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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爛片之王

      第一節(jié):那個夏天(上)

      爛片之王 何未滿 3541 2015-12-24 22:17:54

          2003年,夏

        南揚人才市場的大門口人流如織,到了臨近中午,更是一大波人一齊涌了出來,就像閥門壞了的水管,根本堵不住,兩旁的玻璃大門都吱吱作響,甚至有些變形,讓人懷疑是不是下一秒這兩大塊玻璃就要碎裂下來。

        還好這樣的事并沒有發(fā)生。

        人才市場的管理人員大聲叫嚷著,要大家遵守秩序排隊出場,可根本沒人聽——這是年輕的新人,至于老人們,早就躲地遠遠的看著這邊,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和這些為了一份工作拼個你死我活的人相比,他們端著一份鐵飯碗,無疑要幸福得多。

        杜安好不容易從人潮中“擠”出來——更準確地說,是被后邊的人硬生生地推出來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雙腳剛才都離地而起了!天知道他是怎么飛出來的。

        甫一出來,他就趕緊小跑到一邊,回頭望望大門口依舊擁堵不堪的人群,舒了一口氣。

        這樣都沒被擠死,他運氣還真是不錯,不過旋即他的臉色又黯淡下來。

        他還是沒能找到工作,那些招聘人員的話語猶自在耳:“大學生?我們只要熟練的技術工人,你沒有工作經驗,不符合我們的標準。”“大學生怎么還跑這里來找工作了,學校不是包分配的么?哦,對了,今年開始不包了。不好意思啊,我們單位招的是司機,你連駕照都沒有……”

        杜安收回腦袋,正眼看向人才市場的大馬路,上面車來車往,揚起一陣陣尾氣和塵土,在晌午毒辣的太陽下,有些煙霧朦朧的錯覺。

        他的眼神中滿是痛苦。

        這該死的政策!

        如果不是剛下來的那道新政策“為了使畢業(yè)生就業(yè)工作全面適應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對各類人才培養(yǎng)的需要”,取消了省內所有大學的分配名額,那他現(xiàn)在已經坐在一家國有企業(yè)的辦公室里了。

        當然,他是大學擴招的第一批畢業(yè)生,這也是就業(yè)難的原因之一:光是南揚,今年就有八所大學共計九萬多畢業(yè)生投入市場,這還沒包括那些大專院校。

        這個數(shù)字實在太恐怖了,以至于最近的報紙上專家們都在不停地發(fā)言,宣告第一波的就業(yè)嚴冬來臨。

        而杜安,就是第一波嚴冬下的難民。

        杜安矮下身子,像個疲憊的民工那樣蹲在地上,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包軟趴趴的紅河,數(shù)了數(shù),仔細抽出一根,把已經彎曲的煙身小心掰正,然后含在口中,又從另外一邊的口袋里摸出一個印著艷俗美女圖案的打火機點燃,長長地吸了一口,眼睛眨巴了兩下,煙霧升騰后的那雙眼睛,充滿迷茫。

        他其實是不抽煙的,可是最近壓力太大,想起舍友們以前所說的那些煙的好處,就不自覺從緊巴巴的口袋里掏出三塊五買了一包。

        像是買下了一條暫時脫離痛苦俗世的捷徑。

        杜安一邊抽著煙,一邊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

        去尚海似乎是一個辦法,前兩天和自己關系很好的那個舍友蘇鵬還打電話來,說他現(xiàn)在在尚海混得很不錯——他應聘上了拜耳的醫(yī)藥代表,這個當初在院校里沒人看得起的職業(yè),如今每個月能給他帶來將近兩千!

        和留在南揚的那些已經找到工作的同學比起來,蘇鵬確實算是混得不錯了,要知道,留在南揚的這些人里面工資最高的一個,現(xiàn)在也才八百多一個月。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杜安?”

        杜安抬起頭看去,嘴里還叼著煙卷。

        在他面前站著一個人,因為逆光的原因,這個人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

        “安子,還真是你??!”

        那人驚喜地又叫了一聲。

        杜安瞇了瞇眼,又站起身來,這才把面前的人看清楚。

        是劉善才,他的大學舍友。

        他記得劉善才的家境不好,每年夏天總是穿一件洗成了灰白色的黑短袖,要不就是一件胸口印著“第三機械廠”的格子襯衫,可現(xiàn)如今卻迥然不同了——對方身上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立領短袖,看面料就不便宜,衣服上的標簽他也認不出來。

        劉善才顯得很熱情,“我就看有點像你呢,沒想到還真是你!”

        杜安也很開心,在偌大一個南揚市想要碰到一個熟人可不容易,“可不就是我么。”

        老同學見面分外熱情,兩人就地寒暄起來。

        “……這么說,你現(xiàn)在還沒找到工作,今天是來找工作的?”

        杜安沒立刻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笑道:“是啊,不過運氣不錯,總算找到了,下個禮拜就去上班。”

        自己的舍友看起來混得不錯,這讓他下意識地不想被比下去。

        不過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如果劉善才接著問他是什么工作,待遇怎么樣,他該如何回答?

        還好劉善才沒問。

        劉善才只是笑笑,說:“那不錯,一個月怎么也能賺個五六百吧?夠活了,咱們剛畢業(yè)的畢竟也不能要求太多,騎驢找馬唄。”

        見劉善才沒在這個話頭上糾纏下去,杜安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現(xiàn)在干嘛呢?”

        “跟劇組呢?!?p>  “劇組?”

