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生活很是自在,她似乎終于有些明白古來那些隱士們?yōu)楹我x擇這樣一種生活,不為別的,只為那一份清凈與灑脫。
在太白山上,她不僅見到了甄逸的師父,還有甄逸的祖母與母親。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甄逸并不是甄權(quán)甄老爺子的親孫,而是甄老爺子師妹的孫兒。她比甄老爺子小六歲,依舊神采奕奕,倒是比甄逸的母親顯得更有神彩。
他的祖父和父親都不在了,這讓嫻兒回想起甄逸曾今說過的話,“若是誓言有用,世上何至于那么多悲劇發(fā)生……”雖然她不了解這其中的過往,但也能大概的猜個(gè)一二了。他祖母與他母親的性格截然不同,祖母沉穩(wěn)卻又開明,而母親卻是沉默寡言的代表,帶著幾分小家碧玉的女兒態(tài)。盡管如此,婆媳二人相處的很好。
甄逸的話少像極了他的母親,然而性子卻又是隨了他的祖母。起初他祖母見到嫻兒,以為是甄逸把她的孫媳婦帶回來了,樂了好一陣子。在得知真相后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卻依舊對嫻兒百般的愛護(hù)。
相反,甄逸的母親與嫻兒卻有些處不來。嫻兒對她畢恭畢敬,但她卻沒怎么給嫻兒好臉色看,好似嫻兒虧欠了她一般。
“母親性子便是如此,你莫要太在意?!闭缫莸?。
山中謐靜,清風(fēng)鳥啼與他們二人。甄逸蹲下身去挖那地上的藥草,嫻兒站在他身側(cè)為他提著竹簍。
“我沒有在意!”那語氣中還是帶著幾分的在意,畢竟莫名其妙的被人不喜歡也不是件開心事兒。但那人的喜好與自己并不重要,她只是在這里暫住,又不是要與那人生活一輩子。說實(shí)話,嫻兒也并不太喜歡他的母親,她給嫻兒的整體印象是過于自我封閉了,整天與那些佛經(jīng)相伴,假裝一副看破紅塵俗世的樣子。
她語氣里的小情緒甄逸聽的明白,“昨日我與師父討論了李老夫人的病,確定她是中毒了?!彼馈?p> 聽到這兒,她有愣神了,“中毒?”她自言自語道。
“不錯(cuò),這與我一開始的判斷是一致的。原本我打算以毒攻毒,按理說應(yīng)該有用,可到最后卻沒什么效果……”
她突然回想起最初見到甄逸的場景,“你說的以毒攻毒可是有關(guān)那藥方中的川烏?”她原本是有些懷疑甄逸的,不知道他為何要在藥方中加這一味藥,但見老夫人吃了并沒有什么事也就沒有再去想,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若按他今日所言,那烏頭的確是未消毒性的……
“嗯?!彼麘?yīng)道。
“這毒本是當(dāng)年北魏的一種秘制毒藥,叫七日斷魂散?!?p> “七日斷魂丹?”嫻兒喃喃重復(fù)道眉目輕蹙,“會不會弄錯(cuò)了呀?若是七日斷魂散,那祖母又怎么可能會撐到晉陽。早在河?xùn)|就已斃命了。
“她對此并不敢茍同,因?yàn)樗肋@毒是她那哥哥下的,他本是想毒死李建成的,以此阻止李家遷去太原,也趁此斷了李淵一臂,沒想到最后卻誤打誤撞被祖母喝下了。而他哥哥又怎么會有著這北魏秘毒?就算他有,他又何必要用這個(gè)毒?!?p> 七日斷魂散是這世上最溫和的毒,會讓人在睡夢中死去毫無痛苦。服用過后七個(gè)時(shí)辰便會發(fā)作,氣息和脈象逐漸消失,傳說若是七日之內(nèi)服下解藥便可再次醒來。不過這藥流傳至今已有百年,倒是從未聽說過有人見過它的解藥。
甄逸耐心的解釋道,“可若是在中毒前服用過魚腥草便可保全性命,想好起來還要研制出解藥才行?!闭缫菽托牡慕忉尩?。祖母身患舊疾常年服藥,她曾經(jīng)看過那藥方,的確是有一味魚腥草。如此說來,祖母能撐到現(xiàn)在全靠命大?!睘槭裁醋婺笗辛诉@種毒?這毒不是北魏秘藥嗎?北魏都亡了那么多年了.......
