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成追憶

　　——————望月寺————

　　寺院中，竹葉紛飛，月掛天空，已是戌初時分了。君檸妖正偷笑著呢，耳畔君宋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本想著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也不見宮里來人，可能鳳主是想不起君家的女兒了。誰知，怕什么來什么。乞巧節(jié)前夕，凰后的人來了，意思是鳳主已到婚配之齡，君家的女兒該進宮了。你祖父，打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你們姑姑進宮，可是這皇家祖訓(xùn)難為啊，除了接旨準(zhǔn)備大婚，別無選擇！”君宋氏深深嘆了口氣。

　　記憶里的畫面輪轉(zhuǎn)在眼前，好似在昨天一樣。

　　若是一切像敲定的計劃那般照常進行就好了，可惜，天不遂人愿?。?p>　　“我那女兒又豈是個讓人操縱的性子，不愿進宮嫁與未曾謀面的鳳主，便面上答應(yīng)，私下里和你們爹爹娘親串通，從家中逃走。這下子，可難壞了我和你們祖父，這大婚的日子都已定下了，新娘不見了！”

　　君檸妖心中噗嗤直樂，怎么姑姑也是這般性子，難不成祖父也是這樣的性子嗎？真讓人好奇老一輩的故事。君析妍并沒有太思考故事內(nèi)容，只觀察著君宋氏的表情變化，心跟著君宋氏一會兒上一會下的，此刻又難過的很，抬手掩著帕子恢復(fù)了下波動的情緒，放下錦帕?xí)r余光瞥見了君檸妖的表情，毫無波動，怎么會呢？！

　　‘這人真的是我記憶里中的君檸妖嗎？’

　　君析妍怕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君檸妖時，君檸妖已是滿臉的驚訝，這才放下心來，許是妹妹反應(yīng)遲鈍吧。這才是自己熟悉的妹妹嘛！身旁的視線灼灼，君檸妖自然能感覺到，姣好的面容上立刻佯裝著訝異，還未講明白一切，便讓姐姐看見她想看見的君檸妖吧！

　　風(fēng)聲清幽，帶來了柔柔的月光，灑滿了院落，君宋氏似乎是說累了，松開了君家兩姐妹的手，站起身來，走向了窗邊，望著外面隨風(fēng)而動的葉子愣愣出神。

　　“祖母?！?p>　　君宋氏被異口同聲的一聲輕喚回過神來，對著君檸妖、君析妍擺了擺手，而后，打開了禪房的廂門，倚著門框站定，“那時的雅兒二八年華，天真爛漫，你們這個姑姑呀，極善箜篌，可惜......那箜篌之音是再也聽不到了?！?p>　　耳中傳來的話語，帶著濃濃失落，聽得人心中一緊，君檸妖慌忙看了過去，只見君宋氏緊緊抓著門框，長長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木門框之中，眼神里滿是痛苦和憤怒。

　　“雅兒逃出君府那天，正巧是乞巧節(jié)，鳳主一時興起微服出訪，恰如說書的故事中說的一樣，你們的姑姑和鳳主姑父相遇了。鳳主樣貌堂堂，翩翩佳公子，雅兒窈窕佳人，一曲箜篌之律，奪了鳳主的心，兩個人惺惺相惜，一見鐘情?！?p>　　君析妍聽著頗有些難受，她似乎能預(yù)想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這個從未聽過的姑姑定是和她一般經(jīng)歷，除卻無奈，也沒什么幫得上忙的，祖母此時的背影，更加讓人鼻頭一酸。

　　這些事情祖母藏了這么久，若非是，這一趟際遇，怕是祖母能將一切帶入棺材，而她和妹妹到死也不會知道姑姑君青雅的存在吧。

　　兩姐妹匆匆一對視，皆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惋惜，和一絲絲慶幸，雙生子的默契，不用言語便可互通心意。

