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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閩河

第四十一章 前路猶可知

羅閩河 羅芝芳 7582 2024-02-29 08:55:36

  玉山變得越來越沉默,若非必要,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更多時候,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抽著煙。他的煙癮從一天半包煙到一包煙,再到一支接一支,不間斷不停歇地抽。唯有抽煙,才能讓他的情緒得到釋放和排解,才能讓他的神經(jīng)麻痹和舒緩。裊裊升騰起來的煙霧將他的臉籠罩其中,任何人都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自然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散淡地落在遠處,從小魚哭著跑出天上人間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著空了。他把小魚當成親人,當成生命里不可分割的部分。那一巴掌,擊碎了他和她的愛情。他永遠都忘不了小魚射向他的眼神,那是希望破碎之后的茫然和心痛,眼睛里的陌生讓他心悸和惶恐—她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他。

  大廳里的人散去了,音樂停止了,空落落的大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地板上的碎玻璃散得到處都是,每一片都散發(fā)出奇異的光芒,每一片都如同小魚碎裂的心。他蹲到地上,用手撿起一塊玻璃,尖銳的邊緣劃進肌膚里,血珠滲了出來,染在玻璃上。他坐到地上,一塊塊將這些碎玻璃撿到桌子上,找出強效膠水,小心地粘貼著。進來打掃的服務員看見這一幕,楞楞地站著,不知他為何要把這些碎渣粘起來。

  “沒有不透風的墻,你能隱瞞她多久?干咱們這行就是要冷血無情?!饼埦耪驹谟裆奖澈?,遞給他一支香煙。

  “苦樂沒有人分享,這些錢掙來有何意義?”玉山的淚滴落在碎玻璃上。

  “感情值幾個錢?能夠保護你的愛人你的孩子?你辛辛苦苦跑了幾年摩的,出了點事情連屁股都擦不干凈。陳玉山,一個男人講感情不是好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萬萬不能。沒有錢,你拿什么去養(yǎng)家糊口;沒有錢,你拿什么去賠償死者;沒有錢,你拿什么支撐愛情;沒有錢,你拿什么維系親情。古來如此,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九爺...”玉山無力地叫著。他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他曾經(jīng)循規(guī)蹈矩騎著摩托車載客,掙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錢。這些年來,他掙了多少錢呢?這點錢根本支撐不起一個家庭的基本開支,支撐不起他和小魚辛苦建立的感情大廈。發(fā)生變故時,他的家庭就像風雨中飄搖的小船,根本經(jīng)不起風浪。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任何時代沒有深厚的物質(zhì)基礎,感情永遠當不了飯吃,當不了衣服穿。

  “家人也許一時不能理解,不可能一輩子不理解你。我干這行時,家人同樣和我斷絕了關系,幾年都沒讓我進家門。隔幾年,我掙到錢了,回到老家將那破房子推倒,重新修建了一幢別墅。在我們那個村,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還住著破木房,只有我家住上了別墅。我爹往上數(shù)三代都是窮人,一輩子沒在村子里抬起過頭。我爹搬進別墅后,終于將他那腰桿挺直了?,F(xiàn)在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挺著肚子背著手游走在村子里,逢人都會把我夸一遍。”

  “我的夢想無非也是賺點票子修幢房子買輛車子“五子登科”,只是這些夢想還沒實現(xiàn),現(xiàn)實就給了我重重一擊。我真的想給小魚創(chuàng)造一個美好未來。她從小沒有父親,我想像父親一樣疼她愛她,更想當個好丈夫為她撐起這個家?!?p>  “玉山,好男兒志在四方,而不是拘泥于兒女情長。我當初幫助你并不是乘人之危,而是真的需要你來當我的肩膀。玉山,你安心跟著哥哥,保管要不了幾年,肯定能夠在羅閩河出人頭地?!?p>  “九爺,我有一個請求,你放了薇薇,她是小魚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陷進這片淤泥里。至于我,已經(jīng)跳進這個染缸,想要甩都甩不干凈了?!庇裆絿姵鲆豢跓熿F,裊裊升騰起來的煙霧將他嚴嚴實實罩在其中。

