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成了地毯,林安研強撐著瘦弱的身體,身著單薄的衣衫,光著腳從內(nèi)殿走出,她在前面走,守衛(wèi)們跟在身后。
紅彤彤的腳踩在雪地上,滋啦滋啦,滲出鮮血,仿佛一朵朵綻放的紅梅。
一步一步,搖曳生花。
到了皇帝內(nèi)宮,蘇景肅躺坐在龍椅上,玩味地看著他的杰作,他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jié)局。
“朕原先很喜歡你,但是你選錯了人,你選擇了蘇景滄而不是朕。”蘇景肅喝了一口酒,地板上還殘留著剛開完宴會的殘跡。
仔細(xì)一看,周圍還有尚未來得及搽干凈的血跡。
“怎么樣?后悔了嗎?”蘇景肅期待地問。
林安研抬頭看著蘇景肅惡劣的笑容,她太清楚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惡趣味。
“是啊,我后悔了……”
“我要蘇煜能葬在東海之巔?!睍姓f,那是離天目盞最近的地方。
蘇景肅饒有趣味地看著林安研,他想不通,現(xiàn)在的她竟然還敢向自己提要求。
“朕憑什么答應(yīng)你?”
林安研跪在地上,發(fā)髻散落一地:“胥國求娶京都貴女,答應(yīng)三年不入邊境。”
聞言,蘇景肅有些震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胥國求娶貴女不假,可她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上一位嫁去的公主雖然爭取了三年的和平,但卻被胥國的人凌辱致死。
前車之鑒,所以這次胥國前來只是求娶京都貴女。
但誰都知道,要是嫁過去,如同人間煉獄。
蘇景肅也正為此事發(fā)愁。
犧牲一個女子便可換三年和平,不用打仗,自然可以節(jié)省下很多開支用于尋花作樂,也可以和平為借口多加賦稅,何樂而不為呢?
但朝廷的這幫老狐貍怎么可能會讓自己的女兒入火坑,要是用小官的女兒去打發(fā)胥國的人,怕是不妥。
至于這個人選嘛……
蘇景肅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林安研的身上,她的身份確實夠格:“你的意思是?”
“我愿意去,只要陛下答應(yīng),將蘇煜葬在東海之巔?!绷职惭匈橘朐诘厣希醢?。
蘇景肅掩面狂笑:“好??!好啊!那朕就應(yīng)了你的請求?!?p> “謝!陛下!”林安研拜謝。
自此之后,林安研便如金絲雀般被養(yǎng)在宮中,只待來年三年期限已到,胥國求親使團再次前來。
就連跟在林安研侍奉的侍女也不由得投來同情的目光。
對于她來說,現(xiàn)在再好的東西,也只是淪為玩物前的鏡花水月。
從一開始的只說幾個字,到后來的一言不發(fā),讓人不由得認(rèn)為,林安研成了一個啞女。
除了近身的侍從看管,蘇景肅也偶爾會來,看看林安研會不會受刺激得了失心瘋。
有一次,蘇景肅把林安研與施蘭蘭叫到了一起,“大發(fā)慈悲”地讓林安研求求他,說不定就讓施蘭蘭替她去胥國和親了呢?
施蘭蘭當(dāng)場嚇得跪地求饒。
林安研只是淡淡一笑:“我自己的孽,怎么能讓人替我受過呢?”
蘇景肅終于覺得無趣了,也不再頻繁來林安研這里。
直到聽到蘇煜在東海之巔下葬的消息,林安研久違地跟宮女們說起了話,夜晚還將施蘭蘭叫到了她的房中。
“這是什么?”施蘭蘭看著林安研擺在桌子上的兩包藥粉,問道。
“假死藥,右邊的那份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林安研說。
施蘭蘭咬了咬牙,眼角閃過淚水:“你還不如弄些真的毒藥毒死他!”
“我不能再犯錯了,就算我有天大的能耐能毒死君王,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他死了,苦的終究還是天下人?!?p> 施蘭蘭注意到,這兩包藥粉不一樣,她顫抖著喉嚨問林安研:“左邊的那個是什么?”
林安研沒接話,只是說:“你要是運氣好,或許能活著出宮,要是被拋到了亂葬崗,你也不要怕?!?p> “左邊的那個是什么!”施蘭蘭激動地說。
林安研側(cè)過臉去:“是砒霜,我自己用的。”
“為什么???你不是有假死藥嗎?我們一起啊,還是說你只有這一份?大不了我們分成兩半用?!笔┨m蘭哭著握住林安研的雙手。
林安研搖了搖頭,輕咬下唇,眼神閃爍。
“不,我不能離開這里,要是我走了,就會有下一個人被送去和親,我不能害了她。只有我死在和親的路上……”
“你……”施蘭蘭一時哽咽。
她們緊握著彼此的雙手,相對無言,面對面坐到了天亮。
時光荏苒,積日累月,春去秋來,又是新的一輪春意,胥國的使臣已經(jīng)入了京都,朝見帝王。
林安研拖著厚重的華服,需穿庭入殿,拜別帝王,她進殿的時候,看見侍衛(wèi)正拖著一個小太監(jiān)從里面出來,小太監(jiān)苦苦哀求陛下饒他一命。
想是他走路的姿勢不合蘇景肅的心意,所以才會掉了腦袋。
林安研低著頭,不去瞧他,快步入內(nèi)。
這時的蘇景肅正跨坐在殿前的階梯上,手持一把劍,劍上似是還有一絲血跡。周圍的侍從臉上汗涔涔,手指不住地抖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過急促。
“你來啦,”蘇景肅一見來人就露出了笑容,招招手讓林安研靠近些:“你看看這個,他畫得怎么樣?”
那是一幅女人的畫像,看起來與蘇景肅的生母很是相似,但卻更加地漂亮,先皇太后的臉應(yīng)更瘦一點。
林安研仔細(xì)看了看畫像,期間一旁的畫師緊張地咽著口水,想來,林安研接下來的話就可以直接決定他的生死。
“這幅畫畫得很好,畫上女子雙眼含笑,眉目慈祥,可是畫的先皇太后?”林安研說。
“你看出來了,可朕覺得他畫得不像,母親不是這樣的,你看眼神就不對,母親從不會這樣看朕。她對別人都好好的,卻只會罵朕?!碧K景肅用劍指著畫中女子的眼睛,眼神中盡是暴戾。
“每個人眼中的先皇太后都是不一樣的,臣子眼中,先皇太后母儀天下,眉目慈祥,而陛下眼中先皇太后嚴(yán)厲,這不正是一個母親只會在她愛的孩子的面前的形象嗎?”林安研毫不畏懼,眉眼平淡。
蘇景肅冷笑一笑,將劍用力扔到了地上,哐當(dāng)一聲,回蕩在整個宮殿。里面的人,除了林安研都被那落到地面上的聲響嚇得頓住了。
“走吧,時辰快到了?!碧K景肅眼神死死盯著林安研的臉龐,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面,從不抬頭看自己。
林安研拜別蘇景肅,走到外面,沒有任何人陪在她的身側(cè),冗長的階梯之下,胥國的使團們在下面等著。寬大的馬車在林安研的眼里仿佛一個巨大的牢籠。
她沒有過多的猶豫,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在內(nèi)心中排練了無數(shù)次。
一步接一步,越來越近,越來越低,使臣們冷漠地看著她,如同看一個物件一樣冰冷,上了馬車,林安研轉(zhuǎn)頭回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