　　“雅兒聰慧，無意間看見了鳳主獨有的龍形玉佩，便知曉她心儀的男子，正是她即將要嫁的當(dāng)今鳳主，就乖乖回了君家待嫁，老天爺卻開起了玩笑，鳳主并未猜出雅兒話中之意，也或許是當(dāng)局的人太過于急切，所以一向聰慧的鳳主傻了一次?！?p>　　院中的竹葉飄了幾片下來，隨著風(fēng)搖搖晃晃幾下才落了地，敘述故事的人或許覺得后面的故事有些難張口，語速漸漸慢了下來，“既有心儀之人，鳳主自然是不愿意娶君家女兒的，便在朝上提議廢除祖訓(xùn)，讓君家女兒不必再入宮為后。驚得滿朝文武，為此事幾番爭吵，前朝后宮更加不可開交，終不得果，凰后為此還大病了一場。”

　　君宋氏停了停，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繼續(xù)道，“雅兒一聽被拒婚，以為是鳳主變了心，整日以淚洗面，日子也就一天一天這么過去了。許是，遇此一事后，雅兒想通了，未再胡鬧過半分。祖訓(xùn)畢竟是祖訓(xùn)，終不可能廢除。大婚如期而至，可，新婚之夜，鳳主并未見雅兒，去了南龍閣就寢，雅兒的心再一次被鳳主傷得體無完膚?！?p>　　說完話，君宋氏松開了雙手，邁步轉(zhuǎn)回禪房內(nèi)炕桌旁坐下，“次日一早，鳳主來到了南鳳閣準(zhǔn)備帶鳳后去見凰后娘娘，結(jié)果見了新鳳后的面容，整個人如遭雷劈，兩人這才將話說了明白，知曉緣由的雅兒是哭笑不得，心中的苦悶頓時也就煙消云散了。雅兒夫婦自那日之后，到是恩恩愛愛琴瑟和鳴的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時光?！?p>　　皇家最是女人多。那民間普通的員外郎家中都是三妻四妾的，更何況君青雅是一國之后，滿宮三千佳麗??！后位既定，那鳳主可就該納妃了，一后，三妃，六碧是必須齊全的。

　　怕是這接下來的故事便不太舒心了。

　　君宋氏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漸漸透著絲凄涼來，“很快就到了佳碧（秀女之意）大選，拗不過老臣的上諫，宮中進新人了。鳳主幾番推脫不愿臨幸新人，只一味躲懶在南鳳閣，沒想到，雅兒福氣好，可巧就有了身孕，中宮之后，嫡出的長子，鳳主高興壞了，直接搬去了南鳳閣，日夜相伴左右，除了上朝以外，哪兒都不去。朝中議論紛紛，都被一一彈壓，久而久之，大臣們也都知曉鳳主之意，不再管了?！?p>　　越想，腦海里的畫面就越清晰，眼淚更是止不住一點兒，情緒也越發(fā)激動起來，”雅兒的第一胎不是很穩(wěn)，總是有流產(chǎn)的跡象，所有人都以為是雅兒自小身子虛的原因，可是我是她娘啊，我怎會不知自己的女兒身子如何，急忙進宮勸誡雅兒注意身邊的人，注意每一次飲食，結(jié)果，終究還是沒有防不住那些陰損小人！”

　　咬牙切齒，那五個字像千斤重，好難出口，“孩子沒了?。　?p>　　輕輕一句話，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啊！

　　眾多期盼里孕育的孩子，就這樣從這個世上離開了。

　　君宋氏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玉鐲，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神變得陰冷了幾分，“我的女兒如此愛這個孩子，我的女婿也如此愛這個孩子，怎么會允許他消失在這世上！可事實如此，孩子就是沒了。雅兒因為小產(chǎn)身子虧損，久久懷不上孩子，愁壞了小夫妻二人。天不護善人！那陰晦之人卻懷上了孩子。雅兒聽說后，松了一口氣，她說，只要鳳主有孩子，不管是誰生的，都好！”

　　門外風(fēng)越發(fā)大了起來，吹得竹林嗡嗡作響，君檸妖姐妹倆看著君宋氏落寞的背影，悄悄在后面嘆了口氣，“姑姑，實在太過良善?！?p>　　君宋氏心中悔怒，是??！為何明明知道雅兒太過善良，又是命定的鳳后，卻沒有早早教教雅兒算計的本事，為何？！

　　“雅兒心善，不會算計，對人寬容，可能是常積德的緣故，老天爺垂憐，幾番周折后終是懷上了。鳳主知曉后立刻下旨，大赦了天下，說要為這個孩子祈福，許他平安降生。這登天的寵愛終歸是惹了禍端吧。那些下賤的東西！竟想謀了雅兒的性命！我的雅兒到底做錯了什么！非要她的性命不可?。　?p>　　“祖母......”君析妍心疼地喚了一聲君宋氏，怕是祖母要失去姑姑了。

