

  博物館的大門關上了,雷明走到葉念城身邊,面色沉重地道:“我已經(jīng)向香港警方查證過了,黑豹半個月前越獄逃跑,目前下落不明?!?p>  葉念城道:“那么我今天沒有看錯人,來展示會的確是黑豹?!?p>  “她呢?”

  “我已經(jīng)讓她回去了。”

  “這樣最好?!?p>  雷明點點頭,道:“這里的自動報警防衛(wèi)系統(tǒng)我已經(jīng)檢查過了,非常先進,應該沒有任何問題?!?p>  葉念城道:“我去檢查衛(wèi)生間,你帶人四處察看一看,尤其是通風口、下水道等地方。”

  博物館內(nèi)所有的燈光已經(jīng)全部關上,只有十幾只強力電筒的燈光在各個角落交織掃射。葉念城剛走到男用衛(wèi)生間門口,忽然聽到對面的女廁所中傳來極輕微的聲響。

  葉念城心中一凜,悄悄關上手電筒,推開門。

  雖然衛(wèi)生間漆黑一片,但在葉念城久經(jīng)訓練的眼睛中依然清晰可辨,里面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

  葉念城忽然趴下身,目光閃電般掃過地面。

  還是一無所獲,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葉念城緩緩站起身,默立半刻,猛然撞向右首第一間的衛(wèi)生間門。

  “砰砰砰砰!”

  八扇門被葉念城接連撞開,里面空空蕩蕩,只有白色的抽水馬桶沉默在黑暗中。

  頭頂上忽然傳來吃吃的笑聲,葉念城駭然抬起頭,天花板被掀起了一塊,黑漆漆的空洞中,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睛正朝他俏皮地眨著。

  “舒傾?”

  葉念城震驚地叫道:“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舒傾靈貓般輕巧地一躍而下,拍了拍沾滿灰塵的手,嬌笑道:“想不到吧,念城?!?p>  “你瘋了?我不是讓你回去嗎?為什么躲在這里?”

  “哼,我就是不回去。”

  舒傾得意地道:“我的身手還不錯吧,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能夠這么輕松地找到個地方藏起來,好像出于本能似的?!?p>  葉念城冷冷地看著舒傾,一言不發(fā)。

  “念城,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需要別人的特殊照顧。生存在這個社會上,我們只能靠自己?!?p>  舒傾振振有辭地道。

  “我再說一遍,回去。”

  “不!”

  “回去!”

  葉念城粗暴地抓住舒傾的手臂,厲聲喝道。

  “你弄痛我了?!?p>  舒傾大叫道,貓一般的眼睛閃動著倔強的光芒:“別忘了,這是我的工作。除非我從前的工作不是保安!”

  葉念城微微一愣,緊抓住舒傾的手不由松開了。

  “為什么,念城,你不相信我?”

  “當然不是。舒傾,我,我,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p>  “我也擔心你的安全?。 ?p>  舒傾激動地道:“你以為我一個人回去,可以安穩(wěn)地睡覺嗎?”

  葉念城身軀劇震,呆呆地看著舒傾。

  “讓我留下吧,好嗎?”

  舒傾的美目中閃動著脈脈的柔情,兩雙目光輕輕觸碰,分開,又濃烈地糾纏在一起。

  葉念城只覺得一陣沖動,猛地抱住了舒傾。

  “好像來得太快了?!?p>  半晌,舒傾抬起頭,幽幽地道:“這種感覺,快得讓人無法準備。”

  “我太魯莽了嗎。?”

  舒傾羞澀地搖搖頭,將臉輕貼在葉城寬厚的胸膛上:“可是,好像認識了你很久呢?!?p>  “真的嗎?”

  “嗯。”

  “······”

  “你的心跳得真快。”

  “真希望它能一直這樣跳下去,為了你。”

  “念城,告訴我,為什么會喜歡我?”

  “因為你的頭發(fā)?!比~念城柔聲道,他的手指往下滑過舒傾的臉:“因為你的眼睛,因為你的鼻子,因為你的嘴唇?!?p>  “好癢啊?!?p>  “因為你是舒傾,所以我喜歡你。”

  葉念城癡癡地道,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少年的情懷,像風一樣拂過不再年輕的心。

  “念城,念城!”

