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擷芳(下)
皇上看著這情景,目光不禁微微一閃。嬿婉那略顯單薄的身影,在燭火的映照下,似是和整個殿內(nèi)的悲哀融為了一體。她眉眼低垂,柔順得如同初春的柳枝,然而那雙眸中卻有一抹隱藏極深的神色,仿佛夾雜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與感慨,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
“嬿婉,”皇上緩緩道,聲音中透著些許溫情與感念,“這些日子,你隨皇后日夜守候,辛苦了。朕看在眼里,記在心中?!?p> 嬿婉聞言,心中頓時微微一顫。她輕輕抬頭,眼眶微紅,淚珠兒掛在長睫毛上未曾滑落,似是含羞般躬身一禮,低聲道:“皇上言重了。臣妾不過是盡些微薄之力,為七阿哥祈愿。如今七阿哥薨逝,臣妾心中實在是痛楚難安,怎敢居功。”她聲音輕柔,言辭間卻透著隱隱的誠懇與委屈,仿佛在這層層疊疊的哀傷里,嬿婉的心思也隨著那逝去的生命飄搖不定。
皇上凝視著她,目光深邃,片刻后,他緩步走至皇后身前,俯身將皇后扶起,輕聲道:“好了,今日七阿哥已去了,你我都應(yīng)節(jié)哀,日子總歸還要過。”他說這話時,聲音雖柔,卻帶著帝王特有的威嚴(yán),仿佛在這滿殿哀傷中,依舊要提醒皇后她的職責(zé)與身份。
皇后哽咽著點(diǎn)頭,神情依舊悲愴,卻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失神。嬿婉在旁見狀,目光悄然落在皇上的身影上,心中百感交集。帝王夫妻,再悲傷又如何,亦不能如同尋常夫妻一般相處,哪怕皇后再悲傷,可依舊要振作起來。可隨即,她又將這絲情緒深埋心底,只是默默低頭,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燭火依舊微微搖曳著,殿內(nèi)寒意漸重。
嬿婉悄悄退出內(nèi)室,獨(dú)行于長街之上,寂寥蕭索的冷風(fēng)吹得她愈發(fā)清醒。
神女悄然在嬿婉耳邊輕聲道:“令懿皇貴妃早膺德選,夙秉芳規(guī)。昔年參近御之班,曾資誨廸;此日待升仙之駕,如奉生存。茲逢窀穸之屆期,用致苾芬而告祀。這段話,你未曾聽聞過吧?!?p> 嬿婉喃喃道:“令懿……如奉生存……這是什么?”
神女微微一笑:“這是皇上在你死后為你寫下的祭文。你與富察皇后本就是情如姐妹,親厚十分的,所以才寫下‘如奉生存’四個字。我叫你與六宮交好也是這個道理。”
嬿婉不禁道:“那為何……如今是這個樣子,我前世也是受盡折磨和排擠?!?p> 神女沉默了許久,片刻才道:“天機(jī)怎可泄露。我能與你說這些已是極不合規(guī)矩的了。你放心,我會引著你去你該走的路上?!?p> 嬿婉還想再說什么,卻也不知道該問什么,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的心愈發(fā)沉沉下墜,只覺得此生更如謎團(tuán)一樣。
七阿哥夭折后,后宮沉寂許久。
是日,嬿婉坐在內(nèi)殿窗前,纖纖玉指輕拂著窗邊的青瓷茶盞。那茶盞里早已冷了的香茗,氤氳著幾分沉靜。她抬眼望向窗外,廊下幾株梅花雖已過了最絢爛的花期,卻依舊堅韌挺拔,梅影映在綾紗窗上,疏影橫斜,淡香襲人。
此時,春蟬步履輕緩地走來,跪伏在地,柔聲稟告:“主兒,恒媞長公主剛剛?cè)雽m,太后十分喜悅,命人設(shè)下豐盛筵席相迎。奴婢還聽說,太后特地吩咐各宮妃嬪不得打擾。”
嬿婉聞言,輕輕放下瓷盞,纖手撫上膝邊的繡帕,淡淡一笑,眉間卻微微蹙起,眼底浮現(xiàn)一絲復(fù)雜的神情。她的唇角輕抿,輕聲嘆道:“恒媞長公主到了這個年紀(jì),太后自然是憂心她的婚事。再加上,恒娖公主遠(yuǎn)嫁異鄉(xiāng),太后心疼不已,這一回更是要親自操心,斷不會再讓恒媞離宮外嫁了?!?p> 話音剛落,嬿婉低垂的眼眸中掠過一抹不屑,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前世的種種似在眼前重現(xiàn),那時的她身份卑微,只能站在一旁默默觀望,卻眼見如懿在太后面前巧言令色,討得太后歡心,勸說許嫁和敬公主,得了皇上的贊賞,壓她一頭。這一世,局勢雖與前世相仿,但她嬿婉卻不再是從前那個被人踩在腳下的弱者。
“春蟬,”嬿婉忽而輕聲喚道,聲音如水般柔和,卻帶著一絲冷意,“你可曾聽說,太后隨皇上東巡之事?”
春蟬低眉順眼,恭謹(jǐn)答道:“主兒明鑒,太后確實有意隨皇上東巡,近日內(nèi)廷已在籌備此事。奴婢聽聞,太后臨行前尤為掛念長公主的婚事,恐怕要在巡行前為恒媞定下婚配?!?p> 嬿婉的眼神微斂,指尖輕輕扣在軟榻的扶手上,慢慢敲擊著。奉承示好、阿諛奉承,自己前世是做慣了的,如今顧得到長春宮,也要顧得上慈寧宮。
她輕笑了一聲,笑容中帶著幾分冷淡:“前朝又提科爾沁求娶嫡公主之事,太后自然也聽得到風(fēng)聲,自然著急嫁女。而皇后那邊么,只怕是顧不上了?!?p> 說罷,嬿婉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窗外的寒梅已經(jīng)開得正盛,幾朵紅梅迎風(fēng)而立,花瓣上凝著薄薄的白霜。嬿婉的目光漸漸凝聚,這梅花本是那拉氏最喜愛的,自己也不曾多看幾眼,可如今細(xì)細(xì)想來,自己不正與這梅花一般么?雖出身微寒,但如今在這深宮之中,亦如寒梅般立于風(fēng)雪中,不怕冷風(fēng)寒霜。
她重新收回視線,沉吟片刻,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絲憂慮:“只是這兔子尚有狡兔三窟,咱們更要細(xì)細(xì)謀劃來,否則若叫人拿住把柄,反倒偷雞不成蝕把米?!?p> 春蟬聞言,低聲應(yīng)道:“主兒所言極是,如今主兒頗受皇上恩寵,奴婢以為,這恒媞長公主的婚事,正是娘娘可以借力之處。”
嬿婉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計較:“我已經(jīng)想好了,那一位是最心疼太后的,讓她進(jìn)言,既不會遭太后懷疑,又可增加太后的信任。”
殿內(nèi)的香爐中,絲絲縷縷的檀香徐徐升起,嬿婉的笑容漸漸加深,眸光也愈發(fā)沉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