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民國紀元(1911)以來,在北方怎么又出現(xiàn)了一個叫“復清會”的組織。我大祖父讀書較多,天然穎悟,知天文、通地理,能說會道。十二歲時,曾祖嘗被人誣告了十二狀,正值臥病在床。便囑咐大祖父到通渭縣衙去牒狀申訴,并說“如果你打不贏這十二狀官司就不是我兒子”。誰知我大祖父上了通渭縣衙,一磕膝蓋跪下去,就申訴贏了十二狀官司,一再申辯他人的誣告都是冷灰里生煙,無事生非。深得知縣賞識,當時送了個附生功名。并囑咐曰:“我希望你小小孩兒以后別再被人告在我的案下,若有下次定當不饒。”回家后,待原告騎馬經(jīng)過西硤坪鎮(zhèn)街道時,我大祖父又攔住馬嘲笑了一番。原告年事已高,經(jīng)不住小孩子的冷嘲熱諷,再加上官司輸了,花了不少銀兩,回家后就氣得臥病不起,不日就吐血而亡。從此我大祖父名聲大震,十里八村的糾紛都請他去調(diào)解。
西硤坪有一保長,老動用公款吃黑,但是賬目倒做得很精細,怎么也查不出漏洞來。在萬般無奈下,經(jīng)商議,就請我大祖父去查算賬目。我大祖父去時,佯裝低調(diào),只一個勁地給那位保長頓茶喝。保長誤以為是恭維他,故頓一盅茶就喝一盅。茶最利便,茶喝多了不得不去放水。就趁保長放水空檔,我大祖父連忙撕下一頁賬目仍爐火里燒了。最后就因缺失一頁賬目,才將那位保長以吃黑為由扳倒了,大快人心。
千得總有一失,兔子也有打盹的時候。一次,安遠里張氏與王氏兩族之間起了糾紛。請我大祖父去調(diào)解,王氏與我家都是四六甲王,遠自山西太原遷徙而來,同宗同源,實已三百余年矣,不知都隔了多少代了。我大祖父不小心說了句:“親房!你們就放心吧!我肯定秉公調(diào)解,一碗水自能端平。我們是親房,我肯定不會偏向張家。”不料這句話被張家記仇了。雖然公平公正地調(diào)解了兩族糾紛,然張氏認為偏向了王家,因為和事佬也姓王。
安遠里的張黑是個惡霸,后來參加了民國時期組織的民兵團練,后為當?shù)孛癖鴪F練長。當時復清會人員集在安遠古城前抗議,張黑站在城墻上一眼就瞧見了我大祖父的身影。后來,復清會被民國政府定為反革命叛黨。凡被列入叛黨名單者,一律要緝拿入獄。張黑為了報當年調(diào)解糾紛偏向王氏的仇恨,查明我大祖父的籍貫住址后,就帶了一幫人持槍來老家抓人。來抓人的時候,正值寒冬臘月,是我祖母生下我三叔的第三日,即民國九年(1920)臘月廿四日清早。天才麻麻亮,大家還尚未起床呢,就聽見院外人喊馬叫。院門還沒開呢,幾個著軍裝持槍的中年人已踹開門走進了院內(nèi),高聲喊叫:“王豫弟兄在家嗎?快出來!不出來,我們就進屋搜捕了?!?p> 我祖父蹲在炕頭,從窗戶縫里往外一望,見狀嚇得發(fā)呆,都不知道穿衣服了。我祖母靈機一動,忙拍了一把說:“你趕快鉆到床板底下去,快!”祖父聞言,忙抱著衣服下炕從床板下的一個小洞口趴著鉆了進去。祖母正在坐月子,就忙把一盆血尿堵在了床板下的小洞口。那些人先去客房里搜捕,一見是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女,就沒多問什么。轉(zhuǎn)身持槍就進了祖父祖母屋里,逼問祖母說:“你家男人呢?”祖母說:“出門好久了,一直沒回來?!蹦切┤司头涞构竦亻_始搜尋,最后要往床板底下去搜,看見一盆血尿堵在洞口就沒鉆床板底下去搜。祖母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又持槍逼問祖母說:“真的出門了嗎?你真不知道他們兄弟去哪里了嗎?”祖母說:“你看我在坐月子,我怎么知道呢?真不知道?!睕]問出破綻,那些人也就回去了。
待那些人走后,祖父從床板底下爬出來,就急急逃出門去了。這是大祖父惹的麻煩,但大祖父住在鎮(zhèn)上,戶籍住址登記的是老家柏樹峰,所以人家來老莊上抓人。嚇得祖父離家逃走,去南坡山老莊上打聽消息,才知是復清會惹的災殃。人家抓不到人誓不罷休,祖父只好暫住在南坡山、桃樹屲、紅峴下各處親房家里躲避。張黑派人隔三差五地來抓尋,每次一來就是六七人,我曾祖母與祖母還得下廚做好吃的款待人家。把家里房屋都騰出來給人家住,她們婆媳就帶著三個孩子去柴園子里的一間碎房里去住。那些人先后來了好幾次,抓不到人,就把家里的八個皮箱拿走了,皮箱里都裝著元寶銀元,把家里的兩匹騎騾牽走了,騾駒兒也跟著大騾去了。人雖未出事,但家資卻損了一大半。就因當年大祖父一念之錯而隨了復清會,導致家道從此衰落。噫!一字著錯,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