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風(fēng)波漸漸平息下來,除了淳親王李承燁,府中眾人也慢慢安寧下來。
淳親王所謀之事在一夜之間付之東流,這些天淳親王四處奔走善后,極是惱怒,整日面沉似水,王府諸人大氣也不敢出,生恐火上澆油,惹惱了淳親王。
李落為洛兒一諾救下端木沉舟,雖無后悔之意,不過心里著實(shí)擔(dān)憂,萬一端木沉舟被府中侍衛(wèi)查出行跡,秋吉絕難幸免。
這日,淳親王少有的在府中用膳,席間,一眾王妃俱都噤若寒蟬,一頓飯吃了委實(shí)有些食不知味。
眾妃之中,萱妃生性跳脫,這般乏味的宴席實(shí)在不合她的胃口,若不是淳親王還在,怕是吃完飯?jiān)缇投愕絼e處去了。
淳親王見堂中頗是沉悶,平聲問道:“樓兒,近來在讀什么書?”
淳親王時(shí)不時(shí)的會考校李落一二,看看李落有無長進(jìn),李落是淳親王唯一的男嗣,將來世襲淳親王位,眾人都盯著李落,就是幾個興致高雅的王妃也將注意力轉(zhuǎn)了過來,瞧瞧這素有才名的小王爺今日如何作答。
“回父王,樓兒在讀幾本上古兵書?!崩盥淦鹕砉Ь创鸬馈?p> “好?!贝居H王一聲長笑,“男兒該當(dāng)保家衛(wèi)國,這才不枉身為我李承燁的兒子,說說看?!?p> “兵書所載是為將之法?!?p> “哦,”淳親王向前傾了傾身軀,略略提了些興趣,“接著說。”
李落微微沉吟,回道:“總文武者,軍之將也。兼剛?cè)嵴?,兵之事也。凡人論將,常觀于勇。勇之于將,乃數(shù)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輕合,輕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將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備,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約。理者,治眾如治寡。備者,出門如見敵。果者,臨敵不懷生。戒者,雖克如始戰(zhàn)。約者,法令省而不煩。受命而不辭敵,破而后言返,將之禮也。故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此為將。”
“恩。”淳親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問道:“什么是良將?”
“凡兵有四機(jī):一曰氣機(jī),二曰地機(jī),三曰事機(jī),四曰力機(jī)。三軍之眾,百萬之師,張?jiān)O(shè)輕眾,在于一人,是謂氣機(jī)。路狹道險(xiǎn),名山大塞,士夫所守,千夫不過,是謂地機(jī)。善行間諜,輕兵往來,分散其眾,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謂事機(jī)。車堅(jiān)管轄,舟利櫓輯,士習(xí)戰(zhàn)陳,馬閑馳逐,是謂力機(jī)。知此四者,乃可為將。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眾,怖敵決疑,施令而下不敢犯,所在寇不敢敵。得之國強(qiáng),去之國亡,是謂良將。”
淳親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話雖不錯,但這多是書上之言,要知道兵法萬變,這兵書上的東西是好,但要活用會用方能成將?!?p> 李落應(yīng)了一聲是,席間眾人見淳親王心情好了些許,這才敢接言說話。
“樓兒,以后就留在娘身邊,做太平官,不要打打殺殺,為娘怎么放的下心來。”洛氏連忙說道。
“要做太平官那就可惜樓兒的文武之才了?!毕腻詭Т滓獾恼f道,自己雖也為淳親王誕下一子,可惜卻是女兒身,難及洛氏母憑子貴。
洛氏聽完微微不喜,皺眉說道:“喊打喊殺的,我看樓兒以后也不要學(xué)武藝了,安心習(xí)文?!甭迨项D了頓,道,“改日就移了武場,離得王府遠(yuǎn)些。”
李落沒有應(yīng)聲,淳親王輕搖了下頭,不予理睬。
“還有什么見解?”淳親王輕抿一口茶說道。
“為將,總文武,定生死。行軍作戰(zhàn),當(dāng)需令出兵行,輔以德、仁、勇,才可成百勝之軍?!?p> “哈哈,好,小小年紀(jì)倒是有點(diǎn)見地。”淳親王大笑道。
洛氏見淳親王高興,便也開玩笑道:“王爺,不知你小時(shí)候可也有這番見解?”
