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

　　—————汀蘭水榭—————

　　君析妍瞧著人快到門口，便走到檐下，抬眼看向了越來越近的蘇沅?，一身金絲白紋蝶戲曇花如意云煙裙，是雅而不俗的鵝黃色，裙擺處星繡著媚茶色曇花，寬大的水袖反襯出女兒家娉婷的身姿，三千發(fā)絲梳著精巧的飛仙髻，髻上斜插一只金絲鏤空嵌花垂珠發(fā)簪，小巧的耳墜上一對青曦曇花，微風縷縷，散落的發(fā)絲飛揚，露出了另一邊不顯眼的玉垂扇步搖，更添氣質。

　　表姐真好看?。?p>　　“妍妍！久等了?！碧K沅?兩步上前牽住了君析妍伸來的手，三人手牽著手站在檐下門廊里，等著緩步而來的蘇洛氏和蘇修氏。

　　蘇洛氏抬頭看了看天色，對著身旁的兒媳低聲了一句，婆媳兩人立即加快了腳程。湖泊小水潺潺，殿廳水榭燈火燎燎，午后大雨剛停，入夜又飄起雪花來。

　　汀蘭水榭的偏廳，傳出了談笑聲，小小清雅不俗之地瞬間多了絲煙火兒氣，更加有年味兒了。

　　“外祖母、舅母！”君析妍往前邁了一步，朝著蘇洛氏和蘇修氏行禮道。

　　“起來起來！可想壞我這老太婆了，快讓老身好好瞧瞧?！碧K洛氏拉過君檸妖兩姐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眼角細紋深凹，君檸妖和君析妍鼻子一酸，心中苦澀，外祖母也已是歲月不饒人了?！笆菍O女兒不孝！以后必定多去陪伴外祖母！”

　　蘇沅?怕自家祖母落淚，眼珠子一轉，作勢撲進了蘇修氏懷里，撒起嬌來，“娘！您看，祖母一見外孫女兒啊，就不要我了！”

　　修妙可一聽便知道了女兒的心思，伸手輕輕彈了下女兒的腦門兒，配合道，“你呀！真不知羞，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家妹妹們爭寵?！?p>　　“得了！娘也不要我了！都偏心妹妹們了?！碧K洛氏見蘇沅?的模樣，哈哈直笑，“好啦！莫要鬧了！進屋吧?！睅兹苏镒?，凡雙從偏廳出來了，“凡雙見過定遠侯夫人，大帥夫人，落寧郡主。”

　　“凡雙姑姑快請起！”蘇修氏虛扶了一把凡雙，又站回了自己婆母身后。

　　“屋外已在飄雪，快請進殿里坐，除夕宴一個時辰后便開席了?！闭f著，凡雙彎腰退了一步，站在了門旁，蘇修氏扶著蘇洛氏往正廳內走，君檸妖、君析妍、蘇沅?帶著各自婢女跟在身后。

　　“親家！上次壽誕，因遠在江城，千趕萬趕也未來得及到漢京，甚是遺憾，還萬望親家莫要見怪啊?！?p>　　“妾身見過老太君、王妃、鄂國公夫人?！?p>　　納安王妃和鄂國公夫人皆起身還禮，君宋氏也忙站起身來迎了迎蘇洛氏，“哪里會見怪！親家心意老身已經收到了?！眱蓚€老親家熱絡的牽著手坐在了一處，蘇修氏則拉著蘇氏的手坐到了一處，君檸妖姐妹三人則坐到了柔怡翁主那邊。

　　君檸妖戳了戳蘇沅?，小聲告知，對面這兩人是柔怡、柔悅翁主。蘇沅?還未有動作，宮安彤就直接抬手阻止了，“不必多禮，快坐吧?！?p>　　“既都是爽快人，那禮就都不用行了，坐下吧?！碧K沅?是蘇傲成自幼時就帶在身邊，在邊陲長大的，沒見過幾個漢京的貴千金，也不喜漢京的規(guī)矩，但是，蘇家家教森嚴，她迫于此，只能遵從。

　　沒想到這京中除了自家表妹，還有和自己性情相投之人。

　　“表姐，這是寧和縣主沈蘊緲！”蘇沅?目光緊盯沈蘊緲上下打量了一下，輕微皺了下眉頭，心中有些不喜歡，只是一瞬，然后笑嘻嘻的朝著沈蘊緲點了點頭。

　　“落寧郡主可來了！你要再不來呀，妖妖可要變成望姐石了?！碧K沅?笑瞇瞇的看著身側的君檸妖，眼神打趣的意味頗濃，“安姐姐竟也取笑我！”君檸妖小臉一轉，一副生氣的模樣，看得其余幾人又是掩帕輕笑。

