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老太太手腕上的翡翠重重地磕在桌面,清脆的響聲讓餐桌旁的空氣驟然凝固?!坝质沁@丫頭鬧脾氣!”她眼尾的皺紋因怒意加深,“自小被慣得不成樣子,如今連裝瘋賣傻的招數(shù)都用上了!”
中年夫婦的肩膀同時瑟縮了一下。女人涂著丹蔻的手指絞住餐巾,男人則垂頭盯著面前的湯碗,青筋在鬢角若隱若現(xiàn)。
“要是個男娃...”老太太突然掐斷話頭,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按在桌沿,雕花銀戒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云閑的余光瞥見三小姐正在用叉子尖在桌布上劃出繁復(fù)的幾何圖案,布娃娃歪歪扭扭地躺在她膝頭。
“如果大小姐是我,三小姐是這個小女孩,那么二小姐是……”云閑的思緒一瞬掠過,目光微微一沉?!拔胰駝穸?。”她突然起身,白色桌布被帶起細微的漣漪。
云閑的腳尖剛觸及二樓的木地板,走廊盡頭便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張靜宜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破寂靜:“放我出去!你們認錯人了!”
“二小姐又犯癔癥了?!迸畟驀@息著推開雕花木門。
云閑看見張靜宜縮在四柱床角落,瓷瓶碎片散落在波斯地毯上,水晶吊燈映得她滿臉淚痕都在發(fā)亮。
張靜宜看到云閑時,瞳孔微微一縮,隨即赤著腳撲了過來,指甲幾乎掐進云閑的小臂,“這家人都是瘋子,非說我是——”“二妹該喝藥了。”云閑提高聲線截斷她的話,指尖在她腕間警告性地一壓。
梳妝臺上青花瓷藥碗還冒著熱氣,她端起時嗅到當(dāng)歸混著朱砂的古怪氣味。女傭露出恍然神色:“難怪二小姐近日總說胡話?!?p> “我來喂吧?!痹崎e用身體擋住張靜宜發(fā)抖的指尖,直到房門重新關(guān)上。
張靜宜剛要開口,就被云閑用瓷勺抵住下唇,溫?zé)岬乃幹谏嗉鈺為_苦味。“你不想死的話最好乖乖演下去。”張靜宜還想說什么,云閑已轉(zhuǎn)身推門而出。
藥碗邊緣殘留的褐色汁液在燈光下倒映出張靜宜蒼白的臉色。她胡亂抹了把臉,踩過滿地碎瓷追了上去。
云閑踏下最后一級臺階時,碗筷碰撞的細響正從餐廳傳來。
長桌上幾道簡單的菜肴在鎏金燭臺映照下泛著詭異油光。
張靜宜緊跟在后面一步步下了樓,踩在胡桃木臺階上的聲音讓老太太夾菜的銀筷突然頓在半空。
她布滿皺紋的眼皮緩緩抬起,渾濁的瞳孔里映出張靜宜半個身子:“到底是賤命胚子,學(xué)不會體統(tǒng)。”
銀筷突然戳穿肉片扎進瓷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當(dāng)年就該溺死在井里,白費二十年米糧養(yǎng)出個瘋癲賠錢貨!”
老太太枯槁的面皮在燭光中扭曲成怪異的面具,每說一個字嘴角都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你大姐好歹能換五畝良田,你這破爛身子連配陰婚都——”
“當(dāng)啷!”
銀勺落地的聲響驚得水晶吊燈微微晃動。小女孩垂眸盯著滾到波斯地毯邊緣的餐具,布娃娃的玻璃眼珠正對著主位方向。
老傭人佝僂著背拾起銀勺,在小女孩肩上安撫般按了按。轉(zhuǎn)身催促道:“小姐們快入座吧。”
云閑垂眸環(huán)視餐桌,挑了個鄰近小女孩的位置落座,動作從容,椅腿卻不著痕跡地往后挪了幾分。
張靜宜仍僵立在樓梯口,雙手死死抓著衣擺,唇瓣微顫卻半個字也吐不出。
“二小姐,您還愣著做什么?”老傭人語調(diào)不疾不徐,掛著親切笑意走上前,彎腰牽起她的手,五指卻驟然發(fā)力,如鷹爪般扣住她的手腕。
張靜宜一顫,眼淚險些涌出眼眶,踉蹌著被拽到餐桌旁坐下。
“二小姐犯了錯,把她最喜歡的東西端上來吧?!崩咸勉y筷輕輕敲了敲瓷盤。
老傭人對身后的年輕女傭吩咐了一聲:“去端來。”
“是?!蹦贻p女傭快步退下,不多時,端著一只銀質(zhì)托盤回來,托盤上是一碗肉凍,色澤慘白,表層紋路如同被水泡發(fā)的皮膚。
張靜宜的臉色頓時煞白,幾乎要跌倒在椅子上。年輕女傭?qū)⑷鈨鰯[在她面前,她死咬著嘴唇,目光緊盯著桌子邊緣,一動不動。
老傭人突然湊到張靜宜身后,微微彎下腰,枯枝般的手鉗住她的肩膀:“二小姐,快吃吧,這可是您最喜歡吃的?!?p> 瓷碗里的肉凍在燈光下泛出詭異的粉紅色,表面凝結(jié)的油花如同蛆蟲般蠕動。
張靜宜的身體瞬間繃緊,呼吸變得急促,手指在桌布上抓出月牙形褶皺。
“二小姐,趁涼吃,才入味。”老傭人臉上的笑容刺眼,語調(diào)一如既往地親切。
云閑的目光始終落在張靜宜和那碗肉凍上,面上波瀾不驚,指腹悄然摩挲著桌緣。
老傭人面上依舊掛著笑,拿起碗邊的銀勺,舀起一勺肉凍,送到張靜宜嘴邊:“二小姐,張嘴吧?!?p> 張靜宜拼命別開頭,可老傭人的力氣遠比她想象得大,手腕一翻,硬是將勺子塞了進去。
冰冷的膠狀物混著油腥的汁液滑入口中。張靜宜喉間發(fā)出一聲干嘔,下一秒便將那肉凍盡數(shù)吐了出來,半透明的凍塊混合著唾液滴落在桌布上,留下暗沉的痕跡。
場面一時凝固,就在此時,一個傭人匆匆上前,俯身在老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
老太太嘴角慢慢勾起,臉上的皺紋因笑意堆疊在一起,她不緊不慢地開口:“既然二小姐今天沒什么胃口,那就留著,等她什么時候想吃了,再端上來吧。”
老傭人微微頷首:“是,老太太?!彼砷_手,將勺子放在碗里,轉(zhuǎn)身吩咐身旁的年輕傭人:“把碗端下去。”
年輕傭人應(yīng)聲,端起碗低眉順眼地退了下去。
不一會,大門被拉開,刺骨的寒風(fēng)順勢灌入廳內(nèi),一個身影穩(wěn)步走了進來。他身著黑色大衣,風(fēng)雪未融,肩膀微微濕潤。
他抬手撣了撣衣袖上的積雪,目光掃過廳中眾人,最后停在老太太身上,微微躬身行禮:“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