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被人割開皮肉、生拔骨頭活活折磨死的。

　　只因公主好樂，要做一把舉世無雙的人骨琵琶。

　　我苦心籌謀，為公主獻上一曲“萬鳥朝凰”，引漫天雀鳥前來朝拜。

　　公主在贊頌聲中翩然而舞，信了自己是這鳳凰神女。

　　可她不知道，我是一只雀妖。

　　我來是為了向她這只假鳳凰索命！

　　一、

　　進宮不過三日，公主殺光了所有樂師，只剩下一個我。

　　殿中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觸怒公主。

　　遍地橫尸，一片死寂，公主伸出涂著鮮紅色蔻丹的手，點中了我。

　　“你，給本宮再彈一遍那萬鳥朝凰曲?！?p>　　她唇角彎了彎，“若是不能教會本宮，你知道你的下場?！?p>　　在場的宮人紛紛向我投來憐憫的目光。

　　可我只是不卑不亢行了一禮，獻上一張簡譜。

　　“殿下，此曲譜是仙人所贈，民女曾在夢中受仙人囑托，定要將此曲獻給大周朝的鳳凰，最尊貴的公主?！?p>　　“你倒是機靈?！?p>　　公主輕蔑一笑，拿起那張曲譜。

　　她露出了滿意而愉悅的神情。

　　只因那曲譜簡單無比，一看就會。

　　公主終于學會了這三日來的第一支曲子。

　　她抱著那雪白的人骨琵琶，轉(zhuǎn)軸撥弦，樂聲遠揚。

　　漸漸的，無數(shù)雀鳥飛來，繞著她鳴叫盤旋，最后在空中擺出了一個展翅欲飛的鳳凰造型。

　　公主笑了。

　　她像是招呼一只小狗那樣向我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立刻跪下答道：“民女靈韻，靈氣的靈、韻律的韻?！?p>　　“靈韻……仙靈之韻？”她聞言嗤笑一聲，厭惡地看了我一眼，抬腳就踹了過來，“一介賤民，也敢如此自夸？”

　　“你以后就做本宮的宮女，本宮為你賜名——癡音?！?p>　　她鉗住我的臉，用琵琶的撥片狠狠地劃過我的臉頰，一瞬間，鮮血淋漓而下。

　　她蘸著血在我臉上寫了兩個大字，語氣陰沉。

　　“癡傻不懂音律，這就是你。癡音，你記住了嗎？”

　　“能得公主賜名是你的榮幸，還不快謝恩？”公主身邊的大宮女語帶蔑視，高高在上。

　　我趕緊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跪倒在地再三拜謝，心中卻是冷笑。

　　大周的公主是天命所鐘的圣女，一身樂技是上天所賜，又怎么能讓下等的賤民成為她的老師呢？

　　可她不知道，我教給她的，是一首奪命曲。

　　我不止要她的性命，還要奪走她的尊榮，奪走她最在意的一切，讓她承受和那些被她抽筋剝骨的人一樣的痛苦！

　　二、

　　我成了明華宮中的下等宮女，晚上給公主倒夜香，白天陪公主練曲。

　　盡管我竭盡心力教導公主，可公主性情急躁，進益實在有限。今日更是不知怎的，接連錯音。

　　公主將手中的琵琶狠狠一摔，琵琶與地面相撞，立刻磕壞了，一截碎骨迸射而出，劃傷了我的額角。

　　“皇兄已有五日不曾來見本宮，本宮日日彈這破曲又有何意義？”

　　她尚不解氣，又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賤婢，為何本宮練習了這么多日，仍然不能演奏自如?”

　　殿中所有人都齊刷刷的跪了下來，我連忙叩頭請罪。

　　大宮女聽琴卻突然出聲卻打斷了我：“殿下天資聰穎，定是這賤婢藏私。依奴婢之見，不如就砍了這賤婢的手骨來修補琵琶，也好讓她記住，要時刻對公主盡心。”

　　她看著我，眼里是嫉恨與得意。

　　我知道，我礙了她的眼。

　　以前，聽琴才是公主身邊的第一紅人，是人人都要高看一眼的掌事大宮女。

　　可自我入宮以來，公主為了練好“萬鳥朝凰”曲，對我越來越倚重，聽琴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曾經(jīng)在背地里惡狠狠地警告我：

　　“別以為你的小伎倆可以討得公主的歡心，只要我一句話，就能讓公主治你的罪，你且等著瞧！”