  “好?!饼埦排呐挠裆降募绨?,“一個玉山頂數(shù)個薇薇,那個女孩本來就不是我的菜,看在你的面子上,贖身費都免了,我讓玲姐攆她走。”

  小花并沒有上班而是在九莊陪著楊秀。她知道楊秀時日無多。大多數(shù)時候,楊秀都坐在院子里,靜靜地凝視著門口那條河。已經(jīng)是深秋了,樹上的葉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杈,寒鴉叨來樹枝開始加固巢穴,燕子早已經(jīng)排著隊伍往更暖和的南方遷徙。河岸邊的草枯黃了,卷曲著倒伏在地上,亂蓬蓬地作了野鴨的窩。河水蜿蜒流淌著,日夜不息,任何事物都在發(fā)展著變化著,唯有這條河流晝夜奔騰不息。秋冬是枯水期,河水下降了不少,裸露的河床上,黃色的沙子在陽光映照下分外柔軟。

  阿昌的二胡聲響起來,悠揚,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順著羅閩河的風飄了過來。筑巢的鳥兒停下來靜靜地聆聽著,連岸邊吃草的黃牛也停了下來,側(cè)耳聽著這悠揚的聲音。秋日午后的九莊,陽光靜靜地照在屋檐上,帶著和詢的,溫暖的光芒。楊秀閉著眼睛躺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動靜。小花怕她就這樣睡過去,用手去探她的鼻息。

  她緩緩睜開眼睛,聲音里少有的平靜,“我和你爸的婚姻就像一把枷鎖,困了我和他一輩子。臨到頭了,我想還他自由,也還我自由。你叫他回來吧,我和他把手續(xù)辦了?!?p>  “姆媽,”小花終于叫出了這聲久違的姆媽。

  “孩子?!睏钚闵斐鍪謸崦哪橗嫞疤蹎??姆媽一直想問你,你疼嗎?其實姆媽打你時,心里也有過疼痛。你還是孩子,不應該承擔大人的過錯,可姆媽軟不下心啊?!?p>  “沒事,都過去了?!毙』ㄝp輕地搖頭。

  “你把那個男孩叫過來吧,我想見他?!睏钚銙暝鹕碜樱坝行┰捨遗卢F(xiàn)在不說,以后沒有機會了?!?p>  鐘子期接到小花的電話馬不停蹄趕了過來。臨到傍晚時,他站到了楊秀面前。楊秀把小玉和小花都支了出去,只留下鐘子期一個人在她身邊。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道,楊秀不愿意在醫(yī)院耗日子,只能采取保守治療。小花找到省城一家腫瘤醫(yī)院,足足給楊秀配置了半年的中藥,每日煎熬著喂給楊秀,房間里一直彌漫著這中藥味道。鐘子期半蹲在楊秀面前,望著這個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的女人。

  “你應該好奇小花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這些都是我的杰作,并不是當年的她有多淘氣,做錯了什么事情....”

  “阿姨,”鐘子期打斷楊秀的話,“事情都過去了,小花并沒有怪你,她一直都希望你健康長壽?!?p>  “我叫你來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幾個孩子中,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小花,她是一個苦命的孩子,我不想她下輩子孤獨無依。鐘先生,我現(xiàn)在鄭重將小花托付給你,希望你替我好好照顧她?!?p>  “阿姨,我不會發(fā)誓說我要對小花怎么樣。我只向你保證,這輩子我都會善待她呵護她。”

  “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能看到你和小花以后的生活。上半輩子,我做了很多錯事??晌沂且粋€母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康幸福?!?p>  楊秀作勢要給鐘子期鞠躬,鐘子期趕緊將她攔住?!鞍⒁蹋惴判??!?p>  自那天后,楊秀限入無盡的昏迷中,清醒的時候很少。大多時候,她都是半昏迷狀態(tài)。張生終于回來了,這個他逃離了半輩子的家。面前的楊秀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瘦成了一具骷髏,沒有任何生息。這還是那個嬌嫩得能夠掐出水來的少女嗎?

