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章

　　1入學不走尋常路

　　新年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大學也快到了開學的時候，上官瑩和丹尼爾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學習俄語的事情。上官瑩并不了解去哪里學習俄語好，丹尼爾也不清楚，但上官瑩似乎記得在國內(nèi)和熟人聊天時，有人提到過《莫斯科礦業(yè)大學》這個名字，說這家學校學費合理，接收學生的條件也不是很苛刻，于是她向丹尼爾提了這家學校。丹尼爾聽后，馬上就說可以去這家學校學習，原因是它在莫斯科地鐵的環(huán)線上，路途比較近，交通方便，而且，下了地鐵走幾步就到了，不必經(jīng)受倒車的周折。丹尼爾打電話與學校負責招生的部門取得了聯(lián)系，在約定好的一天，和上官瑩一起來到了學校，找到了辦理學生入校的負責人。負責人是位男士，看上去五十開外的年紀，矮矮的，瘦瘦的，戴著副黑邊兒眼鏡，頭發(fā)很短，還有點兒卷，密密地貼在頭皮上，但頭頂上已經(jīng)沒有頭發(fā)了。他的眼睛在鏡片兒后面閃爍著，嘴角上揚，給人以熱情和靈活的感覺。丹尼爾向負責人說明了來意，并問了學費等具體事宜。負責人認真地聽完了丹尼爾的話，然后客氣地說：“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很高興你們選擇了我們學校。只是很可惜，我們學校是秋季招生，現(xiàn)在無法接收……”，他看了上官瑩一眼，“米拉娜入學?！闭f完，他歉意地微笑了一下，注視著丹尼爾。啊，這個問題丹尼爾和上官瑩事先都沒有考慮到，他們倆對視了一下。丹尼爾跟負責人又確認了一句，是否真的無法入學，然后轉(zhuǎn)頭問上官瑩：“你看怎么辦？要不然再等半年？”“不行，絕對不行！”剛剛還是溫柔謙遜的上官瑩這時忽然變得有些急躁，她抬高了聲音說：“我必須現(xiàn)在就上學！”之后說了一通兒必須、立即、馬上學習俄語的理由。負責人已經(jīng)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丹尼爾默默地聽著插不上嘴。他的目光注視著上官瑩，卻又似乎不是在看上官瑩，他低下了頭。一會兒的功夫，似乎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丹尼爾讓上官瑩等等，站起來叫上負責人走出了辦公室。

　　二十分鐘后，兩個人回來了，都樂呵呵的。丹尼爾興奮地沖著上官瑩說：“行了，米拉娜，你下周就可以來上課了！現(xiàn)在我們就簽合同?！鄙瞎佻撓渤鐾?，但她不明白怎么這么快又峰回路轉(zhuǎn)了，她請丹尼爾給她解釋。丹尼爾說回家路上再說，咱們先簽合同，交學費。上官瑩肯定是看不懂合同，丹尼爾幫她看了，讓她在上面簽了字，然后，丹尼爾和負責人出去交了學費。終于可以開始學習俄語了！上官瑩似乎找到了生活的目標，她很激動，也非常感謝丹尼爾為她做出的努力。昨天因為由誰支付學費而鬧出的不愉快，頃刻云消霧散了。

　　來莫斯科前，丹尼爾跟上官瑩說過所有她在莫斯科的費用都由他支付，包括學費。可昨天晚上丹尼爾忽然說讓上官瑩自己支付一半學費，因為他現(xiàn)在錢不富裕。上官瑩一聽火兒就上來了。倒不是她付不起學費，只是她帶來的錢是給自己急用的，她來莫斯科就沒打算自己工作掙錢，那錢可是用一點兒就少一點兒啊！再說了，丹尼爾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呢？上官瑩平生最恨的就是說話不算數(shù)。既然答應了就必須做到，反正不能食言。她聲討了丹尼爾的言而無信，臨了堅定地說了一句，她沒有錢。丹尼爾被上官瑩的強硬態(tài)度弄得無言以對，可能是有些自責，說話不算數(shù)實在不太好，也可能是無論如何與上官瑩的關系比錢更重要，總之，他說還是由他支付全部學費。而上官瑩，經(jīng)過一番據(jù)理力爭，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斗，傷神又傷身，雖然贏了，但并不開心。她不理解為什么丹尼爾要食言，同時又感覺她在丹尼爾心中還是有位置的，否則他怎么會妥協(xié)呢。

