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山,想見海
否則我對不起我那一身修為,更對不起已經(jīng)死過一次,斬斷了情根才得以求生活下來的自己。
可以無愛無恨么?
這樣的話哪怕只是聽上一兩句,裴禮也會覺得很難過。
但站在他身側的楚清辭卻無動于衷。
彷佛只是在陳述再正常,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那般。
裴禮只好強忍著心疼,順著楚清辭的話,將疑惑繼續(xù)說下去:“既是修的無情道,那阿辭為何還要救慕云錚?”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慕云錚是你救的,”裴禮頓了頓,見楚清辭沒搭話,繼續(xù)道,“你照顧他,很悉心?!?p> 悉心么?
楚清辭不知道要怎么去評價自己將慕云錚照顧得如何,很多行為不過是下意識的,順著當時的心意走,去做罷了。
但顯然裴禮現(xiàn)在想聽的不是這些。
事關修為,楚清辭沉默著考慮良久,才斟酌著回裴禮:“是蒼生道?!?p> 楚清辭知道,她現(xiàn)在說的這些話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覺得很荒謬??赡呐虏恢婕伲@也是她目前能恢復修為的唯一希望了。
話音落下之初,楚清辭已經(jīng)做好了裴禮會質問她,會覺得疑惑不信任她的各種盤問,可她等了許久,什么也沒等到。
目光朝裴禮投過去,入眼便是裴禮震驚的表情,但那不過一瞬,他的情緒就被很好的收斂住了。
沒有楚清辭料想中的盤問,短瞬的疑惑過后,裴禮就了然地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竟然能讓蒼生道和無情道并存么?”
裴禮與她一樣,年齡不大,但許是再怎么說也是魔界教主,自是見多識廣。短暫的沉默過后,裴禮就了然地應了:“好,阿辭,我明白了?!?p> 明白什么,楚清辭沒問。
或許就是修仙之人的惺惺相惜和默契,楚清辭聞言,也同樣回以平靜的回復:“謝謝?!?p> “阿辭客氣了,”裴禮瞇起眼,搖了搖頭:“既是蒼生道,阿辭是需要一直照顧慕將軍么?”
這也是楚清辭納悶的地方。
這系統(tǒng)哪怕有了提示,也不過是時不時冒出來點一兩句,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在。
這任務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楚清辭自己都說不清楚,她只好對著裴禮先是搖搖頭,而后又無奈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裴禮眨眨眼,像是知道她在為難:“既是這樣,阿辭這段時間就先不跟我一起出去了吧,先留在殿內(nèi)照顧慕將軍可好?”
自是求之不得的。
楚清辭應了一聲:“好?!?p> 見楚清辭沒有什么異議,裴禮就索性把事情都安排下去,還讓血魔醫(yī)在偏殿守著,需要的時候能幫得上忙。
等一切安排妥當,裴禮就沒有理由留在主殿,跟楚清辭閑聊了幾句,便打算起身告辭了。
饒是裴禮都覺得疲憊,更何況現(xiàn)在與肉體凡胎無異的楚清辭,楚清辭沒有要送裴禮的出去打算,只是起身相送,算是成全了禮數(shù)。
直至裴禮的背影越來越遠,楚清辭看見他腳步微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側臉,卻不是在用余光看她。
而是用一種特別認真的眼神注視著,隔著距離,聲音不大,沒什么起伏,語氣似是平常詢問。
卻藏著一絲不太明顯,但就是存在的期待:“阿辭,除了照顧慕云錚和恢復功力修為,你還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嗎?”
還想做什么嗎?
大抵是也已經(jīng)深了,周遭安靜得可怕,一時間,楚清辭竟覺得寂寥。
無論是她還是裴禮,都很寂寥。
還想做什么?
她連命都是搶回來的,經(jīng)歷過那些,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不易,若說除了對天衍宗的恨和對恢復功力的執(zhí)著,還有別的什么可肖想的,大概就只剩臨死前的那點執(zhí)念了吧。
那點想去看看山,見見海的執(zhí)念。
想著,楚清辭明明沒感覺到難過和痛,可話說出來,語調(diào)卻是苦的:“或許有吧?!?p> “我隱約記得,在我以為我活不成了的時候,我最后想著的,是想去看看山,見見海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執(zhí)念?臨死才會冒出來那種。”
楚清辭說得平常,裴禮卻聽得心酸。
連裴禮自己都不知道這點心酸到底是為了楚清辭這般簡單的愿望,還是為了他終于認清了楚清辭總有一天會離開的事實。
楚清辭不可能永遠在魔界,她本就算不上是魔界里的人。
楚清辭只是恰巧被他撿到,而他借了前人的光,給楚清辭安上了一個什么故人之女的名頭,強留在魔界養(yǎng)傷罷了。
楚清辭終究是要離開的。
得到這樣的答案,裴禮有一刻確實控制不住地在想,要是不問,他是不是就不必知道答案了,可不過幾秒鐘的事情,他又覺得他這是在自欺欺人。
楚清辭當然不知道裴禮心里的彎彎繞繞,見他愣愣地站在門旁,也不答話,便喊了他一聲:“裴禮?”
“嗯,我沒事,”緩了緩神,裴禮勉強勾了勾唇角:“總會有那一天的?!?p> “阿辭以后一定可以見很多山,看很多海?!?p> 說著,裴禮長舒了一口氣,仍覺得心里煩悶,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到楚清辭,哪怕楚清辭大抵是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悲觀些什么的,卻還是擺擺手,留給了楚清辭一抹背影:“時間不早了,阿辭早些休息吧?!?p> “明天去照顧慕將軍的時候,阿辭可以讓血魔醫(yī)再把把脈,不然我總是不放心的?!?p> 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些傷早就不礙事了,但會永遠留在那兒,楚清辭張了張嘴,不確定裴禮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出,但她什么都沒問,最后只是應聲,答應了:“好?!?p> “裴禮,你也要早點休息。”
“……好?!?p> 從主殿踏出去,夜色已濃,月色卻正好。
高掛著落在院墻和地面上的光像灑金,月光愛世人,哪怕是裴禮這樣的魔,月光對他也是溫柔公平的。
泛白的金光照在灰黑的衣料上,將他襯得更白了幾分——
也讓他比平時更寂寥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