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禍福相依
“天家斗權(quán),他卻想獨善其身,竇家如何保得了他!”
“父親,我求你,求求你,你救救他!他若身死,我絕不獨活!”
…………
一場大雨滂沱,車馬顛簸,阿笙再次醒來人已經(jīng)在往南方去的路上。
蘇遠(yuǎn)致定罪之后,竇家家主下令,將蘇長笙送往南方的莊子暫避,待到蘇家風(fēng)波過后,再接回京中。
此令原本是想利用阿笙挾令其母,竇知雪與蘇遠(yuǎn)致的情感頗深,竇家也想保下這個女兒,莫要再在王權(quán)的爭斗中枉送性命,但如今竇知雪身死,阿笙這一去,怕是再無歸途。
嬤嬤看著在路上發(fā)起了熱的阿笙,心中盡是疼惜。本是萬千寵愛養(yǎng)大的娃娃,卻在一夕間淪落到這個地步。
“去了莊子上也好,沒了父母的支撐,在竇家那般家族也難以存活?!?p> 嬤嬤抱著小阿笙,喃喃自語著。
阿笙一路皆是渾渾噩噩,腦子里盡是從前的一些片段。
因阿笙發(fā)熱,車馬終是耽擱了幾日,但家主的命不可違,說是幾日到,便須得幾日到,于是車夫無法,只能抄近路小道。
但南方多大山,出了官道便不那么安全了。待嬤嬤發(fā)現(xiàn)車夫抄近路進了小道后,已然晚了。
叢林內(nèi),車夫燃起了篝火取暖,嬤嬤給阿笙蓋了一身厚衣服,幾人趕路,都累了。
受了嬤嬤的訓(xùn)斥,那車夫有些不忿,不過一個外孫女,竇家都沒那么重視,他們做下人的,領(lǐng)了差完成了便是,何故生那么多閑事,拖累人受罰。
阿笙醒了后發(fā)現(xiàn)四周一片寂靜,她探出頭去便見到悠悠的火光,在這叢林之中尤為顯眼。
“嬤嬤,我們現(xiàn)在在哪?”
嬤嬤見她醒了,趕緊上前,又說為了趕路,才抄了近路。
阿笙頭腦有些渾濁,但隱約記得曾聽過臨州官府剿匪的消息,她撐起了身子,道:“嬤嬤,這里怕是不安全,我們還是回到官道去吧?!?p> 聽她這話,車夫明顯不樂意了,嘴里叨叨著,始終不肯挪動身子。
“笙姑娘是竇府名正言順的姑娘,主子的話都不聽了么?”嬤嬤厲聲喝道。
那車夫并不乖順,聽到這話到底是不服氣,怪聲怪氣道:“哪家正經(jīng)的姑娘要送到莊子上去養(yǎng),這般見不得人?”
嬤嬤聞此便要出手去教訓(xùn)那車夫,卻被阿笙喚了回來。
那車夫身量高大,嬤嬤到底不過一介女流,哪里打得過,如今他是鐵了心不認(rèn)自己這個主子,阿笙也無法,只能讓自己與嬤嬤少吃些虧罷了。
“嬤嬤,我們離官道可遠(yuǎn)?”
“倒是有些距離了?!?p> 阿笙觀了觀天色,如今將至半夜,自己又是這般身子,若是與嬤嬤二人行走回去,怕是更難,因此無法,只能順著那車夫的話,今日在此將就一宿了。
嬤嬤觀著阿笙的神色,觀她不見此前的悲痛,只當(dāng)她年幼,對于生死沒有那么大的介懷,復(fù)在車廂外守著她便這般入睡了。
但阿笙白日里渾渾噩噩了一路,現(xiàn)在反倒睡不著了。
此時林中的一片寂靜,唯有三兩蟲鳴聲伴著她,倒讓阿笙腦中的記憶如洪水般涌現(xiàn)。
阿笙自小聰慧,八歲便有閱書一目十行之能,對于朝中之事,她聽父親講了許多,便也記了許多。
她猶記得,天家年邁,如今膝下有四子,雖早立東宮,但太子之位坐得并不穩(wěn),皇帝尊制衡之策,便放任皇子斗權(quán),朝中各路大臣皆有牽連。
阿笙看著黑夜如巨獸一般吞噬著遠(yuǎn)處的山景,心中猶念著她偷聽來的話。
外祖父言,父親是因不愿投靠任意一方而被陷害,他司農(nóng)之職,管理天下糧倉,如此肥碩的職位,終是會被人惦念。
天家之爭,螻蟻何以保命……
念及此,阿笙心中依舊悶悶的,雙眼的淚澤又起。
母親死之前那一聲“蘇家無罪”不斷在她腦海中重復(fù),蘇家這冤屈,父親的清白,她又如何背著這一切偷生于世?
