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天很熱。
當然這個城市的氣候特征之一就是夏季高溫多雨。
祝夏走出醫(yī)院大樓,燥風蒸籠般悶熱,兜面而來,昨日手術(shù)連軸轉(zhuǎn)造成的腦子困倦登時散去大半。
手機響起來。
電話是醫(yī)院打來的,通知她 ICU病人有異常情況。
她立即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問情況一邊跑起來。
正要穿過停車場,一輛墨黑色邁巴赫驀地拐彎,急速朝這邊駛來。她腳步不停,掌心摁在車前蓋上,抬手沖司機做個手勢,叮囑句'開車慢點’,便擦過車子,往醫(yī)院奔去。
司機驚得冷汗涔涔,半晌沒說出話來。
副駕駛位置上的特助陳紹轉(zhuǎn)頭,問后座的男人:“您沒事吧?”
賀連洲長指夾著未點燃的雪茄,目光掠過那道身影,神情未起波瀾。
“對不起……”司機恍惚過來,道歉。
陳紹跟司機說:“在醫(yī)院注意點,不用急?!?p> 司機局促點頭。
“收購郝斯基的預(yù)購方案已經(jīng)出來,李生在總部等您過目簽字。”陳紹繼續(xù)匯報工作,“您二叔目前在接受調(diào)查,預(yù)計調(diào)查時間可能長達半年,前途不明朗,老先生那邊在過問……”
“祖父那邊找個借口推了?!辟R連洲淡漠吩咐。
陳紹應(yīng)下:“這兩天蔣先生都在病房照顧Farah,醫(yī)生說Farah沒什么問題,可以辦理出院?!?p> 蔣安嶼對孩子向來有求必應(yīng),常把醫(yī)囑拋之腦后。若非是他,F(xiàn)arah昨日就出院了。
司機停好車,陳紹下車,站在賀連洲身邊,朝遠處車子里的蔡叔比劃,示意保鏢們保持適當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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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醫(yī)生!”
心臟瓣膜手術(shù)患者忽然出現(xiàn)室顫惡性心律失常。祝夏馬不停蹄趕回來,同事正在滿頭大汗地做心肺復(fù)蘇,她接手病人,指揮護士緊急使用除顫儀進行除顫治療。
病人恢復(fù)竇性心律,祝夏抬頭擦額頭汗水,松了一口氣。為避免再有突發(fā)情況,她多滯留些時間,順道看看昨天做手術(shù)的病人。
等電梯的縫隙里,祝夏摸出手機,打算回林嘉月的消息,屏幕忽而一黑,來了電話。
“Sumer,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什么意思?”祝夏笑,“半天沒回你消息,你就給我上升到這個高度?”
“是朋友的話,我為什么不知道你要跟宋成煜結(jié)婚?”
祝夏七歲時,舉目無親,被宋家收養(yǎng),給宋成煜擋災(zāi)避煞。這一點,林嘉月初識祝夏時便知曉,當時她還嗤之以鼻,表示簡直是無稽之談!
但祝夏是宋老爺子指定的孫媳婦,她兩個小時前才知曉。
“是啊?!彪娞莸竭_,祝夏走進去,“所以逃婚逃到這里,林大小姐可得替我保密?!?p> 林嘉月長嘆氣:“放心,京城的朋友告訴我,宋成煜忙著跟嫩模廝混,沒時間顧及你?!?p> “不過他的公關(guān)真出色啊,在事情發(fā)酵前就壓下了桃色新聞?!彼Z氣依稀帶著欣羨。
“確實出色?!弊O恼f,“唐朝若在他手底下,安史之亂都亂不起來?!?p> 林嘉月被她調(diào)侃的話逗笑,滑溜地轉(zhuǎn)粵語,“犀利啊你?!?p> “周五晚使唔使開OT?”(周五晚加班嗎?)
祝夏也用粵語回她:“應(yīng)該唔使。點???”(應(yīng)該不用,怎么了?)
“周五晚有拍賣場,特邀嘉賓才能參加,人不多。”
電梯叮一聲,停在九樓。梯門打開,祝夏走出去,腳步倏地頓住。
電梯門外的幾個男人西裝革履,身形魁偉,即使瞧起來不像壞人,遽然出現(xiàn)在眼前,還是給人帶來極強的壓迫感和沖擊感。
她微微顰眉,那幾個人里站在最前沿的很有眼色,當即退開些,紳士地請她過去。
“祝醫(yī)生好?!?p> 手機里林嘉月還在喊她,祝夏看著面前平頭正臉,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確定自己沒見過他……也許是病人家屬。
她禮貌地點頭:“你好?!?p> “Sumer,患者有緊急情況?”林嘉月?lián)鷳n道。
“沒。”
“那祝大醫(yī)生百忙之中抽空跟我一塊去?”
“好?!?p> 掛斷電話,時間差不多,她準備換衣服就走。
明明是探視時間段,走廊內(nèi)卻出奇寂靜。
祝夏不甚在意,踏過走廊拐角,一小團影子突然撲向她,奶聲奶氣念道:
“阿姐,阿姐……”
柔軟溫熱的小人兒裹住小腿,她低頭看去,不由一愣。
滿是膠原蛋白的粉嫩臉蛋,晶瑩剔透的眼睛,柔軟無骨的小胳膊小腿……這小家伙也太可愛了。
“阿姐!”小女孩輕扯祝夏白袍衣角,調(diào)皮鉆到她的衣襟下,嘻嘻笑起來。
祝夏握住小女孩的胳膊,穩(wěn)住她,環(huán)顧四周,想找家長的影子,熟料空寂無人,她皺了下眉。
哪個粗心的家長放任三四歲的孩子亂跑?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輕柔問。
小女孩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只攥緊她的衣袖,并不吭聲。
祝夏正思忖著去問護士們認不認識這孩子。
“Farah?!币坏缆曇粽У仨懫稹?p> 低沉悅耳……還有點熟悉。
祝夏抬頭望去,頓覺眉心被刺了一下。
燈光從天花板流淌下來,印在男人利落短發(fā)上,又順著頸肩、腰線、長腿,勾勒頎長挺拔的身形。他的瞳色極黑,微挑的眼角弧度拘著不近人情的疏離,渾身散發(fā)著與生俱來的鋒芒。
這種人,就是天生的決策者,縱橫捭闔,難以接近。只一眼,就讓人不自覺地生出畏懼。
很多時候,記憶具有折疊性,新畫面堆積更深處的回憶,而在某個特定瞬間,自以為早已忘記的畫面會如潮汐一般,猝不及防涌現(xiàn)。
她看過這個人的眼睛很多次,要遠比現(xiàn)在更加灼熱明晰,恣意的、調(diào)笑的、含欲的、佯怒的。
意料之外的重逢,猶如多雨季節(jié)毫無征兆的暴風雨,殺了個措手不及。
祝夏腦子飛速運轉(zhuǎn),在剪不斷理還亂的線球中抽絲剝繭出一個僥幸的想法:
賀連洲認不出她。
然而,他突然俯身,祝夏下意識偏頭躲避,他的目光落在她左側(cè)胸口別著的證件上。
“港仁醫(yī)院外科醫(yī)生。”
賀連洲口吻沉穩(wěn),咬字清晰地念出上面的字,“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