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仙宮總裹著層青煙,馬靈悅提著玉壺給藥圃澆靈泉時,石燈籠投下的陰影竟如墨汁般順著她的裙角往上爬。
她掐訣召來金焰,那些暗影卻發(fā)出嬰啼似的尖嘯,直到腰間新?lián)Q的冰藍穗玉鈴鐺震顫出清音才退散。
“這鈴鐺倒是比韓師弟說的更靈驗?!八﹃徤砩闲绿淼牧押?,昨夜用幻靈之眼剝離魔種時,這法器險些被腐蝕成齏粉。
瑤池方向忽然傳來嬉鬧聲,七八個彩衣仙娥簇擁著柳如煙迤邐而來。
緋色披帛掃過藥圃邊的青玉磚,正巧掀翻馬靈悅剛擺好的玄霜草。
“哎呀,靈悅師姐又在做這些粗活?“柳如煙丹蔻指尖輕點額角,鬢間新得的鎏金步搖晃出細碎光暈,“聽說云逸上仙前日賜了你《太虛劍譜》,怎么,仙籍司不打算培養(yǎng)劍仙吧?“
馬靈悅俯身整理狼藉的藥草,幻靈之眼卻瞥見對方袖中藏著半截魔紋密卷。
那紋路與玉鈴鐺里發(fā)現(xiàn)的魔種如出一轍,但轉(zhuǎn)瞬就被柳如煙用障眼法掩去。
“藥圃缺人手,云逸上仙體恤罷了?!八室鈱⑧u云逸的尊稱咬得綿軟,果然見柳如煙眼底騰起暗火。
這些時日她早摸清規(guī)律,每當(dāng)故意提及與鄒云逸的親近,對方袖中魔氣就會失控翻涌。
暮鼓響起時,柳如煙突然踉蹌著撞向石燈籠。
馬靈悅下意識伸手去扶,卻被塞了塊冰涼的玉牌?!拔鞯畹那暄╈`芝該換養(yǎng)護陣了,今夜子時霜華最盛......“柳如煙附耳低語,甜膩香氣里裹著絲腥氣。
等那群人走遠,馬靈悅舉起玉牌對著月光細看。
本該刻著西殿徽紋的位置,幻靈之眼卻照出團游動的血霧。
她將玉牌貼近新得的鈴鐺,冰藍穗子突然瘋長成鎖鏈形狀,又在觸及血霧時寸寸斷裂。
“師姐!“韓立抱著卷宗從回廊拐角沖來,額角還沾著墨跡,“剛接到仙籍司急令,要你即刻去禁地外圍修補結(jié)界陣眼......“他展開的文書上,朱砂印正化作九尾狐形狀啃咬紙面。
馬靈悅指尖凝出金焰按住狐影,文書霎時顯出真實內(nèi)容——竟是份三日前就作廢的舊令。
再抬頭時,韓立已經(jīng)消失不見,唯有穿廊風(fēng)送來幾片枯葉,葉脈里滲出紫黑色汁液。
子夜時分,她握著真假難辨的兩道令信來到禁地邊緣。
白玉砌成的問心碑本該流轉(zhuǎn)清輝,此刻卻像蒙著層血膜。
幻靈之眼剛運轉(zhuǎn),后頸突然襲來劇痛,仿佛有冰涼手指刺入脊椎篡改視線,再睜眼時,結(jié)界裂縫竟幻化成通往藥廬的小徑。
“不對......“她踉蹌著扶住石碑,腰間玉鈴鐺炸開成冰霧。
魔氣翻涌的剎那,西南角傳來柳如煙凄厲的尖叫:“有魔族潛入禁地!“
身體比思緒更快行動,等她驚覺四周景物扭曲成漩渦狀時,左腳已經(jīng)踏碎禁地外圍的琉璃地磚。
七十二盞誅魔燈同時亮起,但本該結(jié)成天羅地網(wǎng)的陣紋,此刻卻如毒蛇纏住她腳踝往深處拖拽。
“禁制被改寫了!“馬靈悅召出金焰劍劈向地面,劍鋒卻被突然隆起的青磚震飛。
幻靈之眼刺痛著洞穿幻象,只見每塊磚石都嵌著半枚魔族符咒,與她懷中玉牌的血霧完美契合。
