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阿笙坦白
阿笙微垂著眉眼跟在宮人身后，一路往繁花殿而去。
今日的天色還不見晚，但繁花殿外的宮侍都已經(jīng)被各種事務(wù)遣走，待阿笙到的時候，卻見滿庭的寂靜，偶爾有枝椏被風(fēng)撩撥地胡亂翩動。
裴妙音今日并未練筆，而是沏好了茶，已經(jīng)在候著她。
“殿下?！卑Ⅲ瞎笆执故滓姸Y。
裴妙音并未放下手中的杯盞，有一搭沒一搭地拂著裊裊的煙氣。
她抬首向阿笙看去，面上雖帶著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卻帶著仿若能刺入骨髓的尖銳。
裴妙音并不開口免禮，阿笙微垂的眉眼中亦無驚慌。
半晌，直到阿笙覺得手臂略有些脫力，方才聽裴妙音開口道：“起來吧。”
阿笙方才站直了身子，她輕輕地伸展了一下手掌，緩解手臂的不適感。
裴妙音清淺地掃了一眼她手部的動作，方才放下手中的杯盞，道：“茉莉今日找王上談的條件是你給的主意？”
“是?！?p> 見阿笙并不隱瞞，裴妙音一時有些好奇，“你為何要幫一個即將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公主？”
論勢力茉莉即將遠(yuǎn)行央國，一個西州的公主在央國可翻不了天，也給不了阿笙多少的好處。
“殿下，如果我說我只是一時興起多管了一個閑事，您可信？”
裴妙音緩緩搖了搖頭，而她的眼睛卻始終落在阿笙的身上，那雙眼睛浸不透半分嘴角的笑。
阿笙道：“這么說我自己都不信。那依殿下看我是為了什么？”
裴妙音帶著探究的看神看向阿笙，她只是輕緩地將阿笙所說的話復(fù)述了一遍，“是啊，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殿下可容我細(xì)說？”
裴妙音靜觀其言。
“茉莉公主是王上捧在手心長大的，她若到了央國，她的生死便在裴氏一念之間，換句話說，裴氏可以通過茉莉公主反挾王上，再加上您在西州的部署，西州王庭就會到您的手上?！?p> “但是現(xiàn)在，茉莉公主強硬起來了，她不僅帶了親兵去了央國，還在裴氏祖地過了眼，這位公主將來便不好掌控了?！?p> 阿笙從裴妙音費盡心思的謀劃便可知，主張裴氏退出西州的該是裴氏的族老們，若是他們主意已改，她也不用這般大費周章。
“但這其中并沒有我能受益的地方?！?p> 阿笙的聲音緩緩，繼續(xù)道：“若我是裴二爺?shù)娜?，故意要破壞您的計劃，那么我便不該對裴三爺出手?！?p> 裴妙音輕依扶手，帶著她慣常柔和的笑，道：“你說的沒錯，所以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
“殿下?！卑Ⅲ闲Φ溃骸拔揖筒荒苁羌抑鞯娜嗣?？”
此話一出，裴妙音凝著眉目看向阿笙，仿似要看清她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阿笙看懂裴妙音眼神的探究，方道：“也并非家主指使我?！?p> 聽聞她這話，裴妙音又拿起杯盞，淺抿了一口，許她繼續(xù)說下去。
“殿下，其實如今的茉莉公主能讓您的計劃更完美?！?p> 裴妙音并不接她此話，她始終耐著性子，這一點與裴鈺倒是十分相似。
阿笙緩聲道：“您也知道，西州如今在物資之上對東邊多有依賴，即便將來裴氏族人退至西州，這也是必須要解決之事?！?p> “而東境往西唯有央國的淮西通道可走商，一旦央國皇帝叫停，西州便又會面臨如今的境遇。”
“公主殿下代表的是西州，相較于裴氏族人，她更有立場為西州廣開商貿(mào)門路，借央國的地，與東境諸國談合作?！?p> “況且，您人在西州，央國還有裴二爺在，若是通過裴氏去完成您的計劃，恐怕鞭長莫及，不如讓我引導(dǎo)公主一步步完成這些計劃?！?p> 話音剛落，未放平的茶蓋猝然滑下，引起杯盞叮當(dāng)作響。
裴妙音神色莫測地看著阿笙，良久，放開口道：“所以你是想借此機會得勢？”
阿笙搖了搖頭，她神色定然，對裴妙音道：“我不貪權(quán)勢、不戀富貴?！?p> “那你要的是什么？”
幾日前，裴鈺也曾問過她同樣的話，你要的是什么……
“殿下可許我一個承諾？”
不要金銀、不要富貴，要的卻是一個承諾，裴妙音道：“你說說看?！?p> 阿笙斂了眉目，道：“我要的是將一樁舊案的真相公之于眾?！?p> “何案？”