　　“長公主到。”門外唱報聲起，屋中的笑聲戛然而止，都站了起來，望向了門口，“今日宮中貴人眾多，還是小心言語著些妥帖?！蔽葜袔兹嘶ハ嗫戳丝矗渣c了點頭。

　　這長公主自出嫁后，已是多年未回京中，且長公主一向孤冷，不易親近，在座的眾人除了與其相熟的納安王妃以外，皆起了絲不安之感。

　　汀蘭水榭院中，雪花紛飛，踏雪而來一女子，身著一襲緋紅色縷金薔薇紋百褶鳳尾朝服，殷紅色的抹胸紗裙罩在朝服下，顏色搭得是相得益彰，肩頭用金色的絲線繡了幾只蝴蝶栩栩如生，仿佛走近時便會有蝴蝶翩翩起舞，披著一件罕見的洋縐銀鼠毛的大氅，螺黛輕描眉形，雙眸似深海，毫無波瀾，三千青絲僅用一落英繽紛翡翠頭花挽起，不施流蘇珠花，淡出鉛華而不失典雅。

　　這便是南陽鳳主唯一的親姐姐御娉長公主宮嘉諾。

　　“駙馬到了嗎？”經嬤嬤拍了拍宮嘉諾的手背，安慰道，“公主放心，駙馬已經在南龍閣了?！?p>　　宮嘉諾點了點頭，心中安定了許多，抬眼看向殿廳內，眼睛被兩個正低頭竊竊私語的女子吸引，“嬤母，那兩個可就是長街相讓于我的官家千金？是君家的女兒？”經嬤嬤順著宮嘉諾的視線看過去，確認道，“正是?！?p>　　聽經嬤嬤說完，宮嘉諾面上倒沒什么表示，像是剛剛什么也沒發(fā)生。凡雙遠遠便看到了宮嘉諾，早早就跪下了，待人走到跟前，才開口道，“凡雙見過長公主?！?p>　　“皇弟媳還未到？”

　　“回公主的話，鳳后娘娘正在南龍閣，等著鳳主陛下一同前來。”

　　“知道了。”宮嘉諾略過跪于面前的凡雙，進了內殿，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經嬤嬤則站在了宮嘉諾身后，一雙鷹眼犀利的掃視著殿內的人。

　　“不用見禮，都坐下吧。”清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如外面的雪，凍得人一激靈。

　　“謝長公主?！北娙藨?zhàn)戰(zhàn)兢兢的坐下，長公主的威壓頂于頭頂，有些喘不過氣來，“本公主多日前托銘兒帶去的壽禮，老太君可喜歡？”

　　“謝長公主記掛，老身頗為喜愛?！本问掀鹕砘卮鸬?。宮嘉諾抬了抬手，讓經嬤嬤扶君宋氏坐下，“老太君不用起身，坐著說便是?！?p>　　“謝長公主?！币魂嚦聊螅T外唱報聲又響起了，“鳳主、鳳后到?！?p>　　正廳外，陸陸續(xù)續(xù)傳來了行禮的聲音，正、偏廳的貴臣家眷都需出門迎接，立于門廊處，靜候龍鸞駕停下落地。君檸妖、君析妍兩人偷偷抬起了頭，雪下得大，地面的雪已經有了些厚度，龍鸞駕停，明黃色的身影踩著下禮太監(jiān)的背，腳蹬著龍紋熊皮金靴穩(wěn)穩(wěn)地踩在了地上，一如記憶中威嚴尊貴的模樣。

　　正晃神，除夕家宴的貴臣男眷也已到了汀蘭水榭。“臣（臣妾、臣女）叩見鳳主萬歲，鳳后千歲。”烏泱泱跪了一大片。

　　“眾卿免禮平身?！贝己竦牡穆曇艨M繞耳畔，聽起來龍體康健。

　　君析妍和君檸妖匆匆對視了一番，這也不像兩年后會藥石無靈，退位駕崩的樣子??！

　　心中略有思忖，怕是宮燼壘從中動了手腳的緣故吧。余光中又見從鳳主身后走來的鳳后，一身明黃色織金錦宮裝，衣衫上用五色金絲線繡著朝陽拜月飛騰的五彩鳳凰，五彩絲攢花結長穗環(huán)腰束著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一頭烏黑如墨的秀發(fā)挽成一個高椎髻，發(fā)髻之上戴著幾只锏鍍金鳳簪，頂端垂著一支雙鳳銜珠金翅步搖，雍華從容。