  廁所外傳來雷明焦急的呼喚聲。

  兩個緊緊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戀戀不舍地分開,舒傾紅著臉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鬢發(fā),凝視著葉念城的眸子里散發(fā)著甜蜜喜悅的光澤。

  “雷明,我在這里?!?p>  葉念城大聲回道,緊緊握住了舒傾的手。

  “怎么你還在這里?”

  雷明聞聲走過來,鷹隼般的目光凌厲地盯著舒傾,道:“念城,你們究竟在搞什么鬼?”

  葉念城神色尷尬,吞吞吐吐地道:“雷明,別忘了舒傾也是公司的員工,她應該留在這里?!?p>  雷明震驚地望著葉念城,目光閃動,過了良久才長嘆一聲,道:“你自己拿主意吧?!?p>  葉念城感激地看了雷明一眼,后者擺擺手,低頭看著腕表,道:“現(xiàn)在是晚上七點十分,我們把手下的員工分成兩組,每半個小時輪流巡邏一次?!?p>  “好。”

  葉念城點頭道:“就這么辦。”

  “夜晚真的會有情況發(fā)生嗎?”

  舒傾輕聲問道。

  葉念城剛要答話,忽然聞到一股古怪的氣味,大聲咳嗽起來,就像是被葉念城傳染一般,雷明和舒傾也緊跟著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葉念城面色一變,立刻捂住了口鼻,掏出手絹遞給舒傾,駭然道:“這味道不對!”

  “這么快?”

  雷明匆忙掏出手絹捂住口鼻,震驚地道:“難道黑豹他們已經(jīng)來了?”

  舒傾嬌軀一震,眼中掠過茫然之色,似乎黑豹這個名字似曾聽說過。

  “真是狡猾,居然選在這個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會在半夜里下手呢?!?p>  葉念城低聲道。

  雷明拿出對講機,剛要召喚手下員工,卻被葉念城按住了對講機。

  “氣味是從大廳里傳出來的,你以為他們現(xiàn)在還能夠聽到你說話嗎?”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所料沒錯,他們都被熏昏了?!?p>  “那我立刻打電話報警?!?p>  “不要打草驚蛇,估計他們會再過一段時間下手,等他們進來了再報警,來個人贓俱獲?!?p>  葉念城道:“你過半個小時報警,我去拖住他們?!?p>  “我也去?!?p>  雷明一把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舒傾羚羊般地竄起,緊跟著葉念城悄悄走向大廳。

  “千萬不要出什么事?!?p>  雷明喃喃地道。

  八

  黑漆漆的大廳內(nèi)飄散著刺鼻的化學藥味,倚天集團的員工們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地,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過了一會兒,一條黑色的長索從大廳的天花板上幽靈般地垂下,輕輕晃動著。

  舒傾剛要從角落里竄出,葉念城一把按住她,緩緩搖了搖頭。

  噗的一聲,一只黑色的大包袱從半空中落下,舒傾緊張地看了一眼葉念城,后者紋絲不動,臉上露出鎮(zhèn)定的神情。

  又過了很久,天花板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幾個黑影順著長索溜下,個個黑布蒙臉,穿著緊身的黑衣。

  他們打量了一下四周,拿起地上的包袱,取出一個黑色的儀器,輕手輕腳地走向陳列珠寶的玻璃柜。

  “紅外線干擾儀?”

  舒傾喃喃地道,腦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忽閃了一下。

  “舒傾,呆在這里,不要動?!?p>  葉念城忽然獵豹般地沖了出去,手中的對講機猛地飛了出去,炮彈般砸向一個黑影。

  “撲通”一聲,對方搖晃著倒了下去。

  “有人!”

  幾個黑影慌亂地喊叫起來,葉念城沖上去揮拳擊倒一人,左腿橫掃,又勾倒一人,隨即一個肘擊,將他擊昏在地上。

  “不要慌,只有他一個?!?p>  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低聲喝道:“干掉他!”

  雪亮的匕首在黑暗中閃著寒光,黑影們慢慢圍上來,向葉念城步步進逼。

  博物館外忽然傳來刺耳的警笛聲,高大的黑衣人身軀一震,吼道:“有條子,快撤!”