淳親王自傲說道:“本王小時(shí)候這點(diǎn)本事還是有的,要不然怎能成一代名將?!?p> 話音剛落,惹得諸位王妃嬉笑不止。淳親王干咳幾聲,幾位側(cè)妃嬪御連忙止住笑聲。
“嘻嘻,王爺帶兵治兵的本事妾身倒是沒有見到,只不過這尋花覓蝶的本事卻委實(shí)了得,是不是啊,蘭妹妹?!陛?zhèn)儒倚氐馈?p> 淳親王聽罷老臉微紅,搖頭不語。不過淳親王素來寵愛萱妃,這般調(diào)笑也沒有責(zé)罵。
蘭妃見眾人望來,不覺滿臉通紅,更顯得嬌艷欲滴,埋怨萱妃道:“萱姐姐亂說,我怎么知道王爺?shù)摹@些本事,樓兒也在,不要亂說?!?p> 萱妃不以為意,徑自嬌笑起來,洛氏皺皺眉頭,輕責(zé)道:“萱妃,王爺和樓兒都在,你可得注意說話的分寸,不要傳入外人的耳中,壞了王爺?shù)拿暋!?p> 淳親王也沒有生氣,正了正顏色說道:“這些古兵書多來自軍中,很多著書之人都是在軍中擔(dān)任要職,其中不乏一些百勝之將,自然有他的道理和可取之處,不過兵書只是書,并不是實(shí)際能用的帶兵之道,你若想成為一代名將,必須記得一點(diǎn),書顯文字,就已經(jīng)是死的,而兵將都是活的,氣機(jī)、事利、地機(jī)、力機(jī)缺一不可,這其中可把握氣機(jī)、地機(jī)和力機(jī)則可成為一方名將,若事機(jī)也可通達(dá),這便可成為一代神將,百戰(zhàn)而百勝?!闭f完這番話,洛氏一臉崇拜的看著淳親王,萱妃面帶微笑,少有的顯出幾份莊重,蘭妃也頗為贊許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淳親王談性一起,悠然說道:“為父戎馬半生,不過也只夠得上名將,至于這神將,樓兒,就看你以后能不能替本王完成這個心愿?!?p> “我們大甘王朝有神將么?”幾位側(cè)妃七嘴八舌的問道。
“神將我大甘王朝是有的,太祖李夏當(dāng)年在幽州起兵,征討殘商,長勝十將各顯謀略,才打下大甘的天下,其中十將之首的龍侯狄思寧,便可當(dāng)這神將之名。龍侯平生百戰(zhàn)而無一敗,料敵制先,帶百萬雄師如一人,更難得是為人謙遜知禮,先皇授他龍侯之位,也是多番推辭,不貪名利。后來先皇親自禮拜狄將軍,這才接下龍侯的爵位。之后天下平定,龍侯便交了兵權(quán),只虛領(lǐng)了太保之職,輔助先帝治理天下。能做到這般的人實(shí)非常人,也就此保了狄家百年的榮華富貴,現(xiàn)在的征西使狄杰就是龍侯的后人,只不過他的后人可遠(yuǎn)不及龍侯當(dāng)年,充其量也只能沾的上名將的邊吧,就算比本王還差了些許,他要成為神將,這輩子恐怕就別想了。”
李落靜靜的聽著,突然插言道:“玄樓以為為將者除了兵書上說的,還有其他。”
眾人一靜,淳親王饒有興趣的看著李落,這些天李落情緒低落,淳親王實(shí)有些不太滿意,以為李落是婦人之仁,此時(shí)見李落另有見解,老懷大慰,鼓勵道:“你說,錯了也不打緊?!?p> “世間萬物皆有道法,為將者也該有道,兵書所載只是講如何成將,將要求勝,謀略勇力缺一不可,可獨(dú)獨(dú)缺了為將之道。”
“怎么說?”
“世人多看成敗,少論對錯,一將功成萬骨枯,卻不知將道之上還有天道,逆天行事,就算能成神將,也不過是過眼云煙?!?p> 眾人一怔,李落這番話有些叛經(jīng)離道,蘭妃見淳親王臉色似乎有些不愉,連忙接言道:“樓兒年紀(jì)還小,還不太懂得世間險(xiǎn)惡,再大些就好了?!?p> 淳親王臉色稍合,沒有再說什么,李落垂首不語,幾個妃嬪說起閑話,不知怎地又說到王府遇刺一事,洛氏對王府出現(xiàn)內(nèi)應(yīng)頗為生氣,不時(shí)數(shù)落這些人恩將仇報(bào),心思歹毒。淳親王也很是生氣,言談中暗指洛兒,著眾人管好自己房中的丫鬟仆人。
李落本只是乏味的聽著,無奈幾個側(cè)妃、嬪御和嬪嬙不停的傳言附和,李落實(shí)在忍受不住,便在夏妃說完后截道:“母親姨娘,今日之事必有他日之因,若一味談今日之事,卻不咎他日之因,這種事以后恐怕也會再出現(xiàn)的?!?p> “樓兒,你怎么能這么說!”洛氏尖聲呼道。
“樓兒,慎言?!碧m妃截道。
李落搖搖頭,疲倦的說道:“古人也說事出有因,前些日子的事還不如只談成敗來的干脆些?!?p> 淳親王一聲大笑道:“好一個成敗對錯,要是你講,這個成敗對錯怎么論法?”
