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雪欲來
謝嘉寧聽到他后半句話時,微微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衛(wèi)云珩似乎誤會了什么。
千夫所指,亦萬死不辭?
他恐怕是以為自己日后欲舉兵造反,冒天下之大不韙推翻褚氏江山,才得出此言吧。
他猜得倒也不算錯,只是……
謝嘉寧無奈笑了笑,并未開口解釋自己真正的謀劃,僅簡短道。
“將遠,你記住,今后之路,我們非但不會千夫所指,還會占盡忠義之名?!?p> 衛(wèi)云珩面上閃過一抹疑惑,卻并未多言。他隱有預感,謝嘉寧所圖謀之事,非是常人能懂,或許……他將會伴其左右,見證歷史。
衛(wèi)云珩行禮后起身,回過頭,目光落在跟隨他的十二名玄廷衛(wèi)身上,只見他的下屬們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們方才雖未聽見兩人的對話,但卻眼睜睜看見衛(wèi)云珩對謝嘉寧伏身拜禮。
謝嘉寧也瞥向一旁的玄廷衛(wèi),淡淡地問:“他們對你可忠心?”
衛(wèi)云珩頷首:“這十二人都是我?guī)С鰜淼谋l(wèi),跟了我五年?!比舴怯H信,方才刺客來襲的緊要關(guān)頭,衛(wèi)云珩也不會選擇僅帶這十二人護送馬車逃離。
謝嘉寧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這十二人我準備帶回謝家,待日后他們表現(xiàn)得宜,再歸還于玄廷衛(wèi),可好?”
衛(wèi)云珩一愣,旋即理解了這背后的深意。
眼下他雖拜主,謝嘉寧愿意信任他放他回玄廷衛(wèi),但這十二人卻不行。他們今夜看見了太多秘密,謝嘉寧選擇不殺他們,只是將其帶回謝家看守,已是為主之仁。
衛(wèi)云珩是個聰明人,否則此前也不會深得天子信任,他立即低頭拱手:“一切聽從主上吩咐?!?p> 謝嘉寧溫聲講出接下來的安排:“我會派出十二位銀甲兵與這些玄廷衛(wèi)互換身份,日后另一位左指揮使清點兵衛(wèi)時,就有勞你從中周旋了?!?p> 玄廷衛(wèi)最高指揮使分設左右之位,雖是同級,但那位左指揮使手中權(quán)柄更重,比衛(wèi)云珩多些話語權(quán)。
衛(wèi)云珩思索片刻便肯定道:“今夜遇刺,玄廷衛(wèi)折損不少,待我回京復命后必然要從下面千戶所里調(diào)動新人手,如此便可順理成章替換這十二人的身份,將之安插其中?!?p> 謝嘉寧和緩地笑了笑:“很好?!?p> 如此一來,她在玄廷衛(wèi)內(nèi)設下的暗樁便再次成倍增加。
不枉費她今夜大費周章收服衛(wèi)云珩的苦心了。
謝嘉寧在春雨和秋白的護送下回到馬車內(nèi),衛(wèi)云珩與已然改頭換面的十二位新玄廷衛(wèi)繼續(xù)護在馬車旁側(cè),按照原定路線折返回京,其余銀甲兵則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于林中。
夜半子時,謝嘉寧于廂內(nèi)小榻上休憩,春雨和秋白在一旁輪班守夜,一人入睡時,另一人便警守四方。
馬車外趕路的衛(wèi)云珩則毫無倦意,他仍在回想今夜發(fā)生的種種,并且越是細想越是嘆服。
他發(fā)現(xiàn)所有事情都是串聯(lián)起來的。
皇上派他前去邊關(guān),暗中調(diào)查謝懷榮曾經(jīng)手下的兵將。他因不想引火上身,加之并不覺得邊關(guān)那些兵將能有何異心,便沒有真正著手調(diào)查,只走了個過場。但如今想來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將領(lǐng)恐怕早就暗度陳倉,歸順于這位謝氏嫡女了!
既然如此,在他抵達邊疆之后,謝嘉寧必曾對他起過殺心。他猜測,謝嘉寧原本并不打算放過自己,只是后來改了主意,在滅口這條道路之外又多了收服的選擇。
若今夜他拒絕歸順于謝嘉寧,或者被她懷疑自己并非誠心臣服,那些銀甲兵必定會要了他的性命。
理由他都替謝嘉寧找好了,只要謊稱右指揮使被刺客殺害,便能在皇上面前瞞天過海。畢竟,誰又能懷疑她一個病弱的女子呢?
