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奔回房間后，栯夢渺在院子里挖了個坑，把包袱一股腦全部點燃。
白煙狀如鬼氣，絲絲縷縷擴散彌漫，她嗅著那布滿硝石硫磺的煙火味，眼眸逐漸半闔，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處陌生之景。
腳下是蜿蜒曲折的橋梁，遠處一樽樽雕欄玉徹的亭臺，以及周圍的山水布局，栯夢渺斷定她應(yīng)該是在夢中來到了杜麗娘所說的花園。
“原因呢？”栯夢渺吸吸鼻子，很快得出答案：“哦，是那陣牡丹香?！?p> 腦中回憶猶如被牽連的多米諾骨牌，一旦激起其中一點，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的逐個涌現(xiàn)。
不論是亭廊里吊掛的家仆，還是飄于湖面的腫脹女尸，無一不令她遍體生寒，對裴蘭因望而生畏。
那種害怕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她初次登臺時的顫栗膽怯，像剛接手梨園戲班就被許多長輩不看好，迫不得已去挑大梁，像是一個人走在刀山火海的獨木橋上，明明前路未卜，卻沒有任何退堂鼓可打。
因為她身后空無一人......
栯夢渺眼眶微酸，深吸口氣，平復下那陣恐懼后，又恢復了往日里鎮(zhèn)定自若，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模樣。
她好奇的在亭臺內(nèi)穿梭，直到一抹艷紅闖入視線，才尋見這出夢境的關(guān)鍵——牡丹亭。
原來每樽涼亭上都有塊牌匾，只是夢中人多容易忽略細節(jié)，所以會難以發(fā)覺匾上有字。
栯夢渺雙手環(huán)胸，她搞不懂裴蘭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打算先在遠處觀望一會。
飛檐翹角的涼亭呈八角形，鋪滿琉璃青瓦，石柱上繪有婀娜的飛天美人，稍加雌雄莫辨的鬼郎君駐足亭中，讓整副夢景構(gòu)建得無比詭異。
栯夢渺剛挪動步子，亭中緊接傳來沒安好心的問候。
“春香，站在那么遠，是在等吾請你過來？”
裴蘭因舌尖抵住上顎，故意將尾音拉得遣巻綿長，用著看好戲的口吻，危險質(zhì)問：“想好了嗎，要怎么為自己說過的話付諸行動......”
栯夢渺循聲看去，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等等，她說什么了？
要付出啥行動？
哦……好像是什么情啊愛的，可那種東西怎么能做數(shù)呢！
栯夢渺正準備想辯解，到嘴邊的話被裴蘭因一個眼神殺回了肚子。
轉(zhuǎn)過身來的青年眼眸深藏的瘋狂被壓抑的近乎扭曲，他白日穿著還算講究，黑紅相間，環(huán)佩珠翠，頗有高傲矜貴的儺神之儀。
而眼下就像是從溫騰池水里爬出的惡鬼，頭發(fā)濕漉，里衣松垮，露出大片蒼白肌膚，冷峻漂亮的外表下是一個極度貪婪渴求歡愛的陰冷毒蛇。
吐出信子，張開獠牙，目光如同堅硬滑膩的鱗片緊緊纏繞，仿佛要將她一齊拖入地獄。
可怕的想象力讓栯夢渺頃刻回神。
十分清楚裴蘭因底細的她非但沒有示弱，還迎著對方的病態(tài)視線緩步走進，說道：“事先聲明，我怕疼，破腦刳心的舉動我肯定做不到，但以身相許，給大人當牛做馬還是可以的?！?p> “呵，”裴蘭因聽完似是有些嫌棄：“吾給你時間考慮，這就是你的誠意？”
栯夢渺瞪大眼睛，心里不服。
從亭廊走回房間的那點路程還不足半個時辰，也叫給過時間考慮？
她兩手一攤：“不然您說我該做怎么做，即使我對您推心置腹，高高在上的儺神大人，也未必會記得我這般小人物的好。”
“還是說……”栯夢渺傾下身子，她想起裴蘭因那錯愕的神情，又惡狠狠地說自己像一位討厭的故人，莫非他其實受過感情的創(chuàng)傷？
少女故技重施，行為更加大膽，動作粗魯?shù)奶羝鹋崽m因的下巴，迫使他正視自己。
“大人您或許喜歡被這種對待？”
話音落下的瞬間，栯夢渺兩眼一閉，毅然決然地吻上了他的單邊白骨面具。
下一秒，她喉間一緊。
裴蘭因面帶不悅的扼住栯夢渺的脖頸，向后一仰，雙雙墜落湖中。
如同惡魔囈語，在耳邊低低傾訴。
“不要妄自揣度吾，好與不好，你說的可不算......”
落入水中后，栯夢渺下意識環(huán)住青年勁瘦的腰身，臉頰貼著胸膛，像只脆弱的八爪魚一樣死死扒住對方。
救命啊……
她能說自己其實不會水么……
游泳全憑一口氣，和初始的發(fā)力潛滑過去。
慌亂之中，氣息漸弱。
栯夢渺為了不被淹死，趕緊松開不斷下落的裴蘭因，甚至恨不得拿這個擁有自毀傾向的罪魁禍首當跳板，借力使力地往上游。
哪知她剛踹開對方，就被裴蘭因攥住了腳腕，一把將她圈入懷中，力量很大，無法掙脫分毫。
栯夢渺有些絕望。
她是人！
她會被淹死的！
氣憤至極，少女宣泄地咬住裴蘭因的脖子，頓時一股腥甜撲面而來，在口中蔓延直達肺腑，后來意識漸漸渙散模糊，她感覺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在嘴里來回吞吐，頂弄……
“張嘴，別亂咬?！?p> 裴蘭因低沉的嗓音有種隱忍怒意的味道，修長手指抵住珍珠往栯夢渺口中硬塞。
他取下一直墜掛在脖子上的紅繩，牢牢系在少女頸后。
“西山鮫人的避水珠能護人類在水中自由呼吸，價值千金，你運氣不錯，這筆賬吾準許你事后再算?！?p> 青年仰面出水。
手中提溜小雞仔似的撈起栯夢渺，淡淡說道：“差不多該醒了，死了就滾遠點。”
他隨手一丟，栯夢渺也實在是裝不下去，試探地睜開了一只眼睛，發(fā)現(xiàn)此處已經(jīng)不是牡丹亭，不由驚訝看向裴蘭因。
她問：“這是哪？”
“儺——神——廟——”裴蘭因一字一頓，背對著栯夢渺褪下了緊貼在背脊的衣衫。
在他身后是一副偌大的石壁畫，青紫白粉，筆觸詭異，人物似驚，似喜，似悲，似泣，好像充滿了故事性，可她卻看不明白。
視線繼續(xù)上移，栯夢渺才算大概看全了整座殿宇。
類似玄妙觀三清殿的古老中式建筑，殿高至正脊約二十五米左右，目之所及是超乎想象的恢弘。
眼下這還有一處室內(nèi)溫泉浴池，可見儺神裴蘭因的生活過得有多么奢靡，要擱現(xiàn)代，高低也算個什么京城闊少。
栯夢渺不窮，但是個俗人，明明家底殷實，卻愛財如命，就像裴蘭因所說，她的欲念是沾滿銅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