李落面無懼色,看著淳親王說道:“只論成敗的話不說也罷?!?p> “你說。”淳親王言辭轉(zhuǎn)厲道。
“南方七州雖自古富饒,但是民風(fēng)安逸,不善戰(zhàn),更不能久戰(zhàn),大甘軍力十倍于南方,若要平叛,揮軍而下可一戰(zhàn)見功。只是雖說南方諸族漸漸離心,但是明面上還是大甘的子民,若要動武定要師出有名,只可惜功虧一簣,反倒?jié)q了南方諸族的士氣,更暴露了大甘的策略,南方諸族定會多加防備,而我大甘再無突襲的機(jī)會,除非出無名之師,但是朝中儒門書生頗多,這些提議怕是沒有通過便要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倒真是拜了數(shù)不盡美女和財(cái)寶所賜。大甘再想進(jìn)軍,若還顧慮名聲,只能在南方諸族自立之后?!?p> 淳親王眼中厲芒一閃,冷聲說道:“你知道刺客與南府七州有關(guān)?”
李落心中有氣,倔強(qiáng)說道:“卓城滿城風(fēng)雨,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談?wù)f此事,我不知道就是蠢了。”
“如你所說,大甘朝廷中有南方逆族的內(nèi)應(yīng)?”淳親王見李落臉上的表情,不覺啞然一笑道,“算我問的蠢了?!?p> 李落聽完眼皮一跳,沒有說話。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李落索性再無顧忌,直言說道:“如今邊境不穩(wěn),大甘之憂在西北兩府,而不在南府,先平定西府邊境,而后再考慮揮軍南下?,F(xiàn)在若輕啟南府戰(zhàn)事,西疆異族定會同時(shí)出兵,一壯南府聲勢,而大甘還要花心思應(yīng)付口舌流言。但如果反之而行,南方諸族怕是沒有膽量先挑起戰(zhàn)端。若西府已定,至于南府七州么,便是沒有借口,戰(zhàn)便戰(zhàn)了,想怎么說也就由得朝廷?!?p> “好,好,好一個勝敗之說。不錯,本王謀劃多年功虧一簣,南方逆族更增離心,說起來是本王這個太保大臣的失著。”說完淳親王重重的將茶杯放在桌上,驚的眾人一跳,除了沉重的呼吸,即使跳脫如萱妃也閉口不語。
反觀李落倒是平靜異常,望著淳親王說道:“父王,南府委實(shí)不足為患,唯一可慮者不過是南府為何會反而已?!?p> “好了,”不等李落說完,李承燁打斷道,“再說對錯?!?p> 李落張口欲言,又止住話語,黯然靜了下來。
“不錯,不虧是我李承燁的兒子,你不說本王替你說,本王之錯,一錯在常林,二錯在那個丫鬟,很好,本王在你這般年紀(jì)還沒有這樣的見識?!?p> 李落小小的身子巨震,抿著嘴一言不發(fā)。李承燁不再看李落,轉(zhuǎn)而對眾人說道:“今日之言,府內(nèi)休要議論,倘若被誰不小心傳出去,本王定斬不饒!”說完便離開了采雅軒。
李落呆呆的坐著,感覺空落落的,仿佛突然間心里什么東西沒有了,耳中聽見洛氏惶急的喊了一聲王爺,再看軒中眾人眼神,洛氏的責(zé)備,蘭妃的驚訝,夏妃的竊喜,萱妃的好奇,一時(shí)之間李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緊緊抓住椅背才沒有坐倒。
原來這就是淳親王府,這就是父王關(guān)心的人和事,如洛兒這些人,從不曾有人會去想他們在想什么。
萱妃走了過來,奇怪的看著李落,說道:“你怎么會這樣想呢?”
李落茫然的抬頭看著洛氏,又看了看蘭妃,說道:“母親,姨娘,我說錯了么?”
蘭妃彎下身來,柔聲說道:“別亂想了,你父王不會生你氣的,但今天說的話千萬不要再提起,有些事等你再長大點(diǎn)就明白了?!?p> 李落突然覺得一陣虛脫,眼前一黑,終忍不住倒了下去。
李落這一病,便整整躺了三日,溯雪寐不解衣的照顧了李落三天,三天后,李落才能稍稍下床活動,看著消瘦的溯雪,李落抓過溯雪衣袖道:“苦了你了?!?p> 溯雪霽顏一笑,沒有說話,輕輕掙開衣袖,喂李落吃了點(diǎn)東西。
李落接道:“這些日子府中多事,你來清心樓也沒有安生,是我不好。”
溯雪輕輕一笑,回道:“公子,有些事過去了就不要掛在心上,你年紀(jì)還小,心思便這般重,恐怕以后要受累的?!?p> “嗯,我記著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李落勉強(qiáng)一笑道。
溯雪猛然覺得自己說話不像是下人,反倒是有點(diǎn)姐姐訓(xùn)導(dǎo)幼弟的意思,匆忙一禮,急急離開。
等溯雪出屋后,李落緩步坐在了銅鏡之前,看著鏡中蒼白的面容,自嘲道:“幾日不見,不想人比黃花瘦?!鄙焓忠环黥W角,卻是已經(jīng)有了好些白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