　　公主卻只覺得她的主意有趣，拍手大笑起來：“好主意，就按你說的做?！?p>　　公主一步一步從高位上走了下來，她提起裙擺，抬腳踩住了我的左手。

　　“你可知道這琵琶是怎么來的嗎？”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是死死地咬著唇角。

　　知道，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這琵琶，是我阿娘的白骨！

　　三、

　　我本是山中一只被母族拋棄的雀精。

　　我奄奄一息時，是阿娘救了我。

　　阿娘踏遍山川，只為了找她那早年被丈夫賣掉的女兒。

　　可當她最終只找到了女兒的尸體。

　　她大哭著埋葬了女兒之后，竟然想要跳崖自盡。

　　我心中不忍，情急之下化形為她女兒的模樣，讓她以為，女兒死而復生。

　　她從此成了我的阿娘。

　　妖族的阿娘拋棄了我，凡間的阿娘撿回了我。

　　我只有這一個阿娘。

　　那天，她說她要進宮當公主的老師了。

　　她說，公主是個好人，她會領到很多銀子給我買糖吃。

　　可是我等啊等，也沒等到她回來。

　　后來我才知道，她死了，尸骨成了那佛口蛇心的公主的玩具。

　　公主還在喋喋不休，她語氣輕慢，眼神狠毒。

　　“三年前，有一個樂師讓本宮不高興了，可本宮又著實喜歡聽她彈曲。于是聽琴進言，說殺了她制成人骨樂器，就能保留生前余韻。本宮一試，果然如此?！?p>　　我的阿娘、世間待我最好的阿娘就在她手中慘死，她卻如此輕描淡寫，不屑一顧。

　　我壓抑著心頭洶涌的恨意，幾乎就想運起妖力，殺了他們所有人！

　　四、

　　我周身的妖力越聚越多，殿中刮起了一陣妖風，吹得帳帷亂舞，屏風陳設皆搖搖欲墜。

　　公主花容失色，用衣袖遮著臉，驚慌地大喊起來。

　　“哪來的風沙，吹得本宮都睜不開眼了?！?p>　　我拼盡全力向她撲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一陣金光閃過，把我重重彈到了地上。

　　我只覺得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風沙止住了，而公主站在原地，安然無恙。

　　我意識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皇朝公主周身有龍氣照拂，妖鬼莫能傷之。

　　我殺不了她。

　　一片混亂之中，有一個明黃色身影匆匆踏入殿內(nèi)。

　　“皇妹，這是怎么了?快讓朕看看!”

　　耀眼的金色龍氣刺痛了我的雙目。

　　來人正是大周皇帝高玉宸。

　　高玉宸抱著公主，像是哄小孩那樣輕輕拍著她的背，目光掃過公主腳底下的我，淡漠無比：“可是這賤婢惹了你不高興？來人，立刻拖出去打死?！?p>　　公主倚在他懷中，臉上泛起一層不正常的嫣紅，嘟嘴撒嬌道：“皇兄，那些人手笨，我要拿她骨頭做樂器的，可不能打爛了?！?p>　　我跪在地上接連叩頭：“陛下，奴婢自知惹了主子不痛快理應受死?？膳静蝗炭匆娭髯邮苋税岛Γ駝t，奴婢死也不瞑目?！?p>　　高玉宸皺了皺眉：“你是說有人害公主？細細說來！”

　　我看向公主：“殿下是否覺得近日心氣浮躁，睡夢難安？”

　　“確實如此?！惫鲖舌烈宦?，扶著頭倒在了高玉宸懷里。

　　我點了點頭：“這就是了。殿下不知，人骨樂器必須得獻骨之人心甘情愿，否則，就會使器物纏上怨氣，讓主人霉運當頭、寢食難安。當初讓殿下做人骨樂器的那人，一定沒有告訴殿下這一點吧？”

　　公主陰沉著臉看向聽琴：“聽琴，當初是你讓本宮做這人骨琵琶的。”

　　聽琴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殿下，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真的不知?！?p>　　她憤怒地指向我：“定是這賤婢滿口胡言，想誣陷我！”

　　她拼命叩頭，直至滿臉鮮血。

　　“殿下，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啊，奴婢從小就為您做事，怎么可能會害您。”

　　公主瞇起眼笑了笑，眼中滿是怒火。

　　她刷地抽出一旁侍衛(wèi)的佩刀，扔到了聽琴面前，冷冷地道

　　“聽琴，既然你說自己忠心，那想必你一定會心甘情愿為本宮獻出你的手骨吧？”

　　聽琴跪在地上晃了晃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公主。

　　“怎么，你不愿意？”

　　聽琴神色怨毒地看了我一眼，閉了閉眼睛，哆哆嗦嗦地拿起地上的刀，朝著自己的左臂用力砍了下去。

　　“啊——”