阿笙頓了頓，交握得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還是開口道：“先帝在位期間，前倉部糧官貪墨賑災(zāi)糧餉之案?！?p> 裴妙音雖離開央國多年，但對于那邊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此案亦是先帝在位期間轟動一時的案子，當(dāng)年因賑災(zāi)糧食被換，南方災(zāi)民無糧可食，不少落地為寇，打家劫舍，一時造成不少動蕩，最后是軍部派遣人手方鎮(zhèn)壓下來。
“這與你有何關(guān)系？”
阿笙抬眸看向裴妙音，將埋在心中多年之事，一字一句說得清晰，“那是我父親?！?p> 阿笙低斂了眉目，緩聲道：“當(dāng)年父親牽扯進天家權(quán)斗，因不愿弄權(quán)站隊，為奸人所害，于神武樓被斬首示眾?！?p> 那一日的場景始終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神武樓外，我親眼所見……”
阿笙的話到這里已經(jīng)說不下去，“母親臨死之時，高呼蘇府有冤，但這冤屈卻沒人敢查。外祖父亦是，他們恨不能與蘇府?dāng)嘟^關(guān)系，不愿沾染此事?！?p> 阿笙抬眼看向裴妙音，她的眼中微光爍爍，言語中字字鑿鑿。
“可那是我的父母，生我養(yǎng)我之人，盡管我極力勸說自己，天家之爭我一孤女無能為力，但我始終不甘心就此讓他們含冤而逝。”
屋內(nèi)一時靜謐，裴妙音看著垂首的阿笙，那般年紀(jì)便見到雙親身亡，又為了父親之案，獨自一人在他族求存，這般心性，也難怪靜嚴(yán)會選擇她。
“所以你想裴氏替你查明當(dāng)年的案子，還你父親一個清白？”
“是?！卑Ⅲ喜⒉槐苤M，直言道：“我要的只有這個?！?p> 良久，裴妙音嘆了口氣，對阿笙道：“裴氏一向不與天家爭鋒，若要查天家之事，鈺兒須得拿回持家之權(quán)，才能以一人之言，力排族內(nèi)異議去查此案?！?p> 聽聞此話，阿笙神情微動，“您的意思是……”
“不僅是茉莉之事，你還要幫著鈺兒取回持家之權(quán)，若你能做到，裴氏便替你查到底?！?p> 裴妙音此話若山中洪鐘在腦海中響起，阿笙垂首，胸中如有萬千思緒瞬間被沖得煙消云散，“多謝殿下！”
裴妙音嘆了口氣，道：“只是此后在央國，你若有任何行動，須得先知會鈺兒，不得再擅自行動?！?p> “是?！卑Ⅲ洗故椎馈?p> 待阿笙退去，內(nèi)殿珠簾微動，一人自內(nèi)走出，他神情清淺地看向阿笙離開的方向，方才的對話全都聽了進去。
裴鈺不免想到當(dāng)年遇到阿笙時的場景，難怪那日她不惜毀了自己的容貌也要隨裴氏眾人走……
“姑姑，你不該將她牽扯進來?！?p> 裴妙音看著裴鈺走出，微嘆了口氣，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是她所換的條件。”
見裴鈺不接此話，裴妙音繼續(xù)道：“靜嚴(yán)是你父親留給你的謀士，如今卻到了軒帝的手上，他當(dāng)年留信，說這丫頭機敏，可為謀士，便是有意讓她接替自己的位子，你不該因心軟而放她置身事外?！?p> 裴妙音的話字字沉重，“你的身上背著‘禮教無雙’之名，無數(shù)人等著盼著你出錯，好將裴氏拉下高位，所以有些事你沒辦法插手，但阿笙可以去做，你此后的路單憑一個人是無法走完的。”
裴鈺如何想她自然也是清楚的，裴氏傳承至今，早受天家忌憚。
裴鈺自小尚需裝作體弱才能讓老皇帝對他松懈三分，這些年他身邊除了阿七之外不留文仆，便是他不愿牽連他人。
裴鈺眉目微垂，依舊帶著淺淡的笑，他于事上向來不與人爭辯，裴妙音也不知自己這話他到底是否會聽納。
裴妙音嘆了口氣，道：“這丫頭敢動手殺老三，她這心性可不是普通人可比的，她遠(yuǎn)比你想得堅韌。”
“正是因為她心性堅韌、才能難得，才更不該折在裴家?！?p> 裴鈺見自己的話讓裴妙音眉頭蹙起，他方道：“姑姑擔(dān)憂之事我亦明白，我會看著處理?！?p> 說到這里，裴妙音忽而道：“倒是她所求之事……”
裴鈺看向裴妙音，笑得淡若清風(fēng)，道：“不過是查天家之事，有何不可，姑姑還是誆了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