  他還記得初見時,她穿著桃紅色的開衫,身材豐盈得差點把衣裳的紐扣撐開。在以瘦為美的年代,他并沒有看上體態(tài)豐盈的楊秀,而是喜歡上了另一個弱如細風扶柳的女子。父母卻看上了楊秀娘家的權勢,他只能屈服于父母之命,娶了沒有任何好感的楊秀。

  “張生,”楊秀掙扎著坐起來,“我很感激你沒有把我和阿昌的事捅出去,總算是念著那么一點點夫妻之情。今天趁著孩子們都在,咱們把離婚手續(xù)辦了吧?!?p>  “楊秀,這么多年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盡到一點點丈夫的職責,你恨我也是應該的。這婚,并不是非要離的。”這么多年都過去了,離與不離又有何區(qū)別?

  “何必呢。我寧愿你是離婚而不是喪偶,雖然這并沒有區(qū)別??晌蚁胼p輕松松地走,不帶任何牽絆和負擔。夫妻一場,你就當這是我最后的請求?!睏钚銏猿种?,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想以自由之身去擁抱死亡。

  張生終是應了下來,張小花和鐘子期扶著楊秀,一行人走進了民政局。離婚證放在楊秀手里時,她撫摸著這幾個字,眼淚翻涌而下,解脫了嗎?她望著面前這個男人,他們彼此牽絆了半輩子,沒有夫妻的情分,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這會,她終于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陳玉河出現(xiàn)在布衣之家時,小魚大概猜到了他的來意。當著林素的面不好發(fā)作,任由著他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店鋪里,等林素抱著西西去外面玩耍時,她攔住玉河,“陳玉山叫你來的?”

  “小魚,玉山有苦衷?!庇裆揭麑λ氖率乜谌缙?,玉河自然不會在小魚面前透露半個字。

  “他有什么苦衷?我知道生了西西后,家庭開支增加了不少,處處都需要用錢??墒俏覀兛梢韵肫渌k法,世上道路千萬條,他偏偏要去走獨木橋?!毙◆~搖頭,她永遠都不可能理解玉山。

  “小魚,你要相信玉山,他都是為了你和西西。”

  “不要用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綁架我,我和西西不需要他的臭錢?!?p>  自那日決裂后,玉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小魚面前,倒是玉河時不時會來到布衣之家,甚至把林素都勸回去了。理由是她年紀大了,西西有玉河幫著照顧,她就不用再操心了。正好,林素準備回九莊看看。

  有了玉河的幫襯,小魚輕松了許多。沒有生意時,她會和玉河推著西西在羅閩河邊散步,周圍不知情的村民還以為他們是夫妻。小魚苦笑著搖頭,她總感覺周圍有雙眼睛在盯著她,等她迎著那目光望過去時,那目光又消失不見。她將西西交給玉河,轉(zhuǎn)身四處尋找著。處處都是你,處處再無你。熟悉的風景依舊,卻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她不甘心又來到了湘城。街道上車水馬龍,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上晃動著的都是陌生面孔。她站在大街上,深秋的太陽是冷太陽,照不到地面,頭頂上看著是明晃晃的太陽,陰影處還是涼意襲人。她瞇縫著眼睛,盯著這座陌生的城市。從小到大,她來湘城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湘城的很多街道,她都沒有去過,更叫不出名字。