　　在回家的路上，上官瑩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問題到底是怎么解決的。丹尼爾繪聲繪色地說，我把負責人拉到樓道里，起初他還是一個勁兒地說實在遺憾，無能為力。我懇求他想想變通的辦法，因為你只需要學俄語，不需要上大學，你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負責人想了一下，提議如果我們能夠接受一個老師只教你一個人的方法，那么他可以找俄語教研組組長商量商量，或許可以安排你盡快入學。不過，這樣的話學費會高些，但可以馬上就開始學習。我知道你急著學俄語，我也希望你盡快開始講俄語，所以我沒猶豫就答應了這個提議。負責人立即去找了俄語教研組組長，好像叫噶琳娜，噶琳娜當時就同意了。所以，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來了?！芭?，還有這么一個曲折的過程吶！那學費到底是多少錢??？”上官瑩好奇地問?！捌甙倜澜?！比你原來說的貴了一倍多呢。”丹尼爾回答，口氣里有點兒心疼錢的味道。上官瑩在丹尼爾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笑著低聲說：“謝謝你啊，親愛的！”“嗯，還不止這些呢！我還交了教材費，給了負責人感謝的錢。”丹尼爾一邊邀功似地說著，一邊斜著眼睛看了上官瑩一眼，那意思仿佛是，你哪知道做事的艱辛啊！上官瑩是真不理解在莫斯科辦事兒有多么不易，畢竟，她還沒辦過什么事兒，但她體會到了丹尼爾的情意。她走到丹尼爾面前，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然后回到丹尼爾右邊摟著他的腰一起往前走。丹尼爾側過頭，親了一下上官瑩的前額，然后用上官瑩的左臂挽上他的右臂，神秘地說：“你想不想買中國料理？”“中國料理？在莫斯科難道有中國食品？”上官瑩甚感驚訝，“有，一點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如果你有興趣，今天剛好有時間，我?guī)闳タ纯?。”“好，好！”上官瑩連連點頭。于是，他們大步流星地進了地鐵站。

　　 2早期的切爾基佐沃斯基大市場和中國食品小賣部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個看上去象個市場的很大的地方。上官瑩不知道這是哪兒，她和丹尼爾一起出門從來不問地名，跟著走就是了。這個市場規(guī)模不小，全是一排一排的集裝箱，市場上沒什么人，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集裝箱開著，有人在那里賣貨。上官瑩問丹尼爾這是什么地方，丹尼爾說是切爾基佐沃斯基大市場；上官瑩問為什么沒人賣貨呢？丹尼爾說因為剛開張不久，好多人還不知道呢。噢，上官瑩明白了。丹尼爾帶著上官瑩穿過市場，正走著呢，忽然興奮地大喊：“你好！陸！”上官瑩順著丹尼爾喊的方向望過去，發(fā)現(xiàn)在一個集裝箱前有個寫字臺，寫字臺后邊站著一個穿綠色軍大衣的中國人，丹尼爾是和他打招呼呢。她隨著丹尼爾快速走到這位中國人面前。他個子不高，戴著副金屬框眼鏡兒，文質(zhì)彬彬的。他似乎在寒風中站了很久了，臉凍得通紅，脖子縮在立起的軍大衣領子里，雙手交叉著揣在軍大衣袖筒里，一邊和丹尼爾說著話，一邊吸著涼氣，時不時地跺跺腳，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兒哆哆嗦嗦的。丹尼爾向他介紹了上官瑩，他親切地說了聲：“你好！”上官瑩也問了好。這是她到莫斯科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中國人，也感覺很親切。丹尼爾又告訴上官瑩，這個中國人叫陸虎。上官瑩伸出手和陸虎握了握手，說，認識你很高興，可是見到中國人了。他們倆都笑了。

　　丹尼爾和陸虎聊了一會兒就揮手告別了。上官瑩很納悶丹尼爾和這個中國人是怎么認識的，丹尼爾告訴她，他是在買另一位中國人的貨時偶然認識陸虎的。他說這個小伙子是公派的，說話文縐縐的，和一般賣貨的中國人不太一樣，他后來也從陸虎那里買過幾次裘皮，就熟了。上官瑩又好奇地問，你剛才和他聊什么呢？丹尼爾說，陸虎正在登記想來租集裝箱賣貨的中國人呢。上官瑩說，好像沒什么人啊！丹尼爾說，陸虎說目前登記的人不是很多，他們正打算減少租金，盡量讓所有的集裝箱都有人租。上官瑩問丹尼爾，你不打算到這里賣貨嗎？丹尼爾搖搖頭說，不想。一個是咱們住的地方離這里太遠了，再有就是我目前沒有那么多貨可賣。噢，上官瑩應著。丹尼爾忽然堆起笑臉對上官瑩說，如果你能幫我從中國人那里拿貨，我就可以在這里租集裝箱賣了。我？上官瑩抬頭看了看丹尼爾，不明白丹尼爾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懂，誰也不認識。我根本不是干這個的！丹尼爾聽了上官瑩的話，若有所思。上官瑩的確和其他中國人不一樣，其他人來到莫斯科直奔市場，而上官瑩要去普希金博物館；其他人都是來賣貨掙錢的，上官瑩卻說她不是干這個的。丹尼爾沒再說什么，他們已經(jīng)到了一個搭著棚子，貌似菜市場的地方。

