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特快,我母親轉眼過門已大半年了。初次小接過門到第八天,外爺才提著一包點心,牽著一頭毛驢來接母親回門。第一次回娘家,婆家住八天,娘家就只能住六天。母親年紀小,家里又沒女娃,好在隔壁新院里蔣氏有個女娃,小母親八歲,閑時可以在一起玩玩。大地里那兩戶人家也有幾個女娃,但中間隔著個咀,小腳來回跑,總歸不怎么方便。母親剛到婆家很不習慣,天天盼著娘家人來接。外爺一進門,就被我祖父接進了客房里,讓上炕喝茶吃煙。但我外爺沒急著上炕,先是在屋檐下喊我母親名字,香女香女地叫。我母親聽見外爺?shù)慕新?,就跑著從廚房里出來,攀上檐下腳踏石爬上臺基,就撲到外爺懷里,喊著大大就小聲哭了起來。父女倆抱在一起,各自流淚,那時方知父女情深,父愛如山。
良久,外爺才松開母親,叫母親去忙。外爺轉身進屋,祖父已把火盆搬到了炕頭在籠火,彼此坐在炕頭吃水煙閑聊,曾祖母一個勁地夸孫媳婦乖爽勤快,伶俐聰敏。喝好茶,外爺就下炕去磨坊里找母親,母親帶著外爺去看自己住的小屋,里面糊得倒也白凈,收拾得一塵不染,外爺也就寬心了不少。吃完飯,外爺就向曾祖母、祖父祖母告辭,領著母親打算回娘家去。路途遙遠,祖母特意烙了兩個鍋盔讓帶在路上吃。
外爺把母親搊上驢鞍,就牽著毛驢走過莊東,轉彎爬過一截深道陡坡就到大地咀了,站在大地咀上見大地里也是兩戶人家,但院里房子也是修得滿滿的。外爺便問母親:“這是個小莊,兩邊就四戶人家,是不是有點太荒涼,不像我們大莊那么熱鬧?!蹦赣H說:“大大!你別看這個莊二邊只住四戶人家,加上人手也有很多人呢,熱鬧得很,比我們大莊還熱鬧呢。”外爺說:“那就好!生怕你不習慣呢。”邊說邊走,又爬過一段陡坡就到廟兒咀了。廟后是程胡一家,廟東邊是王迎喜家。程胡家歸伏羌縣管,王迎喜家歸通渭縣管。這兩家也是富戶,滿滿一院房子修得跟個城堡似的,門前有古樹,屋后有田園。
再往上爬過一段坡路,就到了方地梁了,路也就平坦好走多了。再走一截路,就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父親就對母親說:“一定要記住這個三岔路口,東邊一條路是去馬家窯兒上的,西邊一條路是去蘇家梁上去的,中間一條是去石溝下莊里的。你以后若一個人轉娘家的話,一定要記住走中間這條路,千萬別走岔了路?!蓖鉅斃站o韁繩搡著驢,從中間那條路往下走。路陡得像立起來的,母親騎在驢背嚇得雙手緊握鞍梁。走到下莊里廟門前,外爺就吁(ang)地一聲搡驢站住。把驢拴在廟前一顆樹上,將母親扶下驢,對母親說:“娃!你先在這里等會,我去廟里燒個香了再走,這廟里供的是泰山爺與大王爺,靈驗著呢?!?p> 外爺燒完香,又把母親搊上驢鞍,繼續(xù)走路。越往下走路越走,轉彎穿過一條小溝,經(jīng)過那坡咀莊,從蘇家屲莊下走進漩潭溝。四面高山對峙,溪流潺潺作響,潭深無底,有點滲得慌。外爺對母親說:“據(jù)說這個漩潭里有個金駒兒,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出潭亂跑,踏得地里的麥苗東倒西歪的。金駒兒會拉金元寶,有緣人才能勒得住韁繩?!表樦鎏稖献叱鲆欢螎{谷就到了雞窩硤,此硤又叫青石硤,硤壁崖洞內塑有白馬大王李世民像。經(jīng)雞窩峽莊再過兩河,走出一條川子就到張家坪了,隔壁是瓦房莊,走到瓦房莊頭,恰好遇到張志和大善人。張善人一再邀請外爺去他家歇緩下再走,外爺硬是沒去。牽著驢翻過一條梁,從四方莊邊小路走回家,已是夕陽西下時分。母親見到外婆和兩個舅舅,高興得笑出了淚來。
住滿六天后,外爺又牽驢把母親送回了婆家。接著又是年關,再加上積雪阻路,就一直再沒回過娘家。待四叔生下二月后,外爺又牽著驢來接母親回娘家。這次接母親回去,是因為外婆即將臨盆分娩,三舅要出生了。接母親回去,照顧外婆坐月子。祖父祖母倒是通情達理,二話沒說,就同意母親回去。外爺在千恩萬謝中,又一次把母親接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