  葉念城一個箭步猛沖上前,攔在高大的黑衣人面前,沉聲喝道:“黑豹,你跑不了的!”

  黑衣人扯去臉上的蒙臉布,獰笑著手腕一振,匕首化作一道呼嘯的白光向葉念城飛射而去,后者向左急閃一步,剛要撲上還擊,背后突然傳來迅疾的風聲。

  “念城,小心!”

  舒傾從角落里沖了出來,大聲叫道。

  葉念城冷靜地擰腰、側身,右腿長了眼睛似地向后踢去,試圖偷襲的匪徒慘叫著捧著小腹癱倒在地。

  “貓姐!是你嗎?怎么會是你?”

  黑豹震駭?shù)赝鴽_過來的舒傾,驚異地呼道。

  “貓姐,貓姐!”

  整個大廳回響著震耳欲聾的聲音,舒傾腦中忽然變得一片空白,模糊中無數(shù)張臉在眼前一閃而過,每一張嘴都在大聲叫道:“貓姐!貓姐!”

  閃著光的珠寶,雪亮的匕首,搖晃著的長索,整個大廳仿佛突然旋轉(zhuǎn)起來,舒傾大叫一聲,抱住了頭。

  “舒傾,你怎么了?”

  葉念城閃電般地撲過來,黑豹忽然竄上了長索,猿猴般地爬上天花板,嚷道:“貓姐,我是黑豹啊,你難道忘了?”

  “黑豹,貓姐?!?p>  舒傾呆呆地自語道,忽然抱住頭,滿臉痛苦之色:“我的頭好痛啊,好痛?。 ?p>  “舒傾,你鎮(zhèn)定一點?!?p>  葉念城緊緊抱住不斷發(fā)抖的舒傾,臉色慘白。

  “我究竟是誰?念城,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舒傾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葉念城慌亂地看著舒傾,忽然背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轉(zhuǎn)過頭,一個匪徒手中的匕首滴淌著鮮血,面色猙獰地看著他。

  “舒傾。”

  葉念城喃喃地道,慢慢倒了下來。

  “舒傾,舒傾!”

  葉念城大叫著從病床上一躍而起。

  “嘀嘀”,床頭邊上的心電圖儀器上傳來有力的波動聲,綠色的心跳振幅曲線恢復了正常。

  “念城,你終于醒了。”

  雷明疲倦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緊握住葉念城的手道。

  “雷明,是你。舒傾呢,舒傾去哪里了?”

  雷明猶豫了一下,道:“念城,你剛剛經(jīng)過手術,先靜養(yǎng)一段時間再說?!?p>  “舒傾呢?她到底在哪里?”

  雷明無奈地搖搖頭,道:“她走了,不辭而別?!?p>  “你說什么?”

  葉念城顫聲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把你送到手術室的當天晚上,她就失蹤了?!?p>  “你說謊!這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她,我現(xiàn)在就去!”

  “你瘋了,不想活了?”

  雷明用力按住葉念城,厲聲道:“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偷,貓眼盜竊集團的匪首,就值得你這么不顧一切,連命都不要?”

  “她不是,她不是!”

  葉念城情緒激動地叫道:“她是個好女孩,是你,雷明,一定是雷明你把她逼走的!”

  “你胡說什么?我已經(jīng)雇了好幾家私人偵探所到處找她。念城,我和你相交一場,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對不起,雷明,我,我太沖動了?!?p>  葉念城痛苦地道:“我心里很亂,雷明,我一定要找到她?!?p>  “就算你要找到她,可也得養(yǎng)好了傷再說。”

  雷明沉聲道:“如果命都沒了,找到她還有什么意義?”

