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岫并不清楚其中明細,見晏初似乎在認真思索的模樣,目光便轉(zhuǎn)而投向說書人的方向。
“各位看官可知,千百年前,這片地可不叫琢光?!闭f書人清了清嗓,“啪”一下收了紙扇,扇柄朝天,莊重開口,“人煙稀罕、荒蕪之嶺,世間管這兒稱極北之境?!?p> 極北之境前是荒山相隔,后是冰雪綿延十萬里,不見一點活物。
當時人間王侯爭斗不休,無數(shù)冤魂被卷入其中,接連不斷地被流放到這片荒山。
世間有仙靈之地,也有死地,這片荒山便是其中之一。凡是踏入極北荒山之人,都會被濃重的死氣籠罩,再強大的生靈也難以存活,最終化為冤魂,縈繞不散,匯入荒山中鋪天蓋地的死氣之中。
“世間總有陰陽調(diào)和,后來一日天劫劈落荒山之巔,死氣轉(zhuǎn)化養(yǎng)出生靈,那位山神在此間睜了眼,在陰沉死氣里得見天光?!闭f書人醒木一拍,驚起四周孩童歡呼與驚嘆。
嵐岫聽得饒有興致,茶水喝不得,她轉(zhuǎn)手便又摸上了花枝,指尖挑著一朵花兒撥著。
說書人在那頭添油加醋著描繪山神如何如何渡天劫,又如何如何掃盡萬里死喪,在荒山栽上滿山花樹。民眾大概更偏好這一段,于是說書人越說越激昂,末尾停在了琢光得名之前。
“當然,山神的故事并未在此完結(jié)?!闭f書人瞇著眼,紙扇大開賣了個關(guān)子,“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是一貫吸引人的套路,民眾里有笑罵的,卻也只是口上嚷嚷,等說書人再開講定又必定會齊齊圍攏過來。
嵐岫也跟著遺憾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臉和晏初半真不假地抱怨:“別人明天來還能聽個下文,師兄,真不休息一日多聽一點?”
晏初卻直接起身,“我可能知道幻境的用意了,不過還有些事。”
嵐岫一愣:“誒?茶錢——”
她話沒說完,就見晏初臉色一癱,抬手招來了店小二,往對方手心一點。
本來就算幻境之景,疊一點障眼法倒是并無大礙。
嵐岫忍不住笑了一聲,捎了花枝跟上了晏初,摁著手腕給他傳音調(diào)侃:[師兄,哄騙凡人,不會破壞道心嗎——]
晏初充耳不聞,徑直擋了說書人的去路,直白道:“方才那個故事,我有一二不解,想多問兩句?!?p> 他說是問話,可往人前一站氣場凌厲凍人,還揣了柄劍,就算有那一臉好皮相緩沖,看著還是更像“攔路打劫”。
說書的那位當場臉色白了幾分。
嵐岫看得好笑,捏著花枝笑盈盈站了過去,安撫道:“先生,其實是剛才聽你故事聽得入迷,又未聽盡興,才追過來問兩句。”
說書人勉強是放松了幾分:“何事?”
晏初垂眸落在說書人的紙扇上,平靜道:“我聽聞這片山是有仙客落腳清了死氣,為作紀念因此才名琢光?!?p> 嵐岫有些懵。
先前這位冷靜的大師兄還告訴她不要輕易驚動這一片,這沖到幻境中人面前直愣愣告訴對方“你們的山神不存在”,不是更容易激怒對方嗎?
可是說書人神色古怪,看著他欲言又止,道:“故事雖有幾分摻假,山神卻是真的。你們不也途經(jīng)了她的山廟,才折得這枝……”
他顯然是認得這枝花的,但又忘詞一樣卡頓,然后自然地帶過了:“看二位面生,也許是外來之人,傳聞有誤倒也正常。山神掃完萬里山脈死氣劈出這片生地,給走投無路之人新生,琢光二字也是取自山神尊名。你們進山廟里瞧一瞧,那還掛著青袍拈花的山神畫像呢!”
青袍拈花……
這個模樣的人他們不久才見過。
嵐岫垂眸盯了一會懷中的花枝。一路過來她就從沒好好拿過,不是捏著斷口揮來攆去,就是摸著上面的花瓣走神。
但花枝上的花幾乎沒掉幾朵,依舊錦簇新鮮。
她想了想,轉(zhuǎn)身拉著晏初拐進了一處巷子里,隔開了人語喧囂,認真盯上了他的眼睛。
她有太多想問了……琢光山神和仙客是怎么回事,幻境又是什么用意。
最關(guān)鍵的是,晏初是不是知道了出去的辦法。
晏初眸光掃過她的臉:“師父是這處層層死喪之中養(yǎng)出的唯一生靈,但她說讓這片荒山重獲生機的是一名仙客,琢光實際上是這位仙客的稱號?!?p> “而且陰陽調(diào)和……死喪氣不是那么好清的?!?p> 嵐岫順著他的視線再看回花枝,忽然想起那片雪白的花海。
她在心下捋了一通:“所以秘境收納了那些亡魂和死喪氣嗎……可你不是說靈地才生秘境嗎?”
晏初答不上來,沉默了片刻,忽然左手抓過嵐岫手臂,瞬息掠過景光鎮(zhèn)的街巷,把整座鎮(zhèn)子拋在身后。
嵐岫在山風中瞇了眼,悶著聲張口問:“我們?nèi)ツ???p> “山廟?!标坛醯穆曇羯⒃诹孙L里,似乎有些顧不上解釋。
嵐岫在這一瞬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誤入秘境之內(nèi)的。
她靠卷軸傳到了山廟,又為躲避破了山廟禁制走得更深。
若是這樣……
“所以這片幻境的山廟是唯一的真實?是秘境的出口?”嵐岫心里似乎冒出了一點思緒線頭,但緊接著又皺了眉,“那那位臨到城鎮(zhèn)之前又忽然離開的假師父是怎么回事?”
這一會兒的功夫,晏初已經(jīng)帶著她落到了山廟之前。那位青衣仙人倚著院墻,看到二人絲毫沒有意外,如先前一般露出了淺淡笑意。
“我不是給你們指了路嗎?!彼坪跤悬c無奈,認真打量了一眼二人發(fā)梢,臉色又緩和下來,“還好,你們還算乖,沒有把奎櫻摘下來,不然驚擾到這里的亡魂,外面才要出大麻煩了?!?p> 她話說得很直,姿態(tài)懶散,似乎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但正因如此,這人才更麻煩。
因為她清楚這里的真實情況。
或者說,別的都是假的,她卻是真實。
晏初橫劍護在嵐岫身前,眸光冰冷地盯視著青衣仙人對峙,寒涼的氣勁鋪天蓋地散開來以作威懾。
青衣仙人撩起眼皮,波瀾不驚道:“別亂來,這個幻境不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