  她站在這陌生的街道,滿目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風景。而她對于這個城市來說,也是陌生人。她的腳慢慢伸出街道,走到了道路中間,耳邊傳來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在湘城這個海洋里,她其實只是一片落葉呢。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隨著汽車的轟鳴聲,陡然如落葉飄起來時,一只有力的大手將她扯了回來。她一回眸就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小魚,不要做傻事,你還有西西要照顧?!标愑裆降哪樈阱氤撸€是一頭桀驁不馴的長發(fā),脖子上掛著項鏈,吊墜是一只金色的小魚。

  “陳玉山,如果你對我和西西還有幾分感情,回頭吧?!毙◆~轉(zhuǎn)過身,對上玉山的眼睛?!拔蚁嘈庞裆揭恢笔巧屏嫉娜?,不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p>  “小魚,玉河會代替我照顧好你們。你先回去,西西離不開你?!庇裆降哪樃‖F(xiàn)幾縷苦笑。

  “陳玉山,你忘了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了嗎?你忘了你曾經(jīng)在店鋪守著我的那些日日夜夜嗎?如今,你竟變得如此冷漠?!?p>  “人都會變,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陳玉山了。小魚,我走了,你照顧好孩子?!闭f完,玉山往人群中竄去。

  小魚想抓住他的手,卻什么都沒有抓到,只有風在指尖留下痕跡。她追隨著玉山的背影,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隱到哪里去了。

  小魚身子軟軟地滑到了地上,跟蹤而來的玉河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玉河比玉山矮小,視覺上和小魚身高差不多,他堪堪扶住小魚的肩膀,淡淡的煙草味道飄在鼻端,“小魚,你沒事吧?”

  “我沒事?!毙◆~接過玉河懷里的西西,緊緊將臉貼在孩子臉上。唯有如此,她才感覺到真實。她的女兒在她懷里,這是她和陳玉山唯一的紐帶,唯一的牽掛和聯(lián)系。若不是為了西西,他大概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中了吧。

  端陽在天上人間截住了玉山。他穿著黑色風衣,臉上架著墨鏡,派頭端得十足,乍一看倒有點像港臺片里,黑幫老大出場的情形,特別是身后跟著的幾個人,著裝怪異,頭發(fā)染成五顏六色,裸露的肌膚上都印著紋身,十足的社會青年。

  玉山看到門口的端陽,微愣了一下便恢復常態(tài),走過去拍著端陽的肩膀,“進去喝一杯?”

  “你這是烏雞變鳳凰?”端陽斜著眼睛打量著玉山,“難怪瞧不上小魚了?!?p>  玉山稍稍使了一下眼色,跟著的人散去,他拉著端陽站到陰暗處。高樓的玻璃倒映著城市的燈火,迷離了人們的心,風裹著落葉砸過來,吹得衣衫籟籟而響。端陽和玉山并肩而立,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單獨相處了。玉山遞給端陽一支煙,他接過去吸了幾口,就被煙霧嗆得連連咳嗽。

  “你還是老樣子,香煙都不會抽。”玉山吐出一口煙霧,夾著香煙的手焦黃,已經(jīng)有些變形了。

  “我還是李端陽,你已經(jīng)不是陳玉山。我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在南溪喝酒時,你說腦袋別在褲檔的事兒絕對不會干,還勸我找個正經(jīng)工作。陳玉山,我一直拿你當兄弟,放心將小魚托付給你,你竟是這樣對待我們的嗎?”

  “端陽,事事如棋局局新,誰都不能預料會發(fā)生什么事,我承認沒有遵守諾言,辜負了你和小魚的信任。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p>  “玉山,你如果還當我是你兄弟,小魚是你妻子,就跟我回去。這段時間,小魚憂心你的事,吃不好睡不好,消瘦了很多?!?p>  “怎么回頭?你倒是說得輕巧。小魚和孩子就拜托給你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玉山,你當真要跨進這道門嗎?”端陽輕輕喝道。