　　鮮血四濺。

　　她捂著傷口，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接著就痛得昏死了過去。

　　我趕緊上前兩步：“奴婢愿為公主修補琵琶、驅(qū)除晦氣?！?p>　　高玉宸贊許地點了點頭，同公主說道：“你的這個丫頭，看著倒是個能做事的。叫什么名字，可也識得音律嗎？”

　　公主臉色一變，勉強地笑了笑：“皇兄，她叫癡音，根本不通音律呢！”

　　高玉宸聞言，頓時失了興致，只一臉嫌惡地命人把聽琴拖了下去。

　　而我跪在地上，攥緊了拳頭，直到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這只是開始，聽琴、公主、皇帝……我要讓你們一個一個付出代價！

　　五、

　　自斷一臂后，聽琴終于從公主手中換來了活命的機會。

　　只是，醒過來的她，已經(jīng)不再是公主身邊的大宮女。

　　如今的掌事大宮女，是我。

　　我剔下斷臂上的血肉，洗練出一根潔白的手骨，再將它一點一點雕刻鑲嵌到了公主的琵琶上。

　　在琵琶的每一寸空隙里，我都仔仔細細填滿了秘密煉制的毒粉。

　　我撫摸著琵琶，笑了起來。

　　縱使你是公主，有龍氣護體又怎樣？你終究是肉體凡胎，不是百毒不侵的神仙。既然我沒法施法傷你，那我就用凡人的法子，一樣能為我的阿娘報仇！

　　傷好那天，我為公主呈上了一把全新的人骨琵琶。

　　經(jīng)過我修補的琵琶一改先前的慘白冰冷，溫潤如玉，通體都散發(fā)著瑩瑩的柔光。

　　公主接過去輕輕一彈，音色清冽如泉，更勝從前。

　　一串美妙的音符自她手中流出，無數(shù)喜鵲鸞鳥盤旋而至，更有一只八哥落在她肩上，高聲鳴叫。

　　“天佑大周，陛下萬歲，鳳凰神女，公主千歲?！?p>　　她欣喜若狂，命人捉下這只鳥兒豢養(yǎng)起來，準備在萬壽節(jié)那天一同獻給皇帝。

　　殊不知，這些鳥都是我提前引來的同類，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對自己的鳳凰神女身份深信不疑，好在萬壽節(jié)上，彈出那支百鳥朝凰曲。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萬壽節(jié)。

　　這天，公主早早地就命我為她梳妝打扮，準備在萬壽宴大出風頭，為她的皇兄慶賀。

　　我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搖，她滿意地左右端詳了一下，說道：“癡音，今天你跟本宮一起去。聽琴，你去把我的琵琶取來，今天留在這兒守好宮殿?！?p>　　聽琴呼吸一滯，半晌才不甘不愿地應了一聲。

　　公主瞟了她一眼，不耐煩地道：“還不快去？”

　　聽琴取來琵琶，交到我手里時，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而我只是淡淡一笑，好戲還在后頭呢！

　　六、

　　萬壽節(jié)上，公主最后一個出席。

　　她盈盈一禮，聲音婉轉(zhuǎn)如鶯啼。

　　“臣妹恭賀皇兄千秋。臣妹今日獻上的曲子，是神仙夢中所賜，名‘萬鳥朝凰’?！?p>　　她自信一笑，坐在殿中，彈起了琵琶。

　　隨著樂聲響起，漸漸有五彩斑斕的雀鳥飛進殿內(nèi)，在梁上盤旋如彩環(huán)。

　　在座眾人都驚奇不已，交口稱贊。

　　“早就聽說公主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此言不虛啊?！?p>　　“是啊，你看這些鳥兒，都在繞著公主飛呢！”

　　“若不是神仙轉(zhuǎn)世，能引動這么多鳥兒來朝拜嗎？”

　　公主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帶著幾分驕傲，笑意更甚。

　　樂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鳥兒涌進了殿內(nèi)，漸漸地，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你看那些鳥，好像……好像是烏鴉??！”

　　“你瞎說什么！”

　　可下一秒，他驚叫出聲。

　　只見宮殿上空飛滿了黑羽的烏鴉，黑壓壓的，像一片搖搖欲墜的黑云。

　　“真的是烏鴉！”

　　眾人驚慌起來。

　　公主一時慌亂，手下用力，直接拉斷了琴弦。

　　樂聲戛然而止，一只八哥飛進了殿內(nèi)，在梁上盤旋了三圈，幽幽叫道：

　　“帝星無德，神女代之，紫微星落，帝女興周?！?p>　　這明晃晃地是在詛咒皇帝，說皇帝死后，應該由公主來代掌大周。

　　公主大驚失色，猛然站起身來，手中的琵琶也摔落在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而主座上的皇帝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虞，可誰都知道，此時的皇帝必定憤怒到了極點。

　　“好妹妹，這就是你送給朕的壽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