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凰被餿飯的酸腐味嗆醒時(shí)，正對上一雙渾濁的綠豆眼。半只發(fā)霉的饅頭在她枕邊搖晃，舉著饅頭的枯手布滿凍瘡，手背還帶著昨夜被熱茶燙出的水泡。

　　“公主醒了？“老太監(jiān)王德全咧開缺牙的嘴，“這可是貴妃娘娘賞的御膳?！?p>　　青瓷碗里的米粥浮著綠毛，顧清凰盯著碗沿那道裂痕，突然笑出聲。三天了，她終于確認(rèn)自己不是在片場——這道裂痕與她在博物館修復(fù)的“景和年青瓷碗“一模一樣。

　　“本宮要吃糖蒸酥酪。“她猛地掀翻木幾，湯汁潑在褪色的緋紅宮裝上，“要撒桂花蜜！“

　　王德全慌忙后退，卻撞上了殿角蛛網(wǎng)密布的青銅燈臺(tái)。哐當(dāng)聲中，顧清凰瞥見銅鏡里的自己：鴉青長發(fā)散亂如瀑，眼角那顆朱砂痣在蒼白膚色上灼灼生輝。

　　這是大昭王朝最尊貴的嫡公主，也是冷宮“棲梧殿“住了十年的瘋女人。

　　記憶如潮水涌來。三日前她在考古現(xiàn)場觸摸那枚殘缺玉璽，轉(zhuǎn)眼就成了史書上早夭的昭陽公主。史載此女七歲失母，因沖撞國師被廢，十八歲死于和親途中。

　　“又在裝瘋？“

　　陰柔嗓音刺破滿室霉味。顧清凰轉(zhuǎn)頭時(shí)，望見道袍上的鶴紋金線在暮色中流轉(zhuǎn)。國師蕭景明手持鎏金拂塵，眉間朱砂痣紅得妖異：“昨夜星象有變，熒惑犯紫微?！?p>　　他指尖撫過供桌上的龜甲，突然狠狠掐住顧清凰的下頜：“說，你可是得了什么妖物？“

　　喉間劇痛中，顧清凰突然看到幻象：巍峨宮闕在火海中崩塌，赤狄鐵騎踏碎朱雀門，未央宮的白玉階浸滿鮮血。最后定格在蕭景明癲狂的笑臉，他腳下踩著幼帝的尸體。

　　“三年?！八瘸鲅按笳堰€有三年必亡。“

　　蕭景明的瞳孔驟然收縮。顧清凰趁機(jī)咬住他的虎口，在慘叫聲中抓起香爐砸向窗欞：“走水啦！國師要燒死本宮！“

　　銅爐撞碎琉璃窗，驚起滿院烏鴉。當(dāng)侍衛(wèi)沖進(jìn)來時(shí)，只見瘋公主正抓著道袍往身上裹，哼著荒腔走板的調(diào)子：“朱雀門前鬼火綠，國師夜夜哭祖墳——“

　　雨水順著腐朽的窗欞滲進(jìn)來，在青磚地上積成蜿蜒的溪流。顧清凰蜷縮在漏風(fēng)的錦被里，數(shù)著檐角銅鈴的響聲。

　　十三聲鈴響后，偏殿傳來瓷器碎裂聲。她赤腳踩過積水，看見小宮女秋月跪在碎瓷片上，鮮血順著膝蓋染紅月白裙裾。

　　“公主萬安?！扒镌禄琶凳?，殘缺的右手只剩拇指與食指，“奴婢這就收拾?！?p>　　顧清凰盯著她缺失的三根手指。史書記載，昭陽公主的貼身侍女因偷竊典籍被處劓刑，卻在公主和親途中為她擋箭而死。

　　“誰傷的手？“

　　秋月渾身顫抖：“是...是奴婢自己...“

　　“撒謊?！邦櫱寤送蝗蛔テ鹚氖滞?，殘缺指根處刀痕整齊，“這是金錯(cuò)刀所傷，未央宮只有貴妃的鳳釵用此工藝?！?p>　　秋月的眼淚砸在碎瓷上：“三年前奴婢隨公主聽學(xué)，多看了兩眼《九章算術(shù)》...“

　　驚雷炸響，顧清凰想起史書夾縫里的批注。昭陽公主七歲能解勾股算題，卻在母后賜死后燒毀所有算書，從此只讀《女誡》。

　　又一記響雷中，她忽然握住秋月的手：“想不想讓那些人付出代價(jià)？“

　　五更天的梆子剛敲過，棲梧殿突然傳來尖嘯。

　　“有鬼！朱雀玄武都活了！“顧清凰披頭散發(fā)沖進(jìn)雨幕，染血的寢衣上沾滿墨跡。她揮舞著半截禿筆，在宮墻上畫滿詭異圖騰。

　　值夜的侍衛(wèi)舉著火把追來，只見瘋公主正把朱砂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嚷著：“吞了金丹就能飛升...““快稟告國師！“侍衛(wèi)長臉色煞白。宮墻上赫然是用狗血畫的星象圖，二十八宿的位置與欽天監(jiān)密卷分毫不差。

　　顧清凰跌坐在泥水里傻笑，袖中藏著半塊順來的腰牌。當(dāng)蕭景明帶著道士們趕來時(shí)，她突然撲向?yàn)槭椎那嗯坌g(shù)士：“仙君帶我走！我知道玉璽在哪！““胡言亂語！“蕭景明拂塵掃過她額角，“傳國玉璽早隨武帝入葬...“

　　“在梧桐樹根下三丈?！邦櫱寤送蝗毁N著他耳畔低語，“要挖嗎？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面？“

　　蕭景明指尖發(fā)顫。十年前昭陽公主生母被賜白綾，正是他親手將玉璽碎片埋入棲梧殿——這個(gè)秘密本該隨葬皇陵。

　　雨幕中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麗貴妃的鸞駕停在宮門外：“國師好興致，半夜陪瘋婦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