  “不跨進這扇門,我拿什么養(yǎng)家糊口?”玉山嘴角浮起幾縷嘲笑。

  “腳踏實地不好嗎?玉山,你醒悟吧,這哪是什么天上人間,分別是人間地獄?!?p>  “地獄也好,天堂也罷,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是刀山我都會踮著腳尖走過去。端陽,麻煩你照顧好小魚?!?p>  玉山朝著天上人間走去,端陽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飛起一腳踹在玉山背上。玉山?jīng)]提防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支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李端陽,我當你是兄弟,這一腳我受了?!?p>  “你為什么不還手?”端陽揪住他的衣領,“陳玉山,你既然如此執(zhí)迷不悟,我不會讓小魚繼續(xù)跟著你?!?p>  “這樣更好?!彼鏖_端陽的手,“你讓小魚和我離婚吧,她跟著我準沒好日子過,每日都會提心吊膽,生怕仇家找上門。端陽,只要小魚愿意,我分分鐘在民政局等著簽字?!?p>  “你....”端陽氣極,“簡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這是要逼死小魚啊,她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清楚。她是不會跟你離婚的。”

  “那就聽天由命吧?!庇裆綄⒍岁柾崎_,大踏步走進天上人間,獨留下端陽在風中凌亂。

  “由他去吧,你是勸不住他的?!毙◆~不知何時站在端陽身邊。她穿著很單薄,瘦小的身體包裹在寬松的衣裳里,巴掌大的小臉凍得通紅。

  “你怎么來了?西西呢?”端陽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妹妹,他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小魚身上?!俺鲩T也不知道多穿點衣裳,這下雨就像過冬,著實冷著呢?”

  “玉河帶著她呢,我出來透透氣就走到這里了。這段時間真是把湘城沒有去過的地方全部走了一遍。”小魚將端陽的外套還給他,“我不冷。”

  “走走吧,咱們兄妹好多年沒好好聊過天了?!倍岁栐谇懊孀?,小魚跟上來,“爸爸去世后,你就端著哥哥的架子,動不動擺著臭臉,誰還敢靠近你?!?p>  “是么?我可還記得我?guī)е闳ャ^黃蟮的情形,前面有條小河溝,你看見我們幾個男生輕松地跳過河,便學著我們的樣子,結果跳到了河里?!?p>  “還有一次,你把沙罐摔碎了怕被姆媽發(fā)現(xiàn),悄悄把碎渣埋到竹林里,正埋著,竄出一條小蛇把你嚇得半死?!?p>  “是啊,這些事仿佛是昨天才發(fā)生的,我們都長大了。小魚,作為兄長,我對你其實是有愧的的。一直以來,為了維持兄長的權威,幫助姆媽管教好你和云霞,我對你們?nèi)狈械臏厍?。很多時候,我也想對你們溫柔,又怕管不住你們。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p>  “如果你說的是玉山這件事?”小魚站定,目光盈盈地望著端陽,“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p>  “小魚,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姆媽,我和云霞都是你堅實的依靠?!倍岁栁兆⌒◆~的手,她的手冰涼,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明白,我不會再用玉山一分錢。”小魚回握住端陽的手,“你一直都是我哥,雖然以前我不愿意叫你,但我知道,你一直愛著我和云霞?!?p>  半年后,杭瑞高速公路經(jīng)過羅閩河,征拆了大部分土地和房屋。林素家處于征拆范圍,看著住了幾十年的房屋即將夷為平地,心里涌起諸多不舍。她走到堂屋,瞧著墻壁上的貴生。遺像上的貴生還是那么年青,眉毛濃黑得像用碳筆畫的,眼睛里盛滿了光芒,如同初見時,眼睛里的星辰。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從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唇,一條紋路一條紋路順下去,就像把過去的歲月重新走了一遍。他還是那個明媚的少年,而她已經(jīng)是遲暮的婦人。

  “貴生,這房子是你親自修建的。家里的每一樣東西都凝結了你的心血,都留下了你的身影。如今,高速公路要從咱們這里經(jīng)過,九莊的人都要遷往外地。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也舍不得離開這里。只有在這里才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才能讓我騙自己,你還沒有離開我們。”