　　“菜市場”雖然有棚子，但沒有門，前后通透。盡管如此，一股刺鼻的說不清的臭味還是令上官瑩望而卻步。地面上很臟，泥水夾雜著菜葉子，混合著各種肉及下水化凍后的湯水，讓人不知從哪里下腳。上官瑩不想往里走了，但丹尼爾說里面有一個小店里有中國食品，她不得不掐著鼻子，小心著腳下，跟著丹尼爾走到了那個小店。小店里有兩個人，上官瑩一進門就用中文和他們打招呼，可他們好像沒聽到，什么也沒說。上官瑩又說了兩遍“你好”，他們反應過來了，說“金橋！”上官瑩也反應過來了，原來他們是越南人。她不知道怎么和他們說話了。越語她不會，俄語還沒學，說英語吧，越南人聽不懂。上官瑩明白什么也不必說了，看就行了。她圍著小店轉(zhuǎn)了一圈兒，果然在一個貨架上發(fā)現(xiàn)了中國的淘大和金獅醬油、鎮(zhèn)江香醋、古幣香油，還有紅梅味精。品種不多，但足以讓上官瑩興奮了！在俄羅斯居然能買到熟悉的中國作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誰會想到，最先在莫斯科賣中國作料的，竟是越南人。此時，上官瑩也明白了菜市場里那股刺鼻的味道來自什么了。上官瑩用手指給丹尼爾看，讓他買醬油、醋、香油和味精。丹尼爾很是得意，他終于可以無差錯地買中國作料了。買完了好像還沒盡興，又問上官瑩是否可以再買些別的，上官瑩以專家的口氣說不用了，這些就足夠了。其實她心里很虛，因為除了這些最基本的作料，她自己也不明白其它作料都怎么用。

　　3學習俄語的奇妙感覺

　　上官瑩又開始了學生生活。她的感覺很奇妙，本來應該是結婚生子的年齡了，她卻要重新回到學校，面對老師，從字母開始學習語言，一種新的，很可能是將來生活中每天都需要的語言。更有意思的是，學費不是像一般學生那樣，是父母或是自己支付的，而是由或許將來要生活在一起的俄羅斯男友支付的。因為對莫斯科的一切還都不了解，丹尼爾為她上學買好了乘公車用的紙票和乘地鐵用的塑料幣，像囑咐孩子一樣告訴她公車坐幾站，怎樣換乘地鐵，到哪站下，從車頭出來，向右拐……等等。丹尼爾還給了她一些零用錢，她餓了或者渴了的時候可以買些吃的、喝的?？傊趹撟鰦寢尩哪挲g，卻因為到了莫斯科，又重新做回了孩子，幾乎一切都要從頭學起。

　　上官瑩從小就是個愛讀書好學習的孩子，所以上學對她來講不是件難事，何況她自己也做過老師。只是，作為成年人在莫斯科上學是什么樣子，她心里沒底。開學第一天，她手捧丹尼爾準備好的鮮花，書包里揣著從BJ帶過來的茶葉，第一次自己乘地鐵來到了學校，走進了指定的教室。老師比預定時間晚到了兩分鐘，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熱情地和上官瑩用俄語問好，然后指著自己說：“雅，噶琳娜（ЯГалина）?！鄙瞎佻撘糙s忙用俄語問好，同樣指著自己說：“雅，米拉娜（ЯТина）。”師生之間算是做了簡單的介紹。噶琳娜是那種個子瘦小但能量極大的女人。她的聲音洪亮而悅耳，說話時表情和手都相當活躍甚至夸張，可能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學生更好理解詞語意思的緣故。上官瑩一見到她就很喜歡她，因為她熱情，開朗，平易近人，還因為她漂亮。

　　她的頭發(fā)是栗色的，蓬松而自然卷曲，整齊地垂在肩上；她的眼睛是淺棕色的，圓圓的，炯炯有神；她穿了一件淺咖啡色的緊身長款西裝，一條深咖啡色的裙子，一雙棕色圓口皮鞋。她臉上化著妝，大地色的眼影讓她的眼睛看上去更深邃，鮮艷的棕紅色口紅總讓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紅唇上；或許，這也是吸引學生注意力，讓學生注意發(fā)音口型的私家密招吧？總之，最初的好印象，從來都是成功的第一步。上官瑩和噶琳娜誰都沒想到，在噶琳娜既不會中文也不會英文，只能用俄文解釋和教授的情況下，幾次課后，上官瑩就學會了俄語的全部33個字母，并且學會了一些單詞，可見上官瑩的學習和理解能力相當強。上官瑩在為自己的成績感到欣喜的同時，感謝自己比較扎實的英文基礎，因為她知道，如果她不會英文的話，單純和只會俄文的老師學習俄文會艱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