　　兩人并肩前行一同進了正廳，直往后廳宴席處去了。

　　進后廳，眾人依次落座，宮殿監(jiān)率所司設宴桌于寶座前，設鳳后寶座筵席與徹座東，西南向稍后，左右設皇子、皇子妃、公主、駙馬筵席，東西向后，依次貴臣、貴臣家眷筵席?！氨娗浼易??！?p>　　“謝鳳主隆恩?！?p>　　鳳主動了動身子，靠著身后的軟墊，有一絲慵懶之意，“今日除夕家宴，是朕與鳳后精心準備的，朕有多年未與眾卿一同守歲慶新年，今日見眾卿于此，朕心甚慰?！?p>　　“能與陛下一同守歲，是臣等之福?！敝x恩之聲齊起。

　　“母后身體微恙，不便移動，各宮妃嬪前去陪伴，故不會前來，眾皇子于母后處請安祝禮后便回，朕和眾卿先開席?！?p>　　“是，臣等遵旨。”

　　立于鳳主身后的魏總管得主示意，拍了拍手掌，宮女手持菜肴俱北上，正中歌舞起，輕歌曼舞，可口佳肴，瓊漿美酒，宮廷生活不過如此！君檸妖輕蔑的笑了笑，纖細手指執(zhí)起玉箸，瞧了瞧菜肴，又放下，拿起琉璃杯，輕抿一口，梅子酒，是青梅酒！驚喜的側過頭看向了姐姐，正巧姐姐也正在往自己這邊瞧著，眼底皆是笑意。

　　“皇姐！一別多年，朕心中頗為掛念。”

　　宮嘉諾搖著手中鳳紋觫盞，淡淡一笑，道，“多謝皇弟掛懷，一別數年，皇姐心中也是頗為掛念皇弟。”

　　“皇姐此番回京便在京中常駐吧，也可免于陛下與皇姐相思之苦?！兵P后輕瞇著眼睛，臉上的笑意不知幾分真假，語氣聽起來倒是十分真誠。

　　“鳳后所言極是！皇姐便在京中住下吧。公主府每日都清掃著，一如皇姐出嫁之前住的模樣，皇姐安心住著便是?！?p>　　“皇弟、皇弟媳如此盛情，那皇姐便不推脫了。”宮嘉諾未起身，只點了點頭，而身側的紫衣男子卻站起身來，微微低了低頭，“多謝鳳主?！闭玖⒌哪凶?，穿著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朝服上金色鑲邊的麒麟蜀繡栩栩如生，黑發(fā)束起僅以一樸素的紫竹簪固定著，有些沖突可不知怎么竟十分適合他，刀刻般的臉龐棱角分明，狹長的眼有一絲寒氣，可注意看他看向長公主的眼神，是那般得溫柔似水。

　　“駙馬免禮，坐吧?！?p>　　鳳主一言，才知這紫衣男子原是極少露面的長駙馬戰(zhàn)棕倬，南陽水運龍頭戰(zhàn)家掌權者戰(zhàn)樓月之子。因其甚少出現，所以，在場的許多官夫人，千金并不識得。

　　“青彥?！?p>　　“臣在?！本鄰┢鹕砉砘氐馈?p>　　“朕日日都能見到你家兩個兒子，可這女兒卻是多年未見了，想來今年也已亭亭玉立了吧。”君檸妖和君析妍聽到鳳主提及自身，心里一咯噔，背后出了一絲冷汗。

　　“還記得初次見妍妍和妖妖時，還是她們剛出生的時候，粉妝玉琢的小臉兒甚是可愛，又是吉兆降府，朕便親自為兩個侄女兒取的名字，算來今年已十四了吧。”

　　“是。小女過了年剛滿十四。”君青彥心中忐忑不安，低著的臉上，眉頭緊皺著。

　　鳳主眉眼一挑，輕笑了兩聲，“讓她們兩個出來，讓朕這個做姑父的瞧瞧自家的侄女?！兵P主一聲令下，魏總管揮了揮手，示意歌舞伎退下，眾人的目光皆聚集于中央空地上，未見過君家雙姝的男子們、婦人們、千金們伸長了腦袋等著，皆想要先睹為快。

　　“臣遵旨，妖妖、妍妍，還不出來見過你們皇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