  葉念城頹然倒在床上,嘴唇顫抖著,呆呆看著雷明。

  “當天我沖到大廳時,就發(fā)現(xiàn)你倒在血泊中,而舒傾緊緊抱著頭蹲在地上,不停地尖叫。念城,那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可能恢復記憶了。”

  葉念城的臉痛苦抽搐著,道:“她看到了黑豹,黑豹叫出了她的名字。”

  九

  一個星期過去了,舒傾沒有任何的消息,仿佛在這個城市無聲無息地蒸發(fā)了。在葉念城的執(zhí)意堅持下,雷明只好提前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你瘦了很多,要注意保重身體啊?!?p>  雷明在柜臺上結完帳,拍了拍葉念城,道:“公司在大陸的業(yè)務開展得很好,董事長對你很滿意,看來不久你就會得到提升了?!?p>  葉念城搖頭道:“這段時間我一直臥病在床,哪里有時間工作。明明是你的功勞,何必強加在我的頭上。”

  雷明微微一笑,走到醫(yī)院的停車庫前,指著一部嶄新的紅色別克轎車道:“這是公司配給你的專車,試試看,可是上海制造哦?!?p>  葉念城苦笑一聲,道:“找到舒傾了嗎?”

  雷明黯然搖頭,道:“忘了她吧,如果她真的恢復了記憶,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p>  “為什么?她會記得我的,我是她小時候的朋友,她會記得的?!?p>  “時間會改變很多的東西?!?p>  雷明鉆進車,道:“我?guī)闼奶幎刀碉L散散心,我來這里那么久,你這個上海人也該盡一下地主之宜吧?!?p>  轎車穿行在都市熱鬧的車流中,雷明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贊嘆道:“這幾年內(nèi)地真是發(fā)展迅速,和香港真的沒有什么兩樣。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回湖北老家看看。你知道我從小出生在香港,對老家根本沒有任何印象。這幾年總是聽我的老爸嘮叨要回鄉(xiāng)探親,呵呵,恐怕湖北現(xiàn)在也大變樣了吧。”

  葉念城長嘆道:“香港是很好,但卻不會讓人有歸屬感?!?p>  “是啊,整天為生存而打拼,讓人忙碌得透不過氣?!?p>  “我們的根在這里?!?p>  葉念城緩緩地道:“就像天上的風箏,飛得再高再遠,總是要回到地面的?!?p>  “對了,最近有個姓梁的女士來辦事處找你,還詢問你的近況。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什么人,所以沒有告訴她你受傷住院的事,只是讓她留了個電話方便日后聯(lián)絡?!?p>  “沒有意義了?!?p>  葉念城木然道:“她是一家心理診所的醫(yī)生,我當初找她只不過是想恢復舒傾童年的記憶,現(xiàn)在她人都失蹤了,這一切還有什么用?”

  雷明皺眉道:“你何必老想著她?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那個梁女士就很不錯,人漂亮,工作也好。人家對你的事情還很關心,說什么最近她在診治一個和你的案例類似的病人,進展情況很好,讓你有時間立刻去找她。”

  葉念城身軀忽然一震,道:“雷明,我們立刻去她的診所?!?p>  “怎么,心動了?”

  雷明打趣地道。

  “你說舒傾會不會去找她?如果舒傾試圖恢復記憶,一定會去找心理醫(yī)生。你說,梁雅顏口中的那個病人,會不會是舒傾?”

  雷明愣了一下,道:“不會有那么巧的事吧?”

  “快去,我們快去!”

  葉念城激動地叫道,雷明無可奈何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道:“我看你真的中了魔了?!?p>  轎車剛剛停在浦東的商務樓下,葉念城就飛也似地跑了上去,直奔頂層梁雅顏的診所。

  “砰”的一聲,接待處的小姐還沒有開口,辦公室的門就被焦急的葉念城猛然推開。

  寬大的真皮沙發(fā)床上,一個女子正睜開眼睛,緩緩坐起。

  “葉先生,是你啊。”

  坐在沙發(fā)前的梁雅顏有些意外,站起來迎上前微笑道:“怎么神色這樣慌張?”

  “舒傾,真的是你,我真的找到你了!”

  葉念城顧不上與梁雅顏打招呼,顫抖地望著沙發(fā)上的女子,激動地撲上去。

  “放開你的手。”

  舒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冷漠得就像是一塊冰,寒得葉念城的心一陣抽搐。

  “我是葉念城啊,難道你忘了,舒傾,我是葉念城??!”

  舒傾忽然冷然笑了一聲:“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舒傾?!?p>  “不會錯的,你就是舒傾,你就是舒傾!”

  “葉先生,你們認識?”

