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關(guān),將軍府。
初夏的天,到了夜晚,雷雨總是突然而至。
咔嚓嚓!耀眼的蛇形閃電狠狠地將平靜的夜空撕開,緊接著,雷鳴一聲接著一聲從天邊滾滾而至,咆哮的狂風(fēng)裹挾著滂沱大雨,嘩啦啦的聲響?yīng)q如萬馬奔騰狂怒地砸向沉睡的大地。
閃電不時透過紙糊窗戶,將一間黑暗的房間照映得亮如白晝。
一個女人靜靜地坐在房間角落的輪椅上,一動也不動,她身形消瘦,頭發(fā)稀疏,那張被閃電晃得有些慘白病態(tài)的臉,看起來意外的年輕貌美,只是死氣沉沉……
“阿瀟,你別怪我。”站在身前的男人眼眶發(fā)紅,語氣里是止不住的顫抖。
沒有回應(yīng)。
轟隆?。?p> 又是一連串悶雷滾過天際。
死氣沉沉的女人仰頭看著面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忽地發(fā)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她笑著笑著,雙眼流出了兩行淚。
只因與男人是青梅竹馬,又是四載夫妻,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給她下毒的人會是他!
心上人聯(lián)合情人給她下了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服用者沒有什么中毒的跡象。等她察覺不對勁時,已然身中劇毒,時日無多了。
可憐她還傻兮兮以為是一場良緣,卻道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她何其可笑。
“阿瀟,你別這樣,我求你了。”男人有些慌張。
這就是同她同床共枕四年的男人,事到如今,還要裝出一副對她深情的樣子。
虛偽至極!
“顧念業(yè),你可真讓人惡心?!睏顬t終于笑完,目光重新落回男人的身上,發(fā)出的聲音嘶?。骸澳闩c張三小姐茍合時,給我下毒時,不是手到擒來嗎?現(xiàn)下又在裝什么呢?”
顧念業(yè)只道楊瀟是無能狂怒,并不回答,反倒是用一貫的溫柔語氣綣綣說道:“阿瀟,念在我們夫妻四載,為了夫君的大好前程,你把張大人的罪證交出來,可好?”
張大人,名張瀚,兵部尚書。貪污受賄,中飽私囊,暗中挪用糧草,甚至勾結(jié)外敵,導(dǎo)致楊波大將軍在邶山遇伏,浴血奮戰(zhàn)一夜,幾乎全軍覆沒。
但存活下來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傷的傷,殘的殘,終身不得再用武。
父親的尸骸未找到,軍中聲音四起。
事后,民間有不少傳言說父親不甘當(dāng)武將,賣國求榮。
此事疑點重重,王軍本不途徑邶山,為何突然改道而行?
且王軍的消息只有內(nèi)部的高官知曉,定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
楊瀟便一直在查詢真相。終于,在半個月前,她找到了兵部尚書通敵叛國的證據(jù),本以為能定罪處罰,還父親一個清白,卻被顧念業(yè)生生截斷了希望!
“好啊?!睏顬t多日未進水,喉嚨干澀不已,緩緩說道:“你湊近些,我告訴你。”
顧念業(yè)聞言一喜,俯下身來。
楊瀟湊近他的耳朵,突然咬了上去。
她如今手筋腳筋已斷,唯一有用的,也只有這一張嘴了。
顧念業(yè)吃痛,欲要掙脫,可楊瀟死死咬著,恨不得要把他的耳朵生生咬下來!
“楊瀟,你這個賤人!松口,我叫你松口!”顧念業(yè)再也維持不住溫柔人設(shè),氣急敗壞,破口大罵。
就在這時,緊閉的大門被猛然推開,發(fā)出“嘭”一聲震天響,
一個衣著華麗,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膵D人緩步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三四個丫鬟和一個婆子。
來人見狀,蹙了蹙眉,頭也不回便朝身后的丫鬟吩咐道:“拉開?!?p> 一聲令下,兩名丫鬟沖上去用手擒住楊瀟,把兩個人分開。
另外兩個丫鬟,一個端著托盤,一個拿著油紙傘,皆低垂著頭,屏聲靜息。
那邊,顧念業(yè)一掙脫束縛,便掄圓了右手,重重一巴掌呼到楊瀟臉上,楊瀟的臉登時被打偏一邊,嘴邊流血,紅紅的巴掌印,印在臉上清晰可見。
顧念業(yè)捏著楊瀟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劈頭蓋臉地罵道:“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p> “行了行了?!眿D人不耐出聲,“你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辦件小事都磨蹭半天,你讓我如何放心把女兒交給你?”
