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頂替
“崔氏女子,要端正言行?!?p> “溫柔敦厚?!?p> “慧質(zhì)蘭心?!?p> ......
滿是疙瘩,磨得包漿的花椒木拐,拖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子,在城外行走。
她嘴里喃喃絮念,細(xì)長的指甲,焦躁地?fù)现彝取?p> 往前內(nèi)扣的肩,僵撐著件破舊的袍子。瘆人的傷痕,隨著她的行進(jìn),時不時露出,帶起陣陣刺鼻的惡味。
“哪來的乞丐,臭死人了?!?p> 過路的人,嫌棄地蓋住鼻子。擠兌著黑蟲似的眉,惡聲道。
崔清卿息聲。恍如隔世般,睨了那人一眼。
這一側(cè)頭,便讓原先追在她身后的月光,趕上前。正不偏不倚,照明了她的臉。
灰白,干癟。
就像是張被揉皺的紙。
上面蜈蚣似地疤痕,正棲在她的瘦骨上,仿佛要將她皮下的肉,給吸干了。
眼尾處,不清不楚地,緊縮著一個紅痣,像是一滴干涸許久的血漬。
那人嚇得呆怔原地。
崔清卿擦身而去,嘴里的焦躁的話,又在嘴里反復(fù)咀嚼,干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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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內(nèi),朱雀街頭,處處是盛裝打扮的女子,處處是喜上眉梢的男子。
他們的頭頂,飛滿了孔明燈,是從北邊,白龍寺飄出的。每一盞燈明黃明晃,若火若星,在半黑的天上懸掛,綻放。
燈下的人們,臉上,眼里都映進(jìn)了無限的喜悅。
崔清卿也是。她靜瞇起眼,癡望地,貪婪地看著天邊的屬于故鄉(xiāng)的孔明燈。
整整五年!
終于,終于回來了。
崔清卿的眼眶被這上京的燈火,照的生出了水汽。
原本灰蒙的眸子,亮了起來。熠熠生輝。
當(dāng)崔清卿正游離時,就聽人道:“瑾國公的手筆可真是大啊!這幾天不是減免債務(wù),就是放糧施粥。如今還開上這游會,放孔明燈!”
另一人搭腔:“今日可是瑾國公女公子的及笄禮,那不得隆重些。”
“女公子五年前差點(diǎn)遭擄,如今能順?biāo)斓爻扇?,還得多虧神明福佑!”
一旁的婦人對著孔明燈,虔誠合手。
“你再說一遍!”陡然,冒出聲詰問,崔清卿抓住了說話人。
眾人委實被嚇了一跳,瞪著眼,瞧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詭異女人。
“女公子....五年前差點(diǎn)...神明....”婦人抖擻,想盡力避開崔清卿扭曲在一起的面容。
這話像一根針,扎爆了崔清卿眼里的希翼。
她的臉色青白,身子劇烈晃蕩了好一會,滿是震驚,質(zhì)疑......
差點(diǎn)遭擄走?!
怎么可能!
她陰橫著眼,一語不發(fā)。枯瘦的手指,只是一味地收緊,狠狠陷進(jìn)了婦人的白嫩的胳膊中。
婦人吃痛呻吟,如蛇般扭動。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議論不絕。天上的孔明燈也越來越亮。
直將她白茫的眼,重點(diǎn)起了光,是紅色的火光。
究竟是怎么回事?!崔清卿思量。
一時間,沒人敢上前,都怕引火上身。
正僵持不下時,崔清卿抽了口粗氣,似乎有了定奪般的松開了手。
她要去問清楚!
崔清卿看著眼前圍堵的人群,干裂的唇微微張開,抽搐一碰:“抱歉?!?p> 聲音被刻意抹平,壓住了怒火。
沒等眾人反應(yīng),一陣風(fēng)起。借著這風(fēng),崔清卿一拐三步。
沒一會,就消失了。
風(fēng)停時,崔清卿已來到了燈火深處。白龍寺腳下。她沒走幾步,腳步就戛然而止。
一盞剛被風(fēng)打落的孔明燈,正擋在她腳底。
崔清卿弱著眼,不動。
它孤零零躺在地上。還隱隱散著,殘存的松香味。
“卿卿,孔明祝好運(yùn)。等你及笄時,娘親和爹爹會在白龍寺,為你點(diǎn)滿孔明燈。祝我們的卿卿,日日年年,喜樂順?biāo)??!?p> 舊時記憶,晃住了她的心緒。她情不自禁地?fù)炱鹉潜K燈,呆看了好一會,仰頭細(xì)語:“娘親,這燈好漂亮?!?p> 漂亮到,似乎不屬于她。
崔清卿重合上眼,面上看不到一絲表情。不一會,她就松開手,直踩上燈,然后,上了白龍寺。
寺門前,圍滿了甲兵,烏黑的玄甲泛著寒光。
震懾著,隔絕著,對面烏泱的人群。
這群人候在這,多是想等里面的貴人出來,說上幾句喜詞,好落得些許賞銀。
崔清卿看出了個大概。一個縮身,就擠進(jìn)了人群中。
有些人也因此,不滿嘟囔了幾句。
崔清卿并不在意,只壓平著唇,定定望著白龍寺。
袍子下面黑細(xì)的手指,不安地?fù)狭似饋?,步子也變得躊躇不前,
這扇寺門,此時在崔清卿眼里,顯得十分肅穆,可怕。
因為它,正冷冷地隔絕著,門內(nèi),門外。
直到放飛最后一盞孔明燈,寺門才緩緩打開。率先出來的是個老和尚,白龍寺主持。
他從容站在寺門前,送今日的貴客,瑾國公,崔嘯。
彼時,甲兵肅穆。
一個高大人影,壓了出來。是個中年男子,他一身素衣,頭戴玉冠,風(fēng)華儒正。
看清來人,崔清卿鼻尖猛酸,一連上前了好幾步。
五年未見,爹爹竟老了許多。眼神中她熟悉的祥和,似乎也被抹平。
頓時,崔清卿雙眼婆娑,手中的拐杖開始激動地顫抖。
她失神遙望,唇動了,還沒出聲。
“爹爹!”一道清麗的女聲,就先喚了出來。
崔清卿啞言,如遭電擊般,怔住了。
只凄凄張著那雙猩紅的眼珠,僵看著從寺廟中出來,親昵挽住崔嘯胳膊的紅衣姑娘。
她同自己,長得很像。
十分里,就有七分像。特別是,在她眼波下,也有一點(diǎn)紅痣。
崔清卿瞇起了眼,視線十分焦灼,不可置信。
那紅衣女子,儀態(tài)端莊地站在崔嘯身邊,嬌麗的臉上還帶著及笄禮上莊重的珍珠妝,美的不可方物。
就連她眼下的紅痣,也變得嬌艷欲滴,把她同自己相像的五官,襯得愈發(fā)鮮艷,明媚。
崔清卿頓覺臉上,萎縮起來的紅痣,在隱隱發(fā)癢。
她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卻清楚的看出,“父女”間的其樂融融。
崔清卿拼命克制,手指攥得咯響,胸膛氣憤地上下起伏。
五年,這可是五年??!
究竟是這人裝的太像,還是爹爹根本不想認(rèn)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