  梁雅顏詫異地道:“這位是我診所的病人,就是上次在上海博物館時我對你說起過的,那位與你的案例相似,同樣試圖恢復記憶的病人?!?p>  葉念城身軀劇震,不能置信地看著舒傾,原來她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份,悄悄去找了心理醫(yī)生。

  “我都記起來了,想不到吧,葉先生?!?p>  舒傾的目光中滿是冷漠和怨毒:“說什么我叫舒傾,是你們保安公司的員工,原來全部都是無恥的謊言!”

  葉念城臉色慘白,道:“你的確是舒傾,既然你恢復了記憶,為什么會不記得我?我是你念城哥哥,你小時候最好的朋友??!”

  十

  “騙子!”

  舒傾滿臉不屑地道:“我過去根本不認識什么叫葉念城的人,我只記得幾個月前在香港,是你給了我腦后重重的一擊,將我擊昏從而失去了記憶。葉先生,你欺騙我究竟有什么目的?難道想做神圣的耶穌,挽救一個失足的小偷嗎?”

  葉念城呆呆地看著舒傾,忽然大聲叫道:“不可能,既然你恢復了記憶,不可能不記得我!你就是舒傾!是小時候住在我家對面的那個女孩子!我們常在一起放風箏的,難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舒傾忽然大笑起來,冰冷的目光中卻毫無笑意:“這真是我所聽過的最荒謬最拙劣的謊話,葉先生,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了記憶,你就不用再演戲了。”

  看了一眼匆匆闖入的雷明,舒傾漠然道:“難怪我覺得這位雷先生對我的態(tài)度總是不太友善,現(xiàn)在我算是明白了。請一個小偷來你們保安集團工作,雷先生當然不會客氣了?!?p>  葉念城激動地道:“這樣做是為了你好!你難道準備一輩子做個可恥的小偷嗎?”

  “謝謝你的善意,葉先生,這段時間承蒙你的照顧,我很感激?!?p>  舒傾口氣嘲諷地道:“如果你們不準備叫警察的話,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舒傾!”

  葉念城一把抓住她,嚷道:“你不能走!”

  舒傾冷笑道:“我差點忘了,葉先生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怎么會讓我這樣輕易地離開呢?說吧,你想要什么?我的身體?”

  葉念城抖索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舒傾脫下外套,露出曲線畢露的曼妙胴體,道:“想要你就拿去,在這里還是去賓館?”

  “無恥!”

  雷明憤然叫道:“念城,我看你認錯人了,她根本不是你童年時的好友,否則現(xiàn)在她恢復了記憶,又怎么會一點都不記得你?叫警察,念城,立刻報警!”

  “不可能認錯的,我不可能認錯的!舒傾,你的左耳垂上有一顆紅痣,我的朋友她也有!”

  舒傾盯著葉念城看了很久,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道:“就憑這顆痣嗎?葉念城,這個世界上左耳有紅痣的女孩子不會只有我一個吧?單憑這顆痣,又能說明些什么?”

  雷明搖頭道:“念城,你這次真的認錯人了,左耳長了顆紅痣不過是巧合罷了?!?p>  “也許她還沒有恢復記憶,梁博士,她真的恢復記憶了嗎?是真的嗎?”

  葉念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情緒失控地對著梁雅顏大聲叫道。

  梁雅顏緩緩點了點頭,低聲道:“葉先生,她真的完全恢復了記憶,就在今天,她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后來離開加入了香港盜竊集團,她全都記起來了。如果她說她不認識你,那說明她根本就不是你小時候的那個朋友。”

  葉念城如同被電擊一般跟蹌退后,頹然坐倒在沙發(fā)上,神色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很多。

  “念城,我要報警。既然她不是你的那個朋友,我們沒有必要手下留情?!?p>  雷明掏出手機,森然道。

  舒傾目光閃動,突然抓起沙發(fā)前的轉(zhuǎn)椅,用力向雷明飛擲過去,后者倉卒間閃到一旁,舒傾已經(jīng)靈貓般地竄了出去。

  雷明怒吼一聲,就要拔腿追去,卻被葉念城緊緊地抓住。

  “念城,你?”