聽了他的解釋她更加費(fèi)解,哥哥到底是怎么弄來的這種毒。
“傳說制毒之人是當(dāng)年北魏的一位毒醫(yī),一生癡迷煉毒和解毒,最后也死于自己毒藥。幾十年后七日斷魂散的配方流傳到了各國皇室,成了皇室秘藥,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老夫人怎么會中了這種毒,我并不是很清楚?!?p> “那還有解救的辦法嗎?”嫻兒追問。
“這毒我?guī)煾杆氖嗄昵霸?jīng)研究過,可并未找到解毒之法?!彼麄?cè)身將采好的藥草放入竹簍中。
嫻兒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愧疚。想到一直沉睡不醒祖母,想到往日里祖母對她的好……“既然是皇室秘毒,你師父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嫻兒感到有些奇怪。
“我祖父在世時(shí)曾與北齊皇室有關(guān)聯(lián)?!彼?dāng)年便是中了這種毒。這下半句甄逸并沒有說。
“是這樣啊……”嫻兒有些抱歉的看向甄逸,不曾想提到了已故之人。
見嫻兒一副憂思游離的模樣,甄逸心中有些不忍,”這是何物?“他舉起手中剛挖出的藥材詢問她,有意的跳開這個(gè)話題。嫻兒聽他發(fā)文著實(shí)一愣。他一介名醫(yī),又怎么會不知道自己挖的是什么呢,看樣子他這是有意要考考自己。
看他手上黑漆漆的東西,周遭還裹著薄薄的泥土,不禁皺了皺眉,他的手指甚是好看,修長白凈,指甲修剪的整齊漂亮。這樣一雙手應(yīng)該執(zhí)筆推杯才是,握著這么一個(gè)臟兮兮的東西,到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她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茫然的看向他。
“這是斷續(xù),有補(bǔ)肝強(qiáng)腎之用?!币妺箖郝牭蒙跏钦J(rèn)真的模樣,他面上帶著淡笑。
“還有安胎和定經(jīng)絡(luò)的功效!”她有些自豪的補(bǔ)充道,像是一個(gè)等待大人夸獎(jiǎng)的孩子一般。
“不錯(cuò),沒有枉費(fèi)祖父的一番心血?!眿箖郝犚娦闹袠烽_了花,這位甄大哥可不是那么輕易會表揚(yáng)人的。
又到了菊花盛開的季節(jié),去年的這天還是風(fēng)平浪靜,那時(shí)的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時(shí)此刻她會來到太白山。若是不為二哥,她倒是有些貪戀這里的生活,甚至有一絲期待有一天二哥會帶他歸隱山林,兩人過著平淡而簡單的生活,她明白這份期待只是不切實(shí)際的奢望罷了。但至少這個(gè)美好的幻想能讓她現(xiàn)在過的開心些。
她有意不去回憶那些痛苦的過往,只因?yàn)榛貞浺矡o濟(jì)于事,她更愿意相信她的未來不會被曾經(jīng)所左右,或許這來自于她對二哥的信心吧。
如今身處江都行宮的大隋皇帝日子也是相當(dāng)?shù)牟缓眠^。內(nèi)憂外患,突厥未平李家又反,各地匪寇不斷,天下皆是反王。雖然李家打著“保隋”的名號,但他不傻,看的明白。記得去年此時(shí),他還為尋得心上之人而欣喜萬分,可不曾想到,上天竟讓他們恰巧的錯(cuò)過。他等來的竟是那女子昨夜自盡的消息。
他拋下了重陽賞菊宴上的群臣寵妃,急匆匆的擺駕迷樓。冰冷的尸體躺在床上,她面如桃花沒有半點(diǎn)自縊而亡的猙獰面容。一身衣裙干凈整齊,那是她平日里最喜歡的一套,還沒怎么穿過。她的左臂上系著一個(gè)桃花案的錦囊?;实塾H手將錦囊取下,那里面裝有詩三首,“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p> “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qiáng)歌。庭花方爛熳,無計(jì)奈春何?!?p> “春陰正無際,獨(dú)步意如何。不及閑花草,翻承雨露多?!蹦鞘撬喝账龅脑姟?p> 她十六歲進(jìn)到這迷樓,渴望有朝一日能得到皇帝的恩寵,卻一面也沒見過皇帝。她等待著風(fēng)雪過后迎春來,可春去花落君不在。每年春日她都會寫下一兩首詩以表她內(nèi)心之苦,如今已是第八個(gè)年頭。春去秋來歲月續(xù),百花落盡菊花臺。此季闌珊非我時(shí),不待明年桃花開。
她走了,帶走了這個(gè)帝王和這個(gè)王朝的最后一份真情。生前無名無份,死后卻得到了夫人的位分和一份永恒的追憶,幸與不幸都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
侯夫人得以厚葬,迷樓里不少知情不報(bào),故意隱藏侯夫人的人受到了牽連。這便是一代才女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