  貴生靜靜地凝視著林素,如同多年前,他遇見她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靜寂的午后,風輕輕地吹拂著,陽光從屋檐灑下來,溫煦地照在林素和貴重身上。他凝視著她,嘴角噙著笑意,林素將貴生的遺像取下來,用棉布細心包裹好,放進抽屜里。

  端陽同樣在房間里收撿著,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木質(zhì)像框,他和白如雪相擁而立。背景是上海的街道,正是秋天,梧桐葉飄落下來,鋪滿了整條道路,如同覆蓋了金色的毯子。白如雪身著紅色的衣裙,在一片金黃色中笑意晏晏。她很少穿顏色鮮艷的衣裳,這身紅色穿在身上一點都不張揚,反而將她襯托得嬌艷似霞。

  端陽的手滑過她的臉龐,三年了,你想過我嗎?最近都不來我夢里了。我以為自己很難堅持下來,卻咬著牙走了好遠。你會不會心疼我的執(zhí)著?時間如同羅閩河的水,奔涌著向前流去。我也要往前走了,你還記得若男嗎?這些年,她一直陪著我,若是沒有她,我早就撐不下去了。我準備和她結婚了,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你肯定會贊成的,畢竟有我?guī)湍憷^續(xù)愛著端陽?!比裟胁恢裁磿r候回來的,她圈住端陽,凝視著相框里的白如雪。

  端陽回握住若男的手,“我會好好愛若男,正如我愛你一樣。我們也會愛你的父母,代替你照顧好他們。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食言?!?p>  “咱們黔北有一個民俗,如果一個女子去世了,她丈夫娶的女子就要賠給其娘家,繼續(xù)做她娘家的女兒。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會代替你愛所有你愛的人?!?p>  白如雪微笑著,似是贊許了若男的話。若男緊緊地依偎在端陽懷里,她想起幾年前,兩人窩在這間屋子里觀看黃色錄像的情景,臉龐染上了幾絲笑意。

  端陽不明所以地望著她,若男湊近他的耳朵,“那次,咱們在這間屋里看錄像時,你有生理反應。”

  “你...”端陽臉紅到耳根,“不正經(jīng)?!?p>  玉山家同樣在征拆紅線內(nèi),他家的房屋和土地全部都被征拆了,補償款劃到銀行卡上時,他看到那串數(shù)字徹底驚住了,108萬。他捧著卡跌坐在地上,涼意如蛇滑進身體里,刺激著每一根神絲。老天爺真是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當初為了區(qū)區(qū)70萬元錢,他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喪家之犬,夾著尾巴走在無人的街道,忍受著龍九的詰難和羞辱,尊嚴早就碎得渣都不剩。

  他在房間地板上呆坐了很久,墻壁上還懸掛著他和小魚的結婚照,兩人相擁而立笑容燦爛。如今,他只能撫摸著相片上的人兒,遙想著曾經(jīng)的幸福和美好。此去經(jīng)年,越過歲月的塵埃,往事已經(jīng)模糊得看不清影子。他把銀行卡通過玉河轉(zhuǎn)交給小魚。

  沒幾天,小魚原封不動將卡退了回來。玉山凝視著這張卡,呆坐片刻,他突然笑了起來,胸腔里爆發(fā)出猛烈的笑聲,空蕩蕩地回響在屋子里。沒有了愛的人,他的一切努力都失去了意義。正如這些金錢,如果沒有價值,只是一串數(shù)字,或是一堆廢紙。

  他覺得空落落的,軀殼已經(jīng)沒有了重量,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輕飄飄地游走在天地之間,生存還是死亡,離開或是存在,沒有人會在意,區(qū)區(qū)一個陳玉山。他蜷縮在地板上,如同被抽去了脊柱,沒有了支撐和依賴,他也只是一只軟體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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