此時,叢林之外一陣枝椏被壓斷的聲音,阿笙驚覺,她撐起身子喚了嬤嬤一聲,嬤嬤醒了,又豎耳傾聽,并無動靜,但她亦不放心,便喚那車夫去看看。
此時睡得正酣的車夫哪里肯動彈,不過轉(zhuǎn)了個身,繼續(xù)睡去罷了。
嬤嬤無法,只能自己親自去查看,阿笙想要阻止她,卻見她給了自己一個寬慰的神情,拿了一根較粗的木棍便往聲響的地方而去。
阿笙細(xì)細(xì)聽著那個方位的動靜,良久,忽而聽得巨物墜落的聲音便再無動靜。此刻,就連蟲鳴之聲也沒了。
“嬤嬤?!?p> 阿笙試著喚了幾聲,卻未見答復(fù),倒是將那車夫吵醒,聽得他唾罵了幾句,復(fù)才在阿笙的堅持下,拿著火把往嬤嬤的方向而去。
只是這次,未多時,阿笙便見那車夫帶去的火把火光很快熄滅,再喚亦無聲響回應(yīng)。她心下一沉,再無猶豫,撐起身子,一把拉起韁繩,當(dāng)即策馬往反方向奔走。
她未跑出多遠(yuǎn),便聽得后面繁雜的腳步聲追了出來,“他娘的,一個女娃居然如此警覺,給我追!”
阿笙的身子未好,手上的力道畢竟小,但她死死拽著韁繩,不斷策馬,顧不得樹枝刮花了她的臉,死死地盯著前方,一個勁地?fù)]動著韁繩。
她并不知道前面到底是哪個方向,亦不知官道在何方,只是憑著本能在逃。
嬤嬤已然遇害的想法在她腦中閃過,她忍住了那口委屈,死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身后的恐懼,如今唯有跑出去才能有活路,還有蘇家的冤屈待她去澄清。
“救命!救命!”
阿笙一邊駕車,一邊用盡力氣高呼,她亦不知這山野間是否還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但這是她如今唯一求救的方法。
一路車馬疾馳,但阿笙畢竟駕車技術(shù)并不嫻熟,很快便被身后策馬之人追上。
那是幾名身形高大的漢子,面露猙獰地截停了她的馬車。這些都是山野的匪寇,就等著一只肥羊上門。
如阿笙這般單獨出門的世家貴女可是能賣不少錢,若是本家不贖她,自有調(diào)教青妓的地方爭著要這細(xì)皮嫩肉養(yǎng)大的女娃。
只是阿笙的年紀(jì)小了些,光這點便讓追來的莽漢眼露失望。但今日既然已經(jīng)見血,便做不得賠本的買賣。
阿笙臉色蒼白地看著這群高大的漢子,心中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她若落入這群人手里,莫說蘇家的冤屈,她此后的人生便會再無光明,此刻她只恨自己手中為何沒有利器,若不能刺向敵人,至少她能不讓自己玷污蘇家的名聲。
莽漢腳下踩著的枝椏寸寸斷裂,聽著這聲響阿笙心中如有鼓槌重?fù)簟?p> 此時,一只云箭穿透皮肉的聲音傳來,即將靠近阿笙的男子應(yīng)聲倒地,痛苦地捂著自己手臂。
再二、再三,不斷有箭自遠(yuǎn)處鋪射而來,將靠近阿笙的匪人擊倒。未久一群火光照亮了整個山間,那是一眾武仆,其中亦有兩名侍女跟隨而來,待匪徒被制服之后,侍女上前,將阿笙接了下來。
“我家主人乃裴氏九郎,聽聞呼救聲派我等前來相救?!?p> 阿笙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她警惕地看向來人,似乎在努力確認(rèn)他們的身份。原是裴家隊伍也要趕路,才抄了近路,沒想到會遇到阿笙遇襲。
阿笙強撐著自己的身子隨眾人往裴家的營地去,侍女見她這般年紀(jì),卻不肯依賴他人,不由道:“姑娘可以靠著我,無妨的?!?p> 聞此,阿笙方才肯將自己的重量靠在侍女的身上,在人的攙扶下前行。此時侍女方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子已然大汗,渾身止不住地在顫抖著,看樣子還在病著。
阿笙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慢前行,腦中卻在翻涌著,裴家,竟然是裴家。央國裴氏,貴比天家。
小時候,母親曾與阿笙講過央國世族的故事,裴家乃是央國世族第一。
當(dāng)年大陸之上戰(zhàn)亂不斷,裴家憑著一己之力護一方安寧,受百姓擁護,又以文禮教化眾人,使得圣賢典籍在那個年代不至于流失,讓央國歷史不至于出現(xiàn)文化的斷層。太祖許裴氏“禮教無雙”之名,見天子不用跪拜,可受天下文士供養(yǎng)。
裴氏的文禮便是如今央國上下所遵習(xí)的禮法。
阿笙微微垂著雙眸,看著漸漸印入眼中的盈盈火光,仿似看到了希望。若是裴氏,當(dāng)不懼天家威儀,可還蘇家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