  “算了吧,算了。”

  葉念城面如死灰,喃喃地道:“一切都結束了,放她一條生路吧。”

  雷明長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梁雅顏看了看葉念城,道:“葉先生,真沒有想到,原來她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失去記憶的病人?!?p>  “我也沒有想到,我竟然認錯人了?!?p>  葉念城緊緊抱住頭,痛苦地道。

  “都過去了,葉先生,你不需要這樣的?!?p>  梁雅顏安慰道:“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找到那個朋友的?!?p>  雷明道:“念城,這樣不是很好嗎?忘了這段不愉快的經(jīng)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舒傾那樣的小偷,呵呵,應該叫她貓姐,像她這樣的竊賊,根本就配不上你。忘了她吧?!?p>  “忘了她?!?p>  葉念城喃喃地道,身前的梁雅顏正默默望著他,眼神中有柔情無限。

  十一

  “真的要走嗎?”

  梁雅顏呆呆望著窗外,目光跟隨著一片冬日的落葉緩緩飄向街角。

  葉念城點點頭:“我已被公司調(diào)回香港總部,忙完在廈門的文物博覽會后,我就要離開大陸了?!?p>  不能留下嗎?

  梁雅顏在心中輕聲地問,挽留的話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葉念城的目光緩緩掃過辦公室的沙發(fā),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一個女子從上面坐起。滿目怨毒地盯著他。

  她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

  還在恨自己欺騙她嗎?

  為什么自己每次想到她的時候,總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呢?

  梁雅顏默默凝視著葉念城,風從窗戶外吹入,掀得桌上的文紙嘩嘩作響。

  “雅顏,認識你很愉快,希望以后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葉念城伸出手道。

  以后真的會見面嗎?難道你不知道這個世界很大嗎?

  梁雅顏嘴角露出一絲凄然的笑容,握住葉念城的手,低聲道:“那么再見了,念城?!?p>  望著葉念城大步走出辦公室,梁雅顏的心仿佛也沉落下來,窗外車水馬龍,人海茫茫,上海的冬天同樣是美麗的,但就像葉念城曾經(jīng)說過的,真正屬于他們的美麗,卻是有限的。

  夜幕低垂,海浪翻滾,呼嘯著涌向淺黃色的沙灘。天空中堆積著厚厚的烏云,零星的雨點濺落在葉念城的臉上。他緊了緊衣領,指揮手下的員工將展示拍賣的文物小心翼翼地搬回海邊的展示館。

  這次文物拍賣會在廈門的海灘舉行,倚天集團承擔所有的保安工作,由于這批文物總價值在幾百萬美金之上,不容有任何差錯,所以總公司特地讓已被調(diào)任集團董事的葉念城總負責會場的安全措施。

  所有的文物都被搬回展示館,葉念城最后檢查了一下展覽館的各個入口,讓員工們關上大門。

  “葉總,您都幾天沒合眼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守夜的工作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一名員工關切地對葉念城道。

  “沒關系,反正拍賣會只剩下最后兩天了?!?p>  葉念城搖搖頭,道:“我去檢查一下衛(wèi)生間和通風口?!?p>  走到衛(wèi)生間時,葉念城仿佛想起了什么,心覺得微微的疼痛。

  衛(wèi)生間里沒有人,葉念城剛要離開,目光卻無意中瞥見瓷磚地上落了一些細微的灰塵。

  葉念城心中一緊,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忽然蹲下,身體蜷縮,藏入了大理石盥洗臺盤的下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葉念城一動不動地蹲伏著,直到雙腿酸軟不堪,他看了看腕表,已經(jīng)深夜十二點了。

  葉念城暗笑一聲,這些灰塵可能是打掃的清潔工疏忽留下的,自己真有點神經(jīng)過敏了,他剛要鉆出來,天花板上卻傳來細微的聲響。

  “噗哧”一聲,一塊天花板被掀開了,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躍下來,頭上套著黑色的絲襪,面目難辨。

  “貓姐,沒有人?!?p>  黑影抬起頭,低聲道。

  又一個黑影從上面跳了下來,身材修長苗條,頭上同樣套著絲襪。葉念城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手心滲出了汗珠。是她,原來是她!

