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淡,少典帶著離鳶進門,開始整理明早外出使用的用品,離鳶眼看著他忙進忙出,思緒一下飄忽起來……
有一件事力牧也許是對的,這些年,她真的很少會為少典做些什么,沒有為他做過飯,也沒有為他洗過衣服。
好像他倆自小就是如此。
從前在有熊族,少典身為少族長,事無巨細,自然有人打點。
開始逃亡之后,先是吃了兩年的大鍋飯,那段時間離鳶一直在為大家療傷,衣服都是由那些年紀小、無法參與訓練的孩子們統(tǒng)一漿洗,有的時候環(huán)境惡劣了,男孩子們和著衣服和澡一起洗也是常有的……
后來部族重建,族群中建立起了新的分工,離鳶和少典的衣食住行就更不用自己操心了……
所以認真想起來,類似姒嬁今天這樣,拿著少典換洗下來的衣服特意去漿洗,這種事離鳶還真的從未做過。
離鳶從前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可腦海中回蕩了一整個下午的“回去以后,我們成婚吧”后,再聯(lián)系姒嬁、力牧的種種作為……心里毫無緣由的就開始覺得有些別扭。
這種別扭和洗不洗衣服無關,就只是突然覺得——他們兩人之間,似乎從很久之前,就被刻意保持了距離。
這種距離甚至不是軀體上的,畢竟在一起生活這么多年,兩個人不可能缺乏肢體接觸,更因為數(shù)不清地生死相依過,彼此之間的默契實在無人能及——只是這份默契也偏偏體現(xiàn)在了生活上,這些年,就像是提前說好過一樣,離鳶和少典之間永遠彼此尊重,卻也因此徑庭分明,兩個人在各個方面互不干擾,于是便也并不交集。
這莫名其妙的“距離感”從前讓她感覺很放松,可在決定與他成婚之后,又變成了……不夠!遠遠不夠!
可她甚至連究竟是什么不夠都說不清楚,只是猶豫著,也遲疑著,問出了一句話:“你剛剛說,姒落臨終前曾讓你照顧她的族人?”
少典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邊收拾,一邊回應道:“嗯,一開始只是讓我們將姒姓部落的族人一起帶走,可那日偷襲赤刃得手后……臨終前,她又向我要了承諾?!?p> ……承諾?
離鳶怔了怔。
那日正式突襲之前,少典確實是跟著姒落他們一起去到了赤刃首領的營帳外的,離鳶當時因為帶著那個孩子,被大鳴護著躲在一邊,很多事情并沒有看到,卻可以想象得到。
只是這般的“臨終托付”,這個“承諾”,仍舊讓她有些晃神。
……三年前那個逃亡之夜,少典一句誓言,決定了他未來幾十年要做的事,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圍繞它展開的。離鳶曾為此深深震撼過——雖然她也許不會承認,可那日在奴隸營聽到少典這句話時,她確實因此感到內心莫名的柔軟……
帝君重諾。
離鳶從前在天界翻過那么多的史書,上面記載的每一件史實,都說明了他是個如何信守承諾的人。
少典也是一樣。
所以……
“那如果……她當時讓你答應的是‘娶姒嬁’呢?你也會遵守么?”這一刻,說不上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她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
少典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離鳶。“為何突然這么問?”
離鳶深吸了一口氣,內心深處仿佛隱約感覺到了些什么,卻又并不清晰……
“姒落可以說是拿命換來了我們所有人平安回歸,如果她臨終前不是讓你照顧族人,而是讓你娶姒嬁——她的妹妹,你也會答應么?也會如實兌現(xiàn)么?”
少典微微頓了頓,片刻后,似是覺得荒唐地搖了搖頭:“她不可能這樣說的?!?p> 可離鳶卻只覺一口氣被堵在了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的,讓人陡生煩悶。
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么要娶她呢?
他這樣重諾,莫非也是……
“那你為什么想娶我呢?”這么想著,離鳶便也這么問了出來。
少典終于察覺出離鳶的不對了,轉過身,側身看向她道:“怎么了?你今晚一直在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是聽到什么傳聞了么?”
可是離鳶卻沒有應聲,仍舊抬頭看著他,固執(zhí)地要他給出一個答案。
少典的視線定格在離鳶鄭而重之的面龐上,看出了她的認真,便放下手中的物品,平視著她的目光,道:“我已經(jīng)說過,那個姒嬁跟我沒關系,我不會娶她,也不會娶其他任何人,我只會娶你,你信我,好么?”
可此刻離鳶心中的疑問早就跟姒嬁沒有關系了,她只是想知道——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么想要娶我呢?”
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如此認真的面對婚約這件事,那宛若耳邊低語的話一出,離鳶和少典的心間都是一動,離鳶是驟然清明,而少典卻是空白,一片空白……
“……沒有為什么吧,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娶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可是離鳶卻陡然抬起下巴,白皙修長的脖頸在空氣中劃過一道絕美的弧線,說出的言語卻是那樣的咄咄逼人:“是么?那你心悅我么?”
這一刻,離鳶的眼中是少典從未有過的明晰,依稀間,仿佛有什么迷霧從當中散開,顯出了她最真實的樣子,仿佛林中傳言能夠奪人心魂的狐妖,柔情似水,卻又會在下一秒弒人心扉……
少典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艷,但更多的卻是困惑,仿佛離鳶問了他一個什么千古難題,將他徹底困住,無法移動分毫。
“我……不知道?!?p> “……”
離鳶突然笑了,笑得無聲無息,卻又清心冷情。
她笑自己還真的是枉為上神,這才僅僅第一世,就險些被這凡塵經(jīng)歷同化,讓這二十幾年的朝夕相對,患難與共蒙了心,險些丟掉了防備……
怎么會忘記呢?
東皇帝君他……沒有心??!又哪兒來的“心”來對自己“悅”呢???
所以這樣重諾的他,娶自己的原因還能是什么呢?!
可笑她堂堂一個天界上神,竟差點也要憑借著“責任”二字,于這凡塵當中傻乎乎的將自己草率嫁掉!
她竟……竟傻傻的差點對他,對他們“成婚”這件事……心生了期待!
這才是她心中這么多年隱隱的“不對”,那道始終沒有看清的坎……
簡直白瞎了她當初不喝忘魂湯的堅持!
……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