        杜安眨了眨眼,這個詞他當然知道,不過從來只在報紙電視上看過,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熟人也會和這個詞扯上關系。

        “嗯,一個小劇組。”

        劉善才似乎不愿意多談,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說:“哎,我說安子,你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一條發(fā)財?shù)穆纷印憧梢匀ギ攲а莅?!比你在這里找個工作可強多了?!?p>  杜安瞠目結舌,“導演?我?”

        “可不是么!”

        劉善才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你知道這十幾年來咱們華夏的影視市場有多火爆嗎?不說那些美國人英國人上趕子往咱們這送人,就說咱們華夏的電影,隨便拿個出去都能撈一筆外匯回來。等到華表金雞頒獎的時候,嚯,那更了不得了,那些個外國演員是絞盡了腦汁過來蹭紅毯啊!誰叫咱們華夏的電影市場最成熟呢。聽說最近老美在洛杉磯郊外一塊叫好萊塢的小地方搞了個影視基地,好像是想跟咱們的橫店爭一爭,不過我看懸——他們經濟上確實發(fā)達,不過影視這一塊,還是只能跟在咱們屁股后邊吃灰!畢竟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在這擺著呢。”

        “電影市場這么火爆,也帶活了投資,現(xiàn)在只要你腦袋上掛個導演的名號,再拿個劇本,甭管大小,一準能拉來投資,最少十萬起,要你是北電中戲畢業(yè)的,就更管用了,投資商都能把給你搶瘋了!”

        “最少十萬起啊!你想想,拍個電影能用多少錢?你還是導演,左扣扣右省省,能落多少到自己口袋里?”

        杜安聽得一愣一愣的,嘴皮子動了半天,磨蹭出一句話來,“可我是學管理的呀?!?p>  電影那東西,他根本半點不懂。

        劉善才“嗨”了一聲,說:“學管理的怎么了?馮曉剛當年就是個編舞的,哪學過拍電影了?人家現(xiàn)在不還是大導!當然,有張證總是讓人放心點——現(xiàn)在街上做假證的這么多,隨便找個做張證不就行了么?誰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出來的。”

        “安子,我跟你說,我是沒這本事,第一,劇本我就折騰不出來,一篇日記都能把我給憋死!不過你不同啊,你天天做夢跟玩兒似的,隨便拎一個出來寫一些,這劇本不就出來了么?劇本有了,證有了,這投資就能到位,到時候你可就過上好日子嘍?!?p>  杜安沉默了。

        劉善才說的“做夢跟玩兒似的”是他的一個老毛?。簭男〉酱?,他經常性地做夢,和別人夢到自己不同,他夢到的卻是別人——他夢到過一位富家千金和一個窮小子在豪華郵輪上談戀愛,最后那艘郵輪撞上了冰山;他夢到過恐龍被復活,關在島上展覽,卻因為員工破壞了管理系統(tǒng)而導致恐龍肆虐,死難無數(shù);他還夢到過在浩瀚的宇宙中,使用光劍的怪人在戰(zhàn)斗……

        這些夢他都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到,甚至連他們說了哪些話他都還記得。

        這種特性在某些情況下很糟糕,比如說,有一次他夢到了一間密室。

        在密室中,有兩個被鐐銬銬住腳的人,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自相殘殺,甚至為了掙脫鐐銬,其中一人親手把自己的腳鋸掉,場面極其血腥!他當時幾乎是被嚇醒的。

        這些東西折磨了他前半生,同寢室的幾個同學都知道,不過這些糟糕的東西似乎還真像劉善才說的那樣,并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侃了半天之后,劉善才告辭離去了,一路上還琢磨著自己剛才揮斥方遒的英姿和杜安一愣一愣的表情:在老同學眼中,自己這個小場務大約也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了。

        不由大感得意,于是也不去計較自己剛才的話語中有多少漏洞了。

        杜安則還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前邊車來人往的大街,腦袋中不?;叵胫鴦偛艅⑸撇诺脑捳Z,思索著其中的可行性。

        搗鼓個劇本出來,做個假證,騙投資……

        這事實在太大了,對于從小到大沒有作奸犯科過的他來說,只是想到,心就噗噗亂跳,似乎要從喉嚨口蹦達出來,緊張地口干舌燥。

        但是十萬的巨款,也在同一個方向遙遙望著他……

        為了供自己讀書,家里欠了多少錢他并不是不知道,那龐大的債務可以硬生生把一個人壓死!

        再說近的,他就欠了房東一個月的房租還沒付。虧得房東心善,始終沒把他趕出來,不然他現(xiàn)在就要睡大街了。

        房東善良,他卻不能把這情分當成本分,若是能還,這房租他是立馬要補上的。

        不過,若真按劉善才說的去做,那自己不成詐騙犯了么……

        杜安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焦慮之下,煙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著。

        日頭從他頭頂劃過,往西邊沉去,他的影子也逐漸拉長、扭曲、變形,仿若張牙舞爪的妖魔。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街道兩旁的街燈都亮起,歸家的車輛也在面前堵得動彈不得,喇叭聲此起彼伏時,杜安終于動了。

        他張了張因為抽太多煙而干枯發(fā)麻的嘴巴,咳嗽了兩聲,把手中的煙殼用力攥成一團,然后輕輕放開,再隨手丟下那刻著艷俗比基尼美女圖案的打火機,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終于下了決心——他需要錢。

        就從那個鋸掉自己腳的故事開始吧。

        名字也想好了。

        就叫它《電鋸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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