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事端
五更天,李淼淼在院墻根撒石灰粉。硫磺味嗆得齊囡囡直打噴嚏,卻把趙麻子家的看門狗引來了。
“天殺的......”趙麻子踹開籬笆門,話音卡在喉頭。
齊存端著柏木弩立在晨霧里,弩機望山上嵌著的狼牙泛著冷光。三寸長的鐵矢破空而去,正釘在趙麻子兩腿間的門板上。
“山神賜的弩?!崩铐淀祷沃O碌蔫F矢,“要試試穿心箭么?”
趙麻子尿濕了褲襠,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口。
齊存卸下弩機時,李淼淼注意到他手腕有規(guī)律地顫動七次——這是軍中防止弩機卡弦的特殊手法。
對齊存的身份,李淼淼突然有些好奇,卻又無法詢問,畢竟他自己都不知道。
日頭爬上老槐樹梢時,十二支鐵矢整齊碼在冷庫里。
鐵矢是那日賣肉,齊存去黑市弄來的。
李淼淼將鑰匙按在冰涼的弩臂上,突然聽見井底傳來金屬刮擦聲。
“明日要買更多硫磺。”齊存往井里扔了塊鹿骨,“地龍怕這個?!?p> 井水吞沒骨頭的悶響中,李淼淼數(shù)著冷庫里的銀兩。
柏木棺花了五兩,硫磺要二兩,而升級冷庫需要整整五十兩。她望向集市方向,那里正傳來流民搶糧的喧囂。
“窮啊?!崩铐淀等滩蛔∧剜艘宦暋?p> 子時的梆子聲剛碾過瓦檐,井底便傳來鐵鏈拖曳的悶響。
“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井里這么嘈雜?真是饑荒年代,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出來走一走?!?p> “總要解決的,否則麻煩?!饼R老婆子寬慰她。
那日地龍闖入地窖,毀了不少東西,再多來幾次,他們喝西北風(fēng)都要趁早。
李淼淼將麻繩纏在腰間三匝,齊存忽然握住她腕子:“繩頭要留七寸?!?p> 他粗糲的指腹劃過她掌心,將麻繩末端系成活結(jié),“墜井時扯這里能緩勢?!?p> 李淼淼縮回發(fā)燙的手腕,垂眸見繩結(jié)上沾著星點暗紅——是齊存掌心血漬。
這男人自逃荒來寡言少語,此刻突然開口,倒讓她想起那夜他肘擊狼喉時,喉間滾出的悶哼也這般沙啞。
井壁青苔在手下滑膩如蛇蛻,下到第五丈時,頭頂忽傳來齊存低喝:“西南角磚松!”
火折子的光暈在井壁投出鬼魅般的影。
李淼淼匕首剛刺入磚縫,刺骨井水忽漫過膝頭。齊存拽繩的手驟然發(fā)力,麻繩勒得她腰腹生疼:“抬腳!”
青磚轟然塌落,陶甕滾出的剎那,井水已漫至胸口。
李淼淼閉目凝神,冷庫寒意如蛛網(wǎng)纏住陶甕。再睜眼時,齊存單手拽繩青筋暴起,另一手伸向她:“搭腕!”
他掌心燙如烙鐵。李淼淼借力上躍時,瞥見他袖口滲出的新鮮血痕——定是舊傷被麻繩磨破。
待二人濕淋淋翻出井口,趙麻子的火把已戳到鼻尖:“齊家娘子莫不是撈著前朝寶貝了?”
