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天崩
沈洛是被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震醒的。
蒸籠掀開的白霧裹著肉香撲在臉上,青石板縫隙里還嵌著未化的冰碴,繡著金線的裙擺突然被泥水濺上污漬——所有感官都在叫囂著不對勁。
她踉蹌著扶住身側(cè)的木柱,掌心粗糙的木刺扎進皮肉,疼得倒抽冷氣。
“沈姑娘可讓老子好找!”
銅鑼似的嗓音震得耳膜發(fā)疼,三個壯漢呈三角狀堵住去路。
為首的男人臉上橫亙著蜈蚣狀的刀疤,鐵塔似的身軀將陽光遮得嚴嚴實實。
沈洛后頸滲出冷汗,混亂的記憶碎片突然閃現(xiàn),原身曾帶人砸了西市賭坊,而眼前這位,正是賭坊掌事的親弟弟王霸。
“往日仗著太守千金的威風...”王霸啐了口濃痰,鐵棍重重砸在臨街的陶罐攤上,飛濺的碎片擦過沈洛耳際,“如今你爹貪墨入獄,看誰還護得住你!”
圍觀人群潮水般退開,賣糖人的老翁連滾帶爬撞翻了竹筐。
沈洛瞥見斜對面布莊的幌子——“李記綢緞”四個褪色大字下,半截灰撲撲的衣角正往柜臺里縮。
那是曾被她當街羞辱過的李掌柜,此刻顯然不會伸出援手。
“王大哥怕是認錯人了?!彼室馓Ц呗曊{(diào),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戳向自己鼻尖,“您瞧瞧,我這弱女子哪敢招惹賭場?”尾音尚未落地,鐵棍已挾著勁風劈頭砸來。
沈洛旋身撞向身后的胭脂攤,各色瓷瓶雨點般墜落。
嗆人的香粉霧中,她抓起裝銅錢的布袋甩向左側(cè)打手,沉甸甸的碎銀正中那人眼眶。
慘叫聲里,她貓腰鉆進兩排竹架間的窄縫,身后傳來木架傾倒的轟響。
“分開包抄!”王霸的怒吼混著瓷器碎裂聲。
沈洛的繡鞋陷進爛菜葉堆,發(fā)髻散落大半。
她扯下礙事的披帛纏在手腕,目光掃過兩側(cè)攤位:右側(cè)魚販的板車斜支著,車轅上掛著串生銹的銅鉤,左側(cè)藥材鋪的籮筐堆成半人高,風干的陳皮正簌簌往下掉渣。
當?shù)谌齻€打手撲來時,她猛拽板車上的麻繩。
滿載鰱魚的木桶轟然傾倒,滑膩的魚尸鋪滿青石板。
壯漢收勢不及摔了個仰面朝天,后腦勺磕在銅鉤上迸出血花。
另外兩人被滿地亂蹦的魚阻了去路,沈洛趁機將籮筐推下臺階,圓滾滾的草果順著斜坡骨碌碌滾向人群。
“我的百年山參!”藥材鋪老板的哀嚎聲里,追兵被滿地藥材滑得東倒西歪。
沈洛抄起竹竿挑翻炭火盆,燒紅的銀絲炭滾進魚堆,騰起的黑煙遮住半條街。
王霸踹開擋路的屬下,鐵棍掄出破空聲。
沈洛急退三步撞上棗紅馬的食槽,掌心突然觸到硬物——是馬廄釘馬蹄鐵用的鐵釘匣。
她抓起兩顆鐵釘藏在指縫,后背已抵住冰涼的磚墻。
“跑啊,怎么不跑了?”惡漢的陰影籠罩下來,鐵棍抵住她咽喉。
沈洛嗅到對方身上混著魚腥的汗臭,余光瞥見墻角斜倚的竹掃帚,掃帚柄頂端綁著用來除蛛網(wǎng)的鐵鉤。
集市突然安靜得可怕,二十步外的糖畫攤上,的糖漿正緩緩滴落。
鐵棍在喉間壓出凹痕的剎那,沈洛屈指彈出鐵釘。
兩顆黑點疾射向王霸圓睜的雙眼,壯漢本能后仰,鐵釘擦著顴骨劃出血線。
沈洛趁機抓住竹掃帚橫掄,鐵鉤撕開王霸的粗布褲腳。
染血的鉤尖勾住魚攤麻繩,整排晾曬的咸魚嘩啦啦傾瀉而下。
王霸抹了把臉上的血,抬腳踩住掃帚柄:“臭娘們還敢?;ㄕ校 ?p> “王大哥不如算筆賬?!鄙蚵逋蝗凰墒?,趁對方踉蹌時抓起食槽里的黃豆,“令兄的賭坊抽三成水錢,逼得東街劉鐵匠典兒賣女,黃豆撒在滿地魚血上,追來的打手接連滑倒。
王霸的鐵棍砸在磚墻迸出火星:“輪不到你這毒婦說教!”
“如今我父落難,您押我去官府,不過得五兩賞銀?!?p> 洛踩住滾到腳邊的陶罐,清脆的碎裂聲鎮(zhèn)住場面,“若肯高抬貴手,三日后奉上二十兩紋銀?!?p> 她扯下腰間玉佩拍在染血的青石板,在朝陽下泛著血絲般的沁色。
圍觀人群響起竊竊私語。
賣炭翁的孫子從人堆里鉆出來撿走滾落的銀絲炭,被李掌柜提著衣領(lǐng)拽回店鋪。
王霸用鐵棍挑起玉佩,陰鷙的目光掃過少女凌亂的衣衫:“你拿什么擔保?”
“葉府老夫人初五做壽?!鄙蚵灏醋☆澏兜氖滞螅骋娢鬟呄锟陂W過玄色衣角,“我受命籌備賀禮,今日正要拜訪葉家。”
這話半真半假,記憶中葉府確實三日后宴客,但請柬早被原身撕成碎片拋進池塘。
王霸的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鐵棍突然橫掃過沈洛耳畔,勁風掀飛她鬢間最后一支珠釵。“卯時三刻,少一錢就卸你條胳膊。”
他啐掉嘴角的血沫,玉佩揣進懷里時,陰惻惻補了句:“葉家那位煞神近日回府,姑娘可別走錯院子?!?p> 人群如退潮般散開,賣魚婦蹲在地上撿拾沒摔碎的陶罐。
沈洛扶著墻根站起來,發(fā)現(xiàn)棗紅馬正在啃食她裙擺上的金線。
東邊酒旗上停著只烏鴉,漆黑眼珠隨著她移動的軌跡轉(zhuǎn)動。
李掌柜從門縫遞出個粗陶碗,渾濁的茶水映出她脖頸的淤青。
“姑娘的玉佩“老頭的聲音比茶湯更渾濁,“怕是贖不回來了?!?p> 沈洛將茶水潑在青石板上,血色蜿蜒著流向陰溝。
她扯下破爛的披帛裹住傷口,轉(zhuǎn)身時望見長街盡頭巍峨的飛檐。
葉家府邸的琉璃瓦在秋陽下泛著冷光,像柄懸在云端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