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衛(wèi)琢同樣是打馬過街的少年郎君,笑容溫暖,衣衫獵獵。
絕不是如今森冷無情的樣子,這般模樣可以是她,也可以是許多人,但不該是衛(wèi)琢。
他可以在院子里懶洋洋地曬太陽,靠著很舒服的躺椅,懷里抱著一只貓或者慢慢悠悠地喂著威風(fēng)凜凜的海東青。
不該是這樣的。
宿檀玉幾乎要以為,從前所見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我是為了你呀,”衛(wèi)琢定定地望著她,輕輕說道,“你那么查清這個案子,但金少卿現(xiàn)在死了,就只剩下這么個人。我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來幫你了?!?p> 宿檀玉的心底涌出寒意。
她想說她不需要通過這樣的方法找到線索,更不希望衛(wèi)琢成為一個行事毫無底線的人。
可是她剛張開嘴,就聽見身后的連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她快速轉(zhuǎn)過身去察看,卻發(fā)現(xiàn)連翹的頭毫無聲息地垂著,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
“我今天很累了,”宿檀玉恍了恍神,輕聲說道,“改日我會再過來?!?p> 她出了刑獄大門,忍了心中萬般復(fù)雜的情緒,沿著長廊穿行。
另一頭,蕭五正提了個兔籠子在哄蕭六娘:“六娘乖,咱不傷心了。不就是只兔子嘛,死了一只,阿兄再給你買一只!”
蕭六娘不依不饒地哭鬧:“阿兄慣會說好話,小白分明就是你給喂死的!我都說了,不許給它喂西瓜,可是你偏不聽!現(xiàn)在還裝出一副好兄長的樣子,都是唬人的!”
“哎呀,這大熱的天,我就想給它吃點西瓜降降暑嘛。”
蕭五連忙求饒,雙手合十又道:“阿兄以后都聽你的,好不好?再不胡鬧了?!?p> 宿檀玉見狀,走上前去捏了捏蕭六娘的臉蛋,又將蕭五手中的籠子搶過來,打趣道:“你阿兄這個荒唐性子,你還不知?下回不喂西瓜了,還不定會喂點南瓜葡萄之類的。你該藏著自己養(yǎng)才是!”
蕭六娘橫了蕭五一眼,故意大聲答道:“是了,檀娘阿姐說得對!”
宿檀玉笑著收回手,卻猛然怔在原地。
蕭五是如此,所以他的行為只由著性子來,完全不受控。
那么衛(wèi)琢呢?
他同樣是打著為她好的名頭,卻硬生生在她心里添上了一筆孽債。
審人是該審的,可在人沒有重大嫌疑的情況下,不該為了一己之私過度用刑。
連翹有罪,韓長安的死,她至少是個幫兇,但還不到該被千刀萬剮的地步。
看來這些年斷斷續(xù)續(xù)的見面,還沒能讓她了解到衛(wèi)琢的真實性情。
既如此,阮成和韓長安之間的聯(lián)系,還是暫且不要讓衛(wèi)琢知道了。
“裴司主今日許了我當(dāng)仵作,那么我每月該有俸銀要領(lǐng)吧,您可否指條路?”
宿檀玉看向蕭五,笑容真切了許多。
蕭五不明白她思維為何跳躍得如此之快,卻還是摸了摸下巴,回答道:“你一直往前走到底,再左拐,往里數(shù)到第五個房間,就可以進去支賬了?!?p> 宿檀玉謝過了他,立刻就往目的地而去,找到了在賬房當(dāng)值的蕭四。
在她說明來意后,蕭四瞇縫著眼睛再度檢查了那個都磨出毛筆邊兒來的賬本,再度確認今日沒人讓他加上新的名字。
但這個檀娘的名號,近日在督察司里卻然大得離譜。
前陣子傳聞司主對她一見鐘情,強拉硬拽把人給帶回了督察司。
過幾日就變成了:這只是個誤會,司主只是體恤下屬。
而最新的傳言又轉(zhuǎn)了風(fēng)向,說是司主臉皮薄,怕被檀娘拒絕,這才硬不承認。
“我這就幫你記賬,這個月的一百兩銀子提前支給你?!?p> 為了不提前得罪未來的司主夫人,蕭四很快做出了決定。
等宿檀玉一離開,他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了桌面,跑去找裴桓予稟告。
“司主,”發(fā)覺今日司主沒彈琴,蕭四飛快地進去求見,“檀娘剛來支了筆俸銀,屬下全部劃給她了。但她的名還沒掛在仵作職位下,所以照舊走的您的賬?!?p> 裴桓予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宿檀玉畢竟是個公主,章和帝暫時還沒有廢黜她的念頭,他實在沒必要給她個仵作名頭來自找麻煩。
蕭四退下后,他重新整理了一遍卷宗,把線索基本理清,立刻吩咐人去查所有與韓長安相熟的人。
要讓一個風(fēng)流舉人死得自然而然,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而幕后那人顯然不會蠢到讓自己牽連進去。
金少卿應(yīng)當(dāng)只是被推出來的一個替死鬼而已。
裴桓予有條不紊地安排好所有的事務(wù),抬眼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有些灰暗了。
他心里一動,立刻就找人過來,問道:“檀娘今日支了銀子后,有什么動靜?”
被問話的侍衛(wèi)老老實實地答道:“買了一大堆吃食,還有一個三腳銅鼎,同屬下一塊兒當(dāng)值的張老二忍不住打聽了幾句,據(jù)說那些就值一百兩銀子呢?!?p> 裴桓予陷入了沉思,最終還是決定要去探望一下宿檀玉。
她剛從他的俸祿里搶走了一百兩銀子,就一文不留地花了出去。
這花銀子的速度,跟下一刻就要暴斃的亡命徒似的。
只是一想到要去見宿檀玉,裴桓予的心情就有種說不清的輕快,連督察司里一成不變的風(fēng)景都順眼了很多,很快就到了宿檀玉住的小院。
“檀娘,你剛從刑獄回來,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裴桓予一走進院子,就瞥見宿檀玉在院中的石桌上擺好了三腳鼎,還切了不少牛羊肉薄片,調(diào)好了香料碗,正在熱氣騰騰地煮古董羹。
他相當(dāng)自然地坐到了她對面,不待她回答,又繼續(xù)說道:“今日在刑獄當(dāng)值的,原不該是衛(wèi)琢,他是特意跟人換了班?!?p> “所以呢?”
宿檀玉冷冷地望著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本就因衛(wèi)琢而糟糕的情緒,再難以控制。
“裴司主這是特意過來,向我這種蠢人彰顯您的聰明才智來了?說到底,我同連翹在您眼里并無分別,我遲早也會是個死人!
都是為了能活下去,我的行事手段并不比她光明磊落,只是法子要更高明一些,比起她已經(jīng)死了,我只是死到臨頭。
您既然憎惡我,何必又過來惡心您自個兒?還是說,您現(xiàn)在想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