衛(wèi)云珩眸色再次變得復雜起來,心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甚至在想,今夜閹黨派刺客行刺一事,也在她的算計之中嗎?
謝嘉寧一路稱病拖延行程,是否就是在等這批刺客動身的時日?否則豈會有如此巧合,能叫她恰好借今夜刺客行刺一事對自己出手。
衛(wèi)云珩望向前方,遠處的道路于月色與樹蔭之下忽明忽暗,一如他的心緒。
衛(wèi)云珩并沒有因為自己新拜的這位主君是女子就看輕于她,反而覺得,正是因為她是女子,才更顯舉世無雙。
至少他此前從未見過如謝嘉寧一般的人,也不覺得今后會有誰可與其比擬。
而這樣一位驚才艷艷之人,就將踏入京城這潭深池。
京城藏龍臥虎,亦不乏翹楚之輩,待得他們遇上這位新入京的謝氏嫡女……
風雨欲來,這褚氏江山,怕是要亂了。
……
翌日,旭日東升。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待謝嘉寧梳洗完畢探出馬車時,發(fā)現(xiàn)外面的雪仍未停,甚至越下越大,洶涌如浪潮一般化天地為白幕。
連續(xù)趕路十幾個時辰,外面的兵衛(wèi)都有些累了,為首的衛(wèi)云珩亦是一夜未眠,于是謝嘉寧寬和地關(guān)懷了一下自己新收服的這位屬下,并決議在原地休憩一個時辰后再動身。
其余人在馬車旁閉目小寐,謝嘉寧趁這機會叫春雨將行椅推出馬車,帶自己出來透透氣。
行椅剛推至平地壓在地面的積雪上,空中便響起一聲尖銳的嘹唳,遠處忽有一只鷹隼飛來。
那鷂鷹生得極為漂亮,身腹雪白,雙翅卻呈烏黑,黑與白之間,一對鷹目正銳利觀察四周。
待捕捉到謝嘉寧的身影后,鷂鷹立即俯沖直下,立于行椅旁的春雨和秋白見到空中鷂鷹卻并未有任何動作,仍安靜守在一側(cè)。
只見鷂鷹臨近謝嘉寧后,極為熟練地停在了她的肩膀右側(cè),并安分地收起翅膀,顯然是早已被馴化。
謝嘉寧輕撫了撫鷂鷹的頭,隨后從其雙爪旁取下一個細小的竹匣,竹匣內(nèi)放有一張透黃的信箋,翻開來看,上面寫了龍飛鳳舞的四個字——
人已接到。
謝嘉寧不動聲色地將信箋重新折起,遞給一旁的秋白,低聲吩咐:“燒了吧。”
秋白立刻從懷里取出早已備好的火折子,輕輕一吹,一小簇火苗燃起,信箋灰飛煙滅。
鷂鷹似通人性,雙翅撲展周旋了幾圈,見謝嘉寧仍沒有放置新的信箋,重新飛向遠空。
謝嘉寧望著遠處鷂鷹離去的方向,眸中少見地流露出幾分眷念。
一別三年,不知她爹娘和兄長可還安好?
然而很快,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的溫色立時消失無蹤。
謝嘉寧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看著看著,手漸漸抓緊身下的錦袍,眼底沉浮起難以言喻的冰寒。
看見這雙廢腿的瞬間,她便意識到自己方才心神的松懈有多么可笑。
她的家人如今豈會安好。
她分明比誰都清楚,自三年前那一箭起,他們謝家便成了檻中困獸。
她因雙腿盡廢無法行走困于邊疆,而她爹娘和兄長則因天子的猜忌困于皇京。
謝嘉寧閉上雙目,無聲平復著心底的波濤洶涌,再睜眼時,帶著佛珠的左手已松開了本緊抓的衣袍,面色冷靜如常。
她能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離京城越來越近,也正因如此,她心底深藏的情緒才會幾經(jīng)起伏。
謝嘉寧望著漫天的飛雪,逐漸回憶起三年前發(fā)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