員外家井里飄出的風(fēng)聲鬧得滿城風(fēng)雨,如今李淼淼家井里也鬧了事,王麻子哪里肯放過她。
齊存橫身擋在井前,蓑衣滴水在趙麻子鞋面洇出暗花:“三更井水泛銅綠,村長的肺癆......”話未說完,對方已捂著口鼻退如驚鼠。
地窖油燈爆了個燈花。齊存擰著衣擺,精瘦腰腹上舊箭疤隨動作起伏如蜈蚣。
李淼淼別開眼,冷庫寒意卻直往眉心鉆。戰(zhàn)旗展開時,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別碰朱砂?!?p> 氣息拂過耳畔,帶著井水腥氣:“前朝的鶴頂砂,沾膚即潰?!?p> 匕首挑開旗角霉斑,“臨江”二字如凝血泣出。
冷庫驟顫,熊骨墜地如亂雨。齊存搶步扶住踉蹌的李淼淼,掌心貼她后腰渡來暖流:“氣歸丹田?!眱?nèi)力渾厚似溫泉,竟穩(wěn)住了翻涌的冰寒。
待血書浮現(xiàn)“蕭氏承稷”,他指腹拭過她額角細汗:“這冰窖,怕是你林家血脈喚來的?!?p> 李淼淼剛要反駁,卻見他盯著血書“丙辰“二字瞳孔驟縮,腕間力道險些捏碎她腕骨。
晨霧未散,李淼淼篩硫磺的手被齊存擒住:“指甲縫?!?p> 他握她手指浸入藥湯,昨夜銹水灼出的潰痕刺癢難當(dāng),“鱷龜涎毒,需苦艾汁拔。”
兩人收拾一番,這井底著實藏了個大秘密,沒想到這小小的村子,竟然內(nèi)有乾坤。
為了避免井帶來麻煩,李淼淼決定封了它。
兩人再一次進城。
城里聚了不少流民,躁動得很,齊存怕李淼淼被沖撞受傷,拉住了她。
賣火藥的老漢瞇眼嗤笑:“小娘子馭夫有術(shù)啊?!?p> 李淼淼抽手欲駁,齊存已擲出三枚銅錢:“再加二兩硝石?!便~錢入甕的脆響,驚飛檐下白頸鴉。
午時封井,硫磺將燃時,齊存忽扯下半幅衣袖:“蒙面?!?p> 粗布帶著體溫,裹住她口鼻時染上松香。
待藍焰炸響井臺,他護著她急退,背脊撞上土墻震落簌簌塵灰。碎石雨中,他雙臂撐在她耳側(cè),眸底映著沖天火光:“別動?!?p> 李淼淼后知后覺,他左肩正抵著塊凸出墻釘。血腥味混著硫磺刺鼻,卻不及他眼底幽深令人心驚。
鱷龜暴起的剎那,鐵索掃塌半壁井臺。齊存將李淼淼拋上榆樹:“收鏈!”她閉目催動冷庫,寒意順著鐵索蔓成霜紋。
巨龜昂首嘶吼,青銅鑰匙自獠牙間飛出,在晨光中劃出冷芒。
“接穩(wěn)!”鑰匙入手沁寒,李淼淼卻覺掌心灼燙——齊存的血正順鐵索蜿蜒如蛇。他反手拔刀刺龜目,血珠濺在她杏色襦裙,暈開點點紅梅。
“西南第三鱗!”李淼淼突然高喝。
齊存靴底鐵釘卡入龜甲縫隙,借力騰空時衣袂翻飛如鷹。
鱷龜吃痛甩尾,他凌空折腰避開,發(fā)帶斷裂墨發(fā)披散。
三更雨打窗紙,李淼淼持燭檢視齊存臂上傷口。
燭火躍動間,他肩頭舊疤隱現(xiàn)龍形烙紋。“臨江死士的印記?!彼蝗豢圩∷s回的手,“丙辰年臘月十七,我本該死在這口井里?!?p> 這是那從鐵匣子里搜出來的血書所寫。
燭淚滴在李淼淼手背,燙得心尖一顫。
冷庫突傳異動,凍著的鱷龜首級竟轉(zhuǎn)向縣衙方向。
李淼淼指尖撫上冰層:“這龜甲紋,與縣令官印......“
馬蹄聲驟如急雨。齊存吹滅燭火捂她唇:“信我么?”溫?zé)釟庀⒗p上耳尖。
院門轟然洞開,村長尖嗓刺破雨幕:“奉令查抄逆黨!”
李淼淼心中動怒,村長是瘋了嗎?當(dāng)真信了那王麻子的話,以為她們弄出來個什么前邊寶貝,如今隨便弄個名頭,整死他們?
可如今她也解釋不了,封景的動作太大,驚動了村里人,她們無論是否有寶貝,只怕都逃不了了。
黑暗里,齊存塞來冰涼弩箭:“射左眼?”
李淼淼閉了閉眼,事到如今,只能和他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