　　“我的雅兒，表面上看著與常人無異，實則身體早已虧損，無藥可醫(yī)，鳳主張榜遍尋名醫(yī)，可，尋了再多的傳世名醫(yī)，診治之后皆是一樣的說法，藥石無醫(yī)。鳳主與我商量，前去望月寺求一求逐月大師，我本是著急，竟忘記了逐月大師的醫(yī)術(shù)也甚是高明，便立即套了馬車，一道去了望月寺。到了寺內(nèi)，卻未見逐月大師，原是大師云游去了，要三月之后才會回來，鳳主怕逐月大師是不愿相救，所以避而不見，當(dāng)下便跪在了禪院外，一跪就是三日，震驚朝堂。鳳主是何等尊貴之軀，為了雅兒做到了如此地步！”

　　鳳主竟如此愛姑姑！君檸妖無比震驚，天家貴胄，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可是，如此深情的人，怎么會后來有那么多孩子，難不成，因為不是姑姑，所以什么人都無所謂了嗎？

　　難怪，鳳主對宮中皇子公主們都不親近，她原以為是鳳主性子冷漠，原不想是這樣的原因。

　　“三日內(nèi)，勸阻之聲愈發(fā)濃烈，來勸誡的大臣，來一個斬一個，三日之內(nèi)，連斬了十幾個大臣，南陽上下誠惶誠恐。逐月大師許是云游之外推算到了，在第五日時，趕了回來，一言未發(fā)，將藥方甩在鳳主面前，鳳主急忙拿著藥方回了宮中。可是！可是！晚了。我的雅兒生下皇子，血崩了——”

　　君宋氏話落，整個人如同沒有了生氣的木偶，眼神空洞。

　　“祖母，別嚇妖妖，嗚嗚嗚嗚......”君檸妖此時才明白，祖母之前的態(tài)度，為何是那般的，反對她們進宮，罵她們是紅顏禍水，一直說她們德行有虧，又或者，祖母是故意將她們養(yǎng)成前世那般的？

　　結(jié)果，就算是前世那邊的品行，也一樣進宮了，也還是在宮中殞命了。

　　命啊，終究不由人選擇啊。

　　“祖母，姑姑不希望你這樣的，祖母，妍妍會心疼的?！本鲥е问系氖直?，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也不知道是為了君宋氏的良苦用心，還是想到了往事的緣故，心揪到了一起，有些喘不過來氣。

　　“傻丫頭們??！”君宋氏聽著呼喚慢慢回過神來，摟住兩個哭成淚人的孫女，五味雜陳，“祖母對不起你們！以前對你們太惡劣了，可祖母怕呀，你們倆是我君家的掌上寶??！我怎能忍心看你們步上與雅兒一般的后塵??！”

　　“孫女們之前不知緣由，幾次三番頂撞祖母，還望祖母勿要怪罪我和姐姐才是！”君檸妖和君析妍一同起身跪在了地上，伏首在地，這一次，是真心的，沒有一絲刻意，皆是真情。

　　“老身喜歡還來不及呢，怎會怪罪！只是，祖母只希望你們別再像之前一般蠻橫無理，嬌縱粗魯就是了?！?p>　　君宋氏扶起兩個跪著的傻丫頭，拿起桌上的靈位牌，走向牌宗，摸著靈位上的名字，默默下定主意。‘奉為啊，我就算拼了這老命不要！也不會讓妍妍和妖妖走上雅兒的后塵，定要她們嫁與自己心儀之人，幸福安逸一生。你可要幫著我呀！’

　　君宋氏由兩個孫女兒一左一右扶著，臉上一臉的驕傲，恍惚剛剛情緒失控只是夢一場，“妖妖，妍妍，咱們回家吧。要不，你爹娘要著急了?！?p>　　三人邁著步子出了禪房，臨上馬車時，君宋氏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柔情且堅定，‘我的雅兒啊，娘知你不愿連累他人，這十九年里，娘日夜禮佛，望那些大臣們早登極樂?！?p>　　這份血債，終究是君家之過。

　　若要懲罰，老身一力承擔(dān)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