震耳欲聾的鐘聲響徹仙宮時,她正摔在禁地中央的往生泉邊。
猩紅泉水倒映出穹頂星辰,本該鎮(zhèn)壓魔氣的二十八宿居然全部錯位。
腰間玉鈴鐺徹底碎裂,冰藍穗子融進泉水的剎那,整片水域突然睜開千百只幽綠瞳孔。
“抓到你了。“泉水里浮出柳如煙模糊的笑臉,那枚鎏金步搖正在她發(fā)間化作蛇形。
無數(shù)魔紋順著浸濕的裙裾攀上馬靈悅手腕,在她掌心烙出與玉牌相同的印記。
遠處傳來破空聲,馬靈悅咬牙將金焰注入腳下土地。
魔紋灼燒皮肉的焦糊味中,她聽見問心碑方向傳來鎧甲碰撞聲——那是鎮(zhèn)守仙君駕臨前的雷鳴。
李青云仙君踏碎月華而來時,整片禁地的魔紋都在震顫。
他赤金戰(zhàn)靴碾過琉璃地磚的裂痕,二十八宿錯位的星辰倒映在玄鐵重劍上,將泉水中睜開的幽綠瞳孔盡數(shù)灼成青煙。
“往生泉乃凈化濁氣之地,豈容仙使擅闖?“他劍尖挑起馬靈悅腕間魔紋,那些游動的血線突然凝固成冰棱,“三百年了,倒是頭回見著用魔氣當(dāng)胭脂的小仙娥?!?p> 馬靈悅喉間漫開鐵銹味,幻靈之眼在劇痛中捕捉到柳如煙發(fā)間鎏金步搖晃動的頻率——那蛇形墜子正與李青云佩劍產(chǎn)生微妙共鳴。
她突然明白為何魔種能避開誅魔燈,原來仙君鎧甲縫隙里,也纏著幾縷與柳如煙袖中相同的甜膩腥氣。
“弟子收到真假兩份令信......“她舉起破碎的玉牌,卻發(fā)現(xiàn)上面血霧已凝成正規(guī)的西殿徽紋。
泉水倒映著穹頂,本該被魔氣污染的星辰不知何時歸了位。
柳如煙從李青云身后探出半張臉,鎏金步搖垂下的珍珠正巧擋住她翹起的嘴角:“靈悅姐姐莫不是被魔氣魘著了?
今夜我明明在瑤池籌備百花宴,韓師弟可以作證呢?!?p> 仿佛回應(yīng)她的話,回廊盡頭傳來重物墜地聲。
韓立抱著染血的卷宗摔進眾人視線,他脖頸處魔紋尚未褪盡,望向馬靈悅的眼神卻空洞如傀儡。
馬靈悅忽然想起兩個時辰前,少年額角沾著的墨跡里滲著紫黑汁液——那根本不是墨,是傀儡絲融化的痕跡。
“按律當(dāng)逐?!袄钋嘣苿︿h擦過馬靈悅耳際,削斷幾縷被魔氣染成絳紫的發(fā)絲。
她腕間冰棱突然暴漲,眼看就要刺穿命門,天邊忽有鶴唳破開濃云。
鄒云逸踏著月光凝成的階梯飄然而至,雪色廣袖翻卷間,禁地里所有魔紋都瑟縮著蜷成團。
他指尖輕點馬靈悅眉心,那些游走的血線突然在她皮膚上拼湊出半幅地圖:“青云兄不妨看看這個?!?p> 地圖邊緣的朱砂印讓李青云瞳孔驟縮——那是仙籍司暗部特用的追魂印,唯有追查重大叛逃事件才會啟用。
馬靈悅突然記起三日前替鄒云逸整理卷宗時,確實有份密函在她碰到時自動烙下了印記。
“三天?!班u云逸的玉骨折扇抵住李青云劍鋒,扇面潑墨山水竟開始吞噬劍上煞氣,“若查不出勾結(jié)魔族的主謀,本君親自押她去誅仙臺?!?p> 柳如煙捏碎袖中傳訊符時,鎏金步搖發(fā)出只有魔物能聽見的嘶鳴。
她沒注意到馬靈悅借著整理鬢發(fā)的動作,將幾根被鄒云逸靈力浸染的斷發(fā)藏進了玉佩裂縫——那里還殘留著往生泉水的腥甜。
子時的更漏聲里,馬靈悅握著半塊冰藍穗子重返禁地。
幻靈之眼強行沖破禁制時,她看見自己白日里灑在藥圃的靈泉,此刻正化作銀線滲入地脈。