  “黑豹,小心點?!?p>  后來跳下的黑影輕聲道。

  黑豹點頭道:“這次還是那個姓葉的負責保安,貓姐,我真不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來這里下手,那個姓葉的不好惹,我們已經(jīng)栽在他的手里兩次了。”

  “因為我恨他,恨他?!?p>  黑暗中迷人的眼睛閃動著復雜的光芒,葉念城的手顫抖了一下,多么熟悉的聲音,就像小時候聽到的穿過上海弄堂的自行車鈴聲,那么親切,那么讓他難以忘懷。

  “外面的兄弟都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貓姐,一切都安排妥當?!?p>  “不對,這里還有其他人!”

  黑豹愣了一下,葉念城猛然沖了出來,狠狠一掌切在黑豹的頸后大動脈上,隨即飛起一腳,將他踢撞在衛(wèi)生間的門上。

  “真的是你?!?p>  葉念城喃喃地道:“真的是你,舒傾,你還是做了竊賊!”

  黑影神情劇震,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衛(wèi)生間的窗口,森然道:“我早告訴你我不是什么舒傾,我是貓姐,一向做的就是這行?!?p>  葉念城沉聲道:“跟我去自首,這樣對你有好處?!?p>  “做夢!”

  她忽然身體后仰,雙手搭住窗框,靈巧地翻了出去。

  葉念城隨即撲了上去,緊跟著她翻出。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深墨色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濤??繅Φ拈L長的下水管道上,黑影敏捷地攀爬著。

  葉念城猶豫了一下,隨即攀上管道,向她迅速接近。

  “轟隆”一聲,夜空中暴起一個炸雷。淺灰色的天際亮起眩目的電光,火蛇般猛然劈下,大海開始憤怒地咆哮起來,雷聲隆隆,電光閃爍,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管道頓時被暴雨弄得濕滑無比,攀爬的黑影顫抖了一下,不敢再爬。葉念城咬咬牙,小心地挪近她的身旁,一把抓住了她,沉聲道:“這里很危險,跟我回去!”

  “我不!”

  她用力掙脫著,兩人在管道上糾纏起來,雙方同時手一滑,再也無法抓緊管道,兩人驚呼一聲,直直地摔了下去,頓時被洶涌的海水吞沒。

  咆哮的巨浪瘋狂地席卷而來,周圍回響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葉念城喘著粗氣,死死地抓住她,竭力向岸上游去。

  冰冷的海水淹沒了舒傾的口鼻,震耳欲聾的海嘯聲中,她的腦中猶如萬馬奔騰,狂烈涌動?;秀敝?,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條小船上,周圍是呼嘯的狂風駭浪。

  “舒傾!”

  一對中年男女被海浪卷出小船,掙扎在洶涌的波濤中,對著她大聲喊叫,眨眼沒有了蹤影,她驚恐地抓住套在身上的救生圈,哭喊著:“爸爸!媽媽!”

  往事如同狂暴的海潮一般,瞬間沖過她紛亂的腦海,她記起來了,她全部記起來了,海浪吼叫著,撕扯著她,她被海水吞沒,一個巨浪打來,完全失去了知覺。當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孤兒院的小床上,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我是舒傾,我真的是舒傾??!

  她劇烈地顫抖著,她真的記起來了,她的童年,她的上海石庫門老房子,她的離開,她抬起頭,看到家對面的少年憂傷而無望的揮手。

  “念城哥哥?!?p>  望著緊緊抱住自己游向海岸的男子,她的淚水慢慢地涌出來:“你是念城哥哥,對嗎?”

  尾聲

  一輪紅日輕輕地躍出海面,桔黃色的光芒柔軟灑落在湛藍色的海水上,海風輕撫,海鷗的鳴叫聲清脆悅耳,白色的翅膀劃碎陽光,就像是飛翔在天空中的風箏。

  海灘上,兩個身影渾身濕透,緊緊地抱在一起,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qū)⑺麄兎珠_。

  “真的是你嗎,舒傾,再告訴我一遍,真的是你?!?p>  “是的,真的是我。”

  舒傾仰起頭,柔聲道:“念城你說過的,飛得再遠的風箏,總是要回來的,因為它知道,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人在為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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