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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春暖又逢君

第三章 太醫(yī)院入試

杏林春暖又逢君 歪理不正 2567 2025-03-09 00:51:11

  卯時的晨鐘撞破宮闕寂靜時,太醫(yī)院朱漆門前的青銅獬豸像已凝滿露水。江蘺立在階下,望著匾額上“仁心濟(jì)世”四個鎏金大字,指尖無意識摩挲腰間玉玨。三日前永巷的血腥氣猶在鼻端,此刻掌心卻要捧起救人的銀針——這世間善惡,原比《黃帝內(nèi)經(jīng)》的陰陽更難剖判。

  “巴郡江氏女入試——”

  宦官的尖嗓刺破庭院,數(shù)十道目光如芒刺扎來。江蘺整了整素色襦裙,抬腳跨過及膝的門檻。藥香撲面而至,混著龍涎香與陳年艾草的氣息,穹頂藻井垂下的藥葫蘆串隨風(fēng)輕晃,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碎影。

  正廳高懸《明堂人形圖》,老醫(yī)官公孫衍端坐紫檀案后,銀須垂至胸前銅砭之上。他身側(cè)立著位華服青年,眉眼俊俏,只是眸中陰鷙如冬潭——正是經(jīng)方派翹楚,太醫(yī)院院判之子公孫晏。

  “今日考校分三試?!惫珜O衍屈指叩響案上銅人,“辨藥、診脈、論道。”

  銅人周身穴位泛著冷光,江蘺卻盯著他指間翡翠扳指,那抹翠色太過濃郁,竟似浸著尸油般令人作嘔,她想起昨日路過庖廚時,瞥見公孫家仆往藥簍傾倒烏頭汁——這太醫(yī)院的梁柱,怕是早被蟲蟻蛀空了。

  “第一道,辨藥?!逼渲锌脊俅舐暢?。

  八角藥柜次第排開,三百格屜皆懸銅鈴。公孫晏廣袖輕振,十味藥材如落葉紛落案幾。江蘺俯身細(xì)嗅,忽聽得身后嗤笑:“鄉(xiāng)野村姑,怕是連龍腦與樟腦都分不清?!?p>  她恍若未聞,指尖捻起片暗紅根莖,此物形似當(dāng)歸,斷面卻現(xiàn)蛛網(wǎng)狀紋路,湊近時腥氣刺鼻——分明是嶺南毒草“血見愁”,再觀旁邊灰褐塊莖,表面霉斑點點,實為窖藏不當(dāng)?shù)母阶?,劇毒已滲入髓心。

  “烏頭炮制失當(dāng),硫磺熏蒸過甚。”她突然揚(yáng)聲,驚得公孫晏手中茶盞微傾,“諸位請看,這味‘黃芪’表面金粉斑駁,實是商陸根仿制。商陸遇熱反脹,若入補(bǔ)氣湯劑……”

  “放肆!”公孫衍猛拍驚堂木,銅砭震落在地,“黃口小兒,安敢妄議御藥?”

  滿堂嘩然,江蘺卻將商陸根擲入清水,只見根須遇水膨脹,轉(zhuǎn)眼撐破瓷碗。公孫晏面色鐵青,袖中手指節(jié)咔咔作響——那批以次充好的御藥,正是經(jīng)他之手流入宮闈。

  “第二試,診脈?!?p>  話音落,竹簾輕響,三名宮人低眉而入。江蘺甫搭上首名宮娥腕脈,便覺有異——寸關(guān)尺三部如滾珠走盤,分明是喜脈,可那宮娥面白如紙,領(lǐng)口隱約可見鎖骨青紫掐痕。

  “姑娘月事遲了半月?!苯y壓低嗓音,余光瞥見公孫晏正與簾后宦官耳語,“可是服過藏紅花?”

  宮娥渾身劇顫,淚珠砸在脈枕上,江蘺心下了然,這分明是后宮陰私。她蘸墨寫方時,忽覺案下有人輕扯裙角——宮娥顫抖的指尖在脈枕劃出“椒房”二字。

  公孫衍突然咳嗽:“此女脈象如何?”

  “肝郁氣滯,當(dāng)用逍遙散調(diào)理。”江蘺將藥方折成方勝,悄悄塞入宮娥袖中。轉(zhuǎn)身時正撞上公孫晏陰冷目光,似毒蛇吐信。

  “最后一題,論道。”

  日影西斜,銅鶴香爐吐出最后一縷青煙。公孫衍展開帛書,蒼老聲音在殿宇回蕩:“《素問》有云:治病必求于本。今有貴胄突發(fā)頭痛目眩,當(dāng)如何施治?”

  公孫晏搶先出列,玉冠映著燭火:“當(dāng)循《傷寒論》太陽病篇,以麻黃湯發(fā)汗解表?!?p>  眾醫(yī)官頻頻頷首,卻見江蘺忽然冷笑:“若患者面赤如妝,脈象細(xì)數(shù),舌苔焦黑呢?”

  “這……”

  “此乃陰虛陽亢之癥,當(dāng)用六味地黃丸滋陰降火?!苯y直視公孫衍,“醫(yī)道如兵道,豈可拘泥古方?昔年霍去病深入漠北,若死守孫子陣法,何來封狼居胥?”

