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燭盞打翻后，甬道里充斥的不僅是黑暗，還有從密室內(nèi)傾瀉而出的森然寒意。
鮮艷的紅綢像是一條濡濕的舌頭，被栯夢渺著力擲出，掐點似的在長老們面前閃過，隨后快速縮回“口腔”深處。
期間，她一直都有注意，那抹不加掩飾的炙熱視線從未離開過自己，甚至在梔禾離開后，變得更為放肆露骨，幾乎要在她的腰背部盯出個窟窿來。
“怎么？你就對我這么感興趣，當心好奇心害死貓......”
栯夢渺想著，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
她越往密室的方向走去，越放松臉部的肌肉狀態(tài)，嘴角慢慢掛上難以捉摸的微笑。
“算了，讓你多看幾眼我也不會少塊肉，反而還能借你儺神的頭銜試探出他們的底細，百利而無一害的買賣，不物盡其用一下，倒顯得我不知趣了?！?p> 栯夢渺環(huán)抱雙臂站定在甬道的拐角處，垂眸沉吟了片刻后，她放緩呼吸，從容應(yīng)付起長老們的疑問。
又咯咯笑了幾聲。
獨特的唱腔方式載著貫口詞句從少女的嗓子眼里飄出來，密密匝匝地撞向石壁，空曠的回音與濕粘的甬道融為一體，不斷震蕩，匯入長老耳畔。
他們就跟被聲音燙到了似的，緊張得直咽口水，有些作勢想逃，枯黃的瞳孔因畏懼猛然收縮，顫栗不止。
好像眼前打開的不是自己精心建造的密室，而是一座堆滿白骨，散發(fā)異臭的墳冢，幾十名豆蔻年華的死尸正一齊放聲，伸出長眠于地底的腐爛指節(jié)，奮力抓撓......
一段詞唱完。
栯夢渺抿唇聽了下周圍的動靜，略顯滿意的揚起了眉毛。
說實話，這具身體的聲帶很緊，沒有經(jīng)過保養(yǎng)的沙啞音色本不適合這種古典曲風，但天時地利人和，多種因素摻和在一塊，效果竟出人意料的好。
她內(nèi)心定下的兩個目標，彼時還找不到確切方向，現(xiàn)在卻能感覺它們正在向自己靠攏，并且即將達成。
“首先，是吸引住長老們的注意力，幫梔禾爭取離開的時間?！?p> “其次......找個機會硬碰硬！”
栯夢渺暗自呢喃。
想法浮現(xiàn)腦海的瞬間，甬道里響起了紛亂的腳步，或急或緩，或連貫或躊躇。
聽得出來是長老殿的那幫人上鉤了。
為了讓他們主動追趕自己，栯夢渺摸索到地上的燈盞，再次丟出，然后拔腿就跑。
那狀態(tài)跟扔了個手雷沒差。
她頓時心跳如擂鼓。
翻騰的血液隨著不安的恐懼和詭異的興奮感一股腦涌上耳膜，陣陣轟響。
這是怎么回事？
緊張與激動交織，滿足與歡愉在刺激的死亡追逐賽中先后沖擊她的神經(jīng)，仿佛她天生就很適合這種戲劇化的危機。
很適合在裴蘭因的審視下奔逃。
然后像溜狗一般，引導(dǎo)著一墻之隔的某人緊緊追隨自己的腳步，引導(dǎo)著長老殿的家伙們步入她設(shè)計好的絕妙囚籠......
“還是那句話，儺神大人在上，小女此生唯有一愿?！?p> 見時機差不多了，栯夢渺雙手合十，急促的運動導(dǎo)致她的呼吸嚴重不規(guī)律，卻依然要將字句吐露清晰。
她目光堅定地說道：“只要能帶麗娘小姐離開儺神廟，重回陽世，我春香可以不計任何代價與因果來換取這次成功！”
栯夢渺不是什么臺詞編劇，但勝在講究人戲合一。
相同的話術(shù)，因為其中的幾處小改動，加上不同心境的演繹狀態(tài)，使得它落入裴蘭因耳中徹底變了味。
仿佛是走投無路的少女向儺神表訴衷心的深情告白。
其中內(nèi)涵的深意在說：“我知道你在這里，來救我吧，我會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不計任何代價，留在你的身邊......”
如此完美的祈愿很難不令人產(chǎn)生期待。
就像樂曲般動聽。
像裹挾著蜜糖的毒藥入口即化。
裴蘭因享受地閉上了眼睛，幻想著鼻間充斥少女馥郁的甘甜香氣。
隨后他面色一冷，臉譜下的笑意歸于淡漠，焚燒似的琥珀色眸子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攻擊性。
他看出來了。
她在撒謊！
于是，金屬齒輪又一次開始旋轉(zhuǎn)。
這回不僅僅是密室的入口，連同長老殿內(nèi)的那道暗門也頃刻關(guān)閉，嚴絲合縫的阻擋住了所有光亮。
本應(yīng)是無人回應(yīng)的愚蠢祈禱，竟被神明付諸了行動。
他用鬼魅似的手段，狠戾的氣場，蟄伏在濕膩的石壁間，妄圖以巨蟒纏繞住獵物的姿態(tài)，卑劣地庇佑著自己選中的鳶使。
而栯夢渺之所以敢如此大膽地冒犯這頭野獸，甚至讓裴蘭因主動配合自己，不是因為她掌握了他的計劃，相反，她對裴蘭因的了解或許還不足十分之一。
她也從不認為單純的感興趣能夠驅(qū)使一個上位者為炮灰打掩護。
故此，栯夢渺的自信更多來源于她與裴蘭因的幾次交涉，她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中推測并拿捏住了一個痛點。
那就是——裴蘭因真的很需要她的命！
這個所謂的命，可能是真的指代心臟，也可能是靈魂，亦或是兩者都包括在內(nèi)......
栯夢渺想到這里，思緒一頓，隨后給裴蘭因的痛點再加上一個先決條件。
“強迫行為無法幫助裴蘭因達成最終目的，所以他才會希望我答應(yīng)自愿獻出生命?！?p> 搞清楚了關(guān)鍵點，裴蘭因在栯夢渺眼中的形象就出現(xiàn)了可以擊敗的漏洞，即使他是一個不講究常理的邪神，也照樣受制于人。
就好比擁有經(jīng)濟壓力的打工者，他面對房貸車貸，家庭開銷，疾病困擾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高額借貸，可一旦自己失去了工作，或某一環(huán)節(jié)出錯，迎接他的便是萬劫不復(fù)......
砰！
石門落下，一切思考到此為止。
她現(xiàn)在需要給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偽裝。
密室里，失去靈魂的掃晴娘和普通的棉花娃娃無異，正沉甸甸地懸吊在紅綢下方，等待著栯夢渺的裁決。
她順了幾口氣，取過一根白燭，用燭盞中心的長針利落割下掃晴娘的頭顱，并挖出眼睛，將它罩在自己身上。
所有行動皆一步到位。
“現(xiàn)在，好戲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