“我……”顧念業(yè)點頭哈腰,“夫人,是我的不是,念業(yè)一定改。只是她不交出罪證……”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是婦人打斷了他。
“她不交就不交唄,你要知道,死人的嘴最嚴,直接殺掉,誰還知道我們張家通敵叛國?”婦人愈加的不耐煩,愈加的瞧不上顧念業(y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若不是女兒以死相逼,非他不嫁,她都要連顧念業(yè)一塊送上黃泉,還留他在這狐假虎威!
“是是是,夫人說得對?!鳖櫮顦I(yè)的姿態(tài)低到了塵埃,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戾,心中對婦人恨進了骨子里,誓要報今日之恥辱!
婦人面露嫌棄,但一瞬即逝。她輕輕一抬手,身后端托盤的丫鬟走了出來。
顧念業(yè)不解,問道:“夫人,這是?”
“鴆酒?!眿D人開口解釋。
顧念業(yè)心中一咯噔,楊瀟本已中毒,活不了多長時間了。這是要他當(dāng)那給楊瀟致命一擊的人。
婦人緊接著說道:“我需得看看顧將軍的誠意如何?!?p> 婦人說完,轉(zhuǎn)身出門。
婆子緊隨其后。
丫鬟把鴆酒端放在紅木桌子上,與其余三名丫鬟離開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顧念業(yè)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旋即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毅然決然走到桌子旁,倒出一杯鴆酒,望向楊瀟。
他來到楊瀟面前,眼眶越發(fā)紅了,輕聲說道:“阿瀟,我提醒過你,不許查岳父的死因,你偏不聽,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只怪你自作自受?!?p> 原來……原來那時就背叛了她!
楊瀟朝他吐了一口口水,恨恨道:“顧念業(yè),你對得起我爹嗎?當(dāng)年若不是我爹冒死救你,你如今還不知在哪里茍延殘喘當(dāng)嬖臣呢!”
顧念業(yè)并未動怒,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邪笑道:“的確,是得感謝岳父大人救我一命,可惜你沒命活到明天,否則就讓你好好看看楊湘是如何伺候那上了年紀,行為殘暴的人?!?p> “顧念業(yè),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楊瀟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傷心欲絕,幾乎要崩潰了,喊到最后甚至有些失聲。
阿湘才過及笄禮,她明明還那么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放她一命。
“別著急啊,阿瀟,我先送你下去,晚幾日楊湘被折磨致死,你們一家人就可以在下面團聚了?!鳖櫮顦I(yè)說著,掰開了楊瀟的嘴巴,把鴆酒一股腦灌進她的嘴里。
“哐當(dāng)?!本票粼诘厣习l(fā)出清脆一聲響。
楊瀟被嗆得直咳嗽。
顧念業(yè)走到門口,像是想到什么,頓住腳步,背對著楊瀟說道:“對了,忘了跟你說,仵作不是說岳母是哮喘發(fā)作而故的嗎,其實是她發(fā)現(xiàn)我和蘭兒偷情,然后一時激動才發(fā)病的。你知道嗎?岳母趴在地上,拉著我的衣角,哭著求我給她藥,我非當(dāng)沒給,還把救命藥踢遠了,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她那痛苦的表情?!?p> 說罷打開房門,拂袖而去。
楊瀟剛止住咳嗽,便聽見他的一番話,滿臉不可置信,眼睛干澀,已經(jīng)流不出淚來了。
畜牲!
畜牲!
她試圖站起身來,用胳膊肘支著身體,身體前傾,奮力地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
楊瀟的雙腿似乎是支撐不了身體,摔倒在地。
她伏在地上,眼中沁出了血,卻也只能無能詛咒:“顧念業(yè),你不得好死!”
忽地,她噴出一口血,染紅了地面。
意識越來越模糊,直至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