那些銀線途經(jīng)之處的青磚下,無數(shù)魔紋正如蜈蚣腳般規(guī)律顫動。
“果然連著陣法核心......“她指尖金焰燒灼地面,琉璃地磚卻突然翻轉(zhuǎn)成鏡面。
十八道自己的倒影同時舉起利刃,有個倒影的瞳孔泛著與柳如煙相同的鎏金光暈。
疾退三步撞上問心碑的剎那,碑文突然活過來纏住她腳踝。
馬靈悅揮劍斬斷那些蠕動的篆字,卻發(fā)現(xiàn)每個破碎的字塊都化作帶毒螢火蟲。
她旋身躍上飛檐時,整片禁地的建筑開始扭曲重組,飛檐化作獠牙,青瓦變成鱗片,仿佛整座仙宮突然被塞進妖獸腹腔。
“找到你了。“靈力風(fēng)暴撕開的裂縫里,傳來與柳如煙截然不同的空靈嗓音。
馬靈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金焰劍被風(fēng)暴染成幽綠色,劍柄處睜開三只流淌星輝的眼睛——這根本不是她的劍,而是某個存在借助風(fēng)暴捏造的幻影。
她果斷棄劍后仰,發(fā)間玉簪卻被風(fēng)暴削成兩截。
斷口處迸發(fā)的瑩白光芒里,竟浮現(xiàn)出鄒云逸昨夜教她結(jié)印的畫面。
那些手勢軌跡突然與風(fēng)暴走向重疊,馬靈悅福至心靈地并指為劍,將殘存靈力凝成他常用的霜月斬。
風(fēng)暴被劈開的瞬間,往生泉方向傳來編鐘清鳴。
馬靈悅顧不得被靈力亂流割破的衣袖,朝著聲源疾馳而去。
沿途撞見的每面銅鏡都映出不同景象:有時是她被魔紋吞噬,有時是柳如煙捧著她的頭顱狂笑,直到某面銹跡斑斑的銅鏡里,突然閃過韓立傀儡絲尚未覆蓋的左眼——那瞳孔深處分明跳動著求救的火焰。
就在她伸手觸碰鏡面時,整片禁地突然陷入絕對黑暗。
馬靈悅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被放大成戰(zhàn)鼓,幻靈之眼在過度使用后開始滲血。
她握緊半塊冰藍穗子,突然朝著虛空輕笑:“既要引我看真相,何不亮些有趣的籌碼?“
黑暗如退潮般散去的剎那,往生泉中央升起白玉蓮臺。
有個與李青云七分相似的靈力幻影正在蓮臺上烹茶,他袖口云紋卻是倒著繡的,茶煙凝成的仙鶴只有單翅。
“小友可知,鎮(zhèn)壓魔氣的二十八宿陣,其實缺了第十顆隱星?“幻影抬手斟茶時,整片泉水的魔紋都開始往茶杯里鉆,“三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zhàn),有人偷換了陣眼......“
馬靈悅剛要開口,幻影突然化作萬千光刃。
她旋身躲避時,發(fā)現(xiàn)每道光刃都刻著不同人的臉——有韓立傀儡絲下的淚痣,柳如煙步搖晃出的魔紋,李青云劍鋒殘留的甜腥氣,最后一道光刃上,赫然是鄒云逸玉骨折扇的一角墨色。
往生泉開始沸騰,靈力幻影在蒸汽中暴漲三丈。
他手中茶具化作九頭妖蟒,潑出的茶水變成毒雨,而被二十八宿陣封印的某種存在,正隨著馬靈悅躲避的腳步逐漸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