  滿堂死寂,公孫衍手中茶盞砰然碎裂,褐黃茶湯漫過《黃帝內(nèi)經(jīng)》書頁,將“法于陰陽”四字染得污濁不堪。老醫(yī)官顫巍巍起身,銀須隨喘息劇烈抖動:“離經(jīng)叛道!來人,將這狂徒逐出……”

  “且慢!”

  清冷男聲破空而至,蕭牧野玄氅挾著夜露寒氣,腰間環(huán)首刀撞得藥杵叮當(dāng)亂響,他掠過江蘺身側(cè)時,若有似無的艾草香混著血腥氣鉆入鼻腔——玄甲下擺沾著未干的血漬。

  “本將聽聞太醫(yī)院有烏頭投毒案未破?!彼笍椓藦椆珜O晏玉冠,金鑲玉的墜飾應(yīng)聲而裂,“恰巧,昨夜有刺客供出些有趣的事……”

  公孫晏面如蒼紙踉蹌后退,袖中滑落半枚青銅虎符,與永巷尸骸中那枚嚴(yán)絲合縫。

  江蘺瞳孔驟縮——三日前冰窖中的血腥味突然翻涌而上,那具被蕭牧野斬殺的衛(wèi)尉尸體,脖頸處似乎也有這般鸞鳥刺青。

  “將軍說笑了,”公孫衍忽然呵呵低笑,渾濁眼底閃過精光,“這女娃既通曉奇技淫巧,老朽便賞她個藥僮之職,專司搗藥如何?”

  蕭牧野拇指擦過刀柄,忽然反手削去江蘺一縷鬢發(fā),青絲落地時,他附耳低語,熱氣拂過她頸側(cè)狼頭胎記:“記住,活下來才有資格談道。”

  更衣偏殿的銅漏滴到子時,江蘺仍在藥碾前佝僂著背。月光穿過欞窗,將她的影子釘在烏頭堆上,公孫晏特意“賞”的差事——將三筐毒烏頭碾作藥末。

  “姑娘何苦逞強(qiáng)?”

  沙啞女聲自梁上傳來。江蘺猛抬頭,見來人倒懸而下,漢人女子標(biāo)準(zhǔn)長相,只是眉眼要更為深邃些,藕色裙裾如蝙蝠展翼,這椒房殿宮女指尖把玩著曼陀羅干花,眉心血痣艷如滴淚:“那宮娥今晨被發(fā)現(xiàn)在井中,手里還攥著你的藥方呢。”

  藥杵墜地,驚起滿地塵埃,江蘺盯著秋桑鬢間荊釵,那鸞鳥銜珠的樣式與青銅虎符如出一轍,她忽然抓起烏頭粉末揚(yáng)向空中:“秋桑姐姐可知,烏頭遇熱則毒滲髓?”

  秋桑旋身避開,卻在嗅到甜香時面色驟變——江蘺袖中滑落的艾絨正巧落入炭盆,青煙裹著烏頭毒升騰而起。

  “你瘋了!”

  “《金匱要略》載,烏頭毒可隨艾煙入肺?!苯y用濕帕掩住口鼻,眼尾泛紅,“此刻偏殿外該有侍衛(wèi)經(jīng)過,姐姐猜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這‘狂徒’?”

  梆子聲恰在此時響起,秋桑狠剜她一眼,翻窗遁入夜色。江蘺癱坐在地,冷汗浸透重衣,她顫抖著扒開烏頭堆,露出底下《流沙醫(yī)簡》殘卷——這是方才秋桑躲避毒煙時,自梁上震落的意外之獲。

  殘卷記載的“五行相克”之法赫然在目:烏頭屬火毒,當(dāng)以屬水之藥相克。江蘺望向墻角浸泡的巴豆,忽地輕笑出聲,原來公孫晏在御藥中摻入商陸根,正是為掩蓋烏頭毒性,卻不知水火相激,反會催發(fā)劇毒。

  寅時的梆子響徹宮城時,江蘺敲響了登聞鼓,她當(dāng)眾將烏頭灰撒入巴豆汁,紫煙騰空化作鸞鳥形狀——正是椒房殿圖騰。公孫晏被拖走時,金冠歪斜如敗翎,嘶吼聲混著銅鏈嘩響:“賤人!你可知經(jīng)方派背后是……”

  “是陳皇后?!笔捘烈白躁幱爸凶叱?,玄氅掃過她腳邊殘簡,“但你可知,今晨陳美人剛診出喜脈?”

  江蘺驀然回首,見他指尖把玩著半枚虎符,月光掠過他眉間舊疤,映出幾分譏誚:“這局棋,你不過掀了片瓦。”

  東方既白,太醫(yī)院檐角的銅鈴仍在輕顫,江蘺抱著藥僮粗布衣裳穿過回廊,忽見廊柱上釘著支狼毒箭——箭尾白翎系著片染血帛書,上書:“月蝕之夜,小心經(jīng)方?!?p>  她撫過鎖骨胎記,那里不知何時生出一道新疤,形如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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