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天了,竹月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容一急到不行,在地上走來走去,一遍遍催促醫(yī)生想辦法想辦法,看了西醫(yī)看中醫(yī),結(jié)果大夫們都無奈地?fù)u搖頭說:“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我實在是盡力了,接下來就要看這位姑娘的造化了?!?p> 造化?難道造化偏有意如此嗎?容一不服氣,造化要捉弄也該捉弄像自己這樣的人,為何自己本該死千百次都沒有死掉!
所以他不信邪,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把竹月救活來。
照顧竹月他每一天都要親力親為,輕輕地喂她喝下藥湯,藥汁每次都會從嘴角邊流下,他便拿絹帕溫柔拭去。喂過藥之后,他就牢牢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低細(xì)語,從他們在小花園妓院認(rèn)識的那一刻講起,告訴她在他眼里她是多么與眾不同,告訴她她讓他怦然心動是在什么時候,告訴她其實他很早就知道她心里喜歡的人是她三哥,告訴她即使她不喜歡他,他還是會一樣喜歡她……
只是這樣的日日絮語,竹月仿佛渾然聽不見的樣子,依舊靜靜地沒有一點兒生氣地躺在那里。面容輕薄得像一層白紙,渾然沒有半分血色,豐腴的雙頰漸漸瘦削下去,不復(fù)昔日艷麗之姿,嘴唇緊緊抿著,幾乎抿成了一線如寒秋在地上散下的一道霜痕。
容一不住的心疼和自責(zé),兩行清淚日日流淌,愁苦漸漸鎖住他的雙眉,眉心盡是被痛苦折磨不堪的烙跡。
轉(zhuǎn)眼又過去一個月的時光,天地迎來新妝,乾坤萬里皆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大地真是干凈。
容一派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回來向他稟報,回話的人眉目間都是一團(tuán)喜氣,可見帶來的都是好消息,可是這些消息并沒有讓容一打開眉頭笑一笑。他輕嘆一聲讓他們都回去照計劃準(zhǔn)備去了。
堂屋后面是個園子,種著幾株梅花,清冷的冬天萬木枯索,往年這個時候梅花都會凌寒傲雪而開,一夜之間滿園都是香氣,在前屋都能隱隱聞到。今年的梅花至今沒有綻放,枝條上悠悠附著一層雪,不見一點兒報春的意思。
忽然一日,錢媽匆匆跑來歡喜說道:“少爺,少爺,后園的梅花開了,開了好些呢,這可是喜兆啊,準(zhǔn)是應(yīng)在咱們竹月姑娘身上的,看來姑娘就快好了!”
容一也不禁歡喜,看著床上溫靜睡著的竹月,眼里閃過一絲光亮:“走,瞧瞧去!”
果然滿園的梅花開了十之八九,放眼望去,滿樹的綺麗云霞仿佛綢緞一般被白雪覆蓋,卻怎么遮也遮不住錦燦燦的霞光麗影滿樹繁華!幽香挾在寒風(fēng)中偷偷撲鼻而來,輕輕掠過臉龐,宛如香膩膩的綠蟻新醅酒般醉人心脾。
容一唇邊綻放一絲笑意仿佛天地間淺淺綻放的一星春意:“開得好,開得好!百花之中我最喜歡梅花了,不是因為花姿嬌艷旖旎,實在因為它敢于在嚴(yán)寒冬日淡默吐芳,當(dāng)?shù)闷稹ㄖ兄难盘枺胰菀灰簧鷼v盡千難萬險,卻始終如這梅花一樣傲雪凌開,我相信我能挺過這一劫,竹月也能挺過這一劫!”
雪壓庭芳,香浮花樹,轉(zhuǎn)轉(zhuǎn)情傷。容一目光愛憐般凝住一枝梅花,仿佛要凝住這報春的第一縷氣息,生怕被別人奪了去,小心翼翼折下梅枝,雪珠兒簌簌滑落,一珠一珠滴落在鞋面上,這才看清楚原來枝上的梅花還半含著花苞,顏色輕輕淺淺的一層卻擋不住綺艷的容華。貼近鼻翼嗅了嗅,暗香浮動令人神醉。
小心地將花枝帶回,插在一只素白瓷瓶里,他知道竹月喜歡這樣的插屏,如果她能看到,一定很高興。
剛將花枝插好,忽聞一縷柔弱的嚶嚀之聲似有若無飄入耳內(nèi),容一一個激靈,幾乎不可相信般轉(zhuǎn)頭向床上靜躺著的竹月看去,她蒼白的嘴唇微微浮動,虛弱地從喉嚨間斷斷續(xù)續(xù)擠出幾個字:“水……水……水……”
容一幾乎把持不住,一股眼淚潮水般涌來,早已握緊竹月的手:“你終于醒了,終于醒了,我的竹月!”
用清水一點點蘸濕嘴唇,十分仔細(xì)地喂她喝下一些水,竹月方微微睜開眼睛,驟然見到亮光雙目有些吃痛,旋即又將雙目闔緊,容一急忙用一只手遮住光線,竹月方又緩緩睜開眼睛,眼中盡是迷茫之色,弱弱地問:“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你是誰?”
容一柔和安慰道:“竹月,你別怕,這里是我在SH的另一處私宅,很隱蔽,壞人不會找到這里的,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了?!?p> “你……你是誰?”
容一眼中輕浮疑惑,旋即又溫柔安慰道:“我是容一啊,竹月,你不記得我了嗎?”
竹月吃力回想:“容一,容一是誰?”
容一焦急說道:“竹月,我是聞人容一啊,你以前叫我容一少爺?shù)?,你忘了嗎,你再想想。?p> 竹月用力盯著他看,越看越覺得陌生,突然有些害怕起來,連連搖頭道:“容一,容一是誰,我不記得,我不記得?!?p> 容一還想讓竹月仔細(xì)回想,但見竹月痛苦驚惶的表情顯然這讓她仿佛又受了新的刺激。
遂放輕了聲音:“竹月,別怕,你仔細(xì)看看你可還記得眼前的錢媽,你平時跟她很親近的?!?p> 竹月疑惑地向錢媽望去,嘴里喃喃:“錢媽,錢媽,錢媽又是誰?我怎么都不記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說著嗚嗚哭泣。
錢媽小聲說道:“姑娘,你仔細(xì)看看我,我是錢媽,你來聞人府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我呀!”
竹月使勁搖頭,不住躲閃,最后她拿起被子遮住腦袋,任誰都不想見了。
容一喚過大夫診視一回,方在前廳招呼他坐下,急急問道:“大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凝神半響方說道:“少爺先別急,姑娘能保住一命已是萬幸了,只是子彈穿入頭部傷了神經(jīng)怕是這記憶已經(jīng)全失了,這是常有的事,只能慢慢調(diào)理慢慢幫她恢復(fù),只是到底能不能恢復(fù)何時恢復(fù),老朽也說不準(zhǔn),一切就要看天意了?!?p> 又是一切看天意!
容一神色恨恨,遂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從此后,容一日日想盡辦法幫竹月恢復(fù)記憶,可是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見效,竹月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起初,她對容一是十分抵觸的,甚至有些怕他。后來容一日日溫柔款語,百般體貼呵護(hù),加之錢媽等人在旁勸說,竹月才一天天和容一親近起來,也不再害怕他,也愿意日日一塊兒和他玩耍,對容一說的話也開始深信不疑。
容一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他突然間覺得她什么也記不起來也挺好,現(xiàn)在她的記憶就是一片白紙,他和她相處的這段時光一定會深深印在她記憶中的,而且是唯一的記憶,想到這些,他嘴角總是不自覺浮動起愜意的微笑。
沒幾日,又有一件消息傳來:黃忠也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容一心情極其矛盾,他沉思半響囑咐手下人道:“一定封鎖住消息,再暗中派兩個弟兄保護(hù)他。等他傷好了送他去法國?!?p> 手下人微微踟躇,容一追問:“還有什么但說無妨?!笔窒氯朔姜q猶豫豫說道:“別的倒還好,只是忠少爺總?cè)轮娔愫椭裨鹿媚铩!?p> 容一眉心緊蹙,語氣卻十分果決:“你告訴他,我不會去見他,竹月也不會去見他,讓他把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我會替他好好照顧竹月。他若真為竹月好,就不要再打擾她。”
白駒過隙,時光流淌,展顏半月有余。一日,容一來服侍竹月喝藥,竹月皺皺眉道:“這藥實在難喝,多早晚才能喝完啊,我越發(fā)討厭它了?!?p> 容一修長手指在她鼻尖一刮:“還是小孩子脾氣,這呀是最后一碗,喝完了再沒有了,乖,趁熱喝了。”
聽說是最后一碗,竹月喜不自禁,忍住苦澀一口氣都喝了下去:“怎么樣,這一次這么快就喝的干干凈凈?!?p> 說罷,舉眸出神看著容一,一雙如柳細(xì)眉微微蹙動,半晌方說道:“我看見你總像是要想起什么人似的,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我總是覺得我心底記得一個人,卻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币宦曒p嘆,眉心卷曲得更加厲害了。
容一略一凝神,片刻功夫心中已經(jīng)拿定主意,握緊竹月的手,滿目汪滿柔情蜜意:“竹月,你當(dāng)真不記得我是誰了嗎,既是不記得,為何還總是覺得心底深深地記得一個人呢,我就是那個人啊。之前你病情尚未穩(wěn)定,我不敢將一切都告訴你,我和你之間的關(guān)系也沒有全告訴你?!?p> 竹月微微好奇,安靜地聽下去:“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容一剎那間凝住半刻,旋即說道:“竹月,我是你的未婚夫啊,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從小就是個孤兒,那一年我收留了你,從此后你便留在聞人府,我們朝夕相處日漸生情,就在前段時間,我們訂了親,就要迎娶你了,不料我的仇家尋到府上來,你為了保護(hù)我不顧自己性命替我擋了一槍,你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才醒來,醒來后卻失去了記憶,連我都不記得了?!?p> 容一說得柔情亦深情,他的態(tài)度是那樣的誠懇,由不得竹月不信,加之這些日子與他朝夕相處,對他的那一份依賴和眷戀已經(jīng)在心底深處生根了。
她盈盈舉眸含淚凝望于他,淚光點點,須臾婉轉(zhuǎn)低下頭來,喉間盡是無力的傷感:“都是我不好,讓你擔(dān)憂和傷心了。”
容一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七分自責(zé)三分感愧說道:“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hù)好你,讓你受委屈了。”
她在他懷里只是無聲哭泣,他身上濃濃的男子氣息絲絲縷縷沁入心脾,撥動最深處那根柔軟的弦,竹月心中一暖,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下:“我一點也不委屈,為了你我受再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愿,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便知足?!?p>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頰,眼中微微泛起淚光,對她愈加憐惜:“你放心,今生我定不負(fù)你,我會一生一世護(hù)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