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盲心瞎
深冬臘月,大雪紛飛。
已是子時,上京城內街道清冷,少了白日熱鬧繁榮的景象,只有打更人提著銅鑼,沿街鳴鑼。
“咚!——咚!咚!”
“天寒來臨,關燈關門!”
一慢兩快的銅聲過后,幾家零散的燭火也隨之熄滅,整個上京陷入一片寂靜。
而位于長榮街中街的尚書府后院柴房內,一盞燭火隨著破窗吹入的寒風隨風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油盡燈枯。
柴房內殘破不堪,只有一張破損的床榻和幾把東倒西歪的椅子。在微弱的燭火中,一女子正坐在正對房門的破椅上。
她臉色發(fā)白,頭發(fā)凌亂,身上的錦服早已污漬不堪。此時她正死死的盯著房門,期待著下一刻那房門就被打開。
她將身上僅有的首飾都給了剛才來送飯的小奴,不出意外得話,那人馬上就要來了。
‘咣當’
隨著門被踹開,一位錦衣華服的女子在幾個仆人的簇擁下走進屋內。只見她發(fā)髻高聳,金釵華麗,兩側的流珠隨著她的走動而輕擺,身穿千金一匹的云蠶絲所制成的淺紫色抹胸長裙,上面用金色絲線勾勒出的牡丹,在她的走動下顯得活靈活現(xiàn)。
“蘇婉清,你懷孕了?”她面目猙獰,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女子。
“怎么?你不相信?”蘇婉清垂眸微笑,慘白的臉色在這傾城一笑中仿佛有了一絲生機。
“我與陳書景成婚三月,懷了他的孩子不是理所應當?shù)氖聠??”她輕撫小腹,眼神中滿是慈愛。
看到她的動作,女子更加癲狂,抬腳就向她的肚子踹去,嘴里更是喊罵著,“你胡說,阿景說過,從未碰過你,你哪里來的孩子?你騙我!”
蘇婉清閃身躲開她的動作,看著她如市井潑婦般的樣子,心中終于有了一起報復的快感,“貴妃娘娘也是伺候了先帝幾年時間的人,床笫之間的那些事您不比我懂得多嗎?男人的話,有幾分真的呢?”
聽她出言再提及自己的痛處,女子憤怒無比,“你們都是死人嗎?給我按住她往死里打?!?p> 身后隨行的婆子聽到她的命令,齊齊準備上前動手。
一瞬間,蘇婉清快步移到身側宋清歌的背后,將一根磨的尖銳無比的簪子抵在她那雪白的脖頸處。
“貴妃娘娘,不要動,這根簪子我磨了整整五日,如果不小心劃破了您這嬌滴滴的脖子,那您就只能陪我這將死之人一起共赴黃泉了?!彼媛冻爸S,語氣卻是平淡的如一汪清水。
“你到底想干什么!”宋清歌感到脖頸處有鮮血流出,溫熱的血液激的渾身一顫,剛才囂張氣焰一下便被驚恐代替,此刻她知道,蘇婉清真的會拉著她一起死。
“我要見陳書景,現(xiàn)在,馬上,如果他一刻鐘之內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就殺了宋清歌!”
看著她發(fā)狠的表情,兩個婆子不敢耽擱,轉身就跑去找尚書大人。
她看著婆子離去的背影,幽幽的開口道:“貴妃娘娘,你猜他多久會來?”
“蘇婉清,你真是自尋死路,阿景已經向皇上求了恩典,不會讓蘇家的事牽連到你,今夜你敢挾持我,他不會再顧及舊情,一定會將你五馬分尸的!”宋清歌臉色發(fā)白,不敢移動分毫,蘇婉清冰涼的手貼在她的脖頸處,更是讓她膽戰(zhàn)心驚。
感受到她的驚恐,蘇婉清大笑,“哈哈,你也真是太將自己當回事了,陳書景自私涼薄,哪怕我對他掏心掏肺,他不還是讓我蘇氏家破人亡?你以為你為了他,心甘情愿的跟已經可以做你爺爺年紀的老皇帝睡了三年,他就能對你有所不同?他今日能舍棄了我,你就從來沒想過你以后的結局嗎?”
“你閉嘴,阿景不會,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與你和他的情分不同,你休想挑撥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啊——”隨著發(fā)簪的刺入,她嚇得大叫起來。
“蘇婉清,你找死?將清歌放開!”一聲咆哮夾帶著寒風飄進屋內。
原來真的不一樣啊……
她看著眼前的陳書景,他應該是還在睡夢中被叫醒,未綰的長發(fā)隨風飄舞,穿著中衣,就在這冰天雪地中趕來,甚至一只腳上的鞋子都跑丟了。
蘇婉清用鋒利的簪子緊緊的抵在宋清歌的脖頸處,厲聲喝停慢慢逼近想要上前的陳書景,“陳書景,若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殺了宋清歌!”
她雙眼發(fā)紅,孤注一擲的神情讓陳書景不敢再移動分毫,只好停在原地輕聲安撫她,“你先放開清歌,有事好好說?!?p> “我要你親手書信一封,將你栽贓誣陷蘇家之事公布天下,不然……”她抬手高舉手中的簪子用力刺入宋清歌的脖頸,在她痛苦的哀嚎中語氣冰冷的說道,“我就讓太妃娘娘為我蘇氏一門陪葬?!?p> “蘇婉清你瘋了!啊……”脖頸處的刺痛讓氣焰囂張的宋清歌瞬間啞口,眼中滿是對死亡的恐懼。
見她情緒已經徹底失控,陳書景不敢再拿清歌的性命冒險,忙點頭答應她的要求,“好,好,我答應你,我現(xiàn)在就寫!”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仆人陸續(xù)將筆墨紙硯端來,在他正要提筆下字時,被蘇婉清挾持的宋清歌再次開口喊道,“阿景不要寫,不要管我,我死不足惜,不要為了我放棄大業(yè)!”
真是郎情妾意啊。
她被眼前的二人刺激的理智全無,高抬起手臂就想將發(fā)簪再次狠狠刺入她的脖頸。
“嗖!”
“不!”
陳書景飛奔過去接住已經搖搖欲墜的蘇婉清,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他在害怕,顫抖的雙手緊緊護住她的心口,朝著屋內的眾人大喊,“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陳書景,今日你親手射殺自己的結發(fā)妻子和孩子,不知道天下百姓會怎么評價你這位新晉的尚書大人呀,哈哈……咳咳……”
吐出一大口鮮血,蘇婉清的笑如那勾人心魄的罌粟花一般妖艷。
他留著她這條命不就是為了引出蘇家現(xiàn)在唯一活著的二哥嗎?她不會再讓他得逞。
她以為她能帶上宋清歌的,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是她太蠢,沒有計劃的再縝密些。
“什么……不可能,我從未與你……”
“新帝登基那天晚上,是我陪在你身邊,而你在動情時聲聲呼喚的清兒,卻在新帝的龍床之上顛龍倒鳳......”
她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卻還是對著不遠處,癱倒在地的宋清歌露出一抹明亮的微笑,你們兩個慢慢狗咬狗吧。
“陳書景,是我眼盲心瞎,被你精湛的演技迷惑,真心若有來生,我一定不會.....”
看著眼前抓著他衣袖的手突然垂下,他心中某一處悄然坍塌,一瞬間感覺呼吸都極不順暢。
“你們這群廢物,沒看出她是故意尋死嗎?誰讓你們放箭了?”
他憤怒的轉身質問屋外的御林軍。
“大人,屬下的任務是保護好宋姑娘,望大人恕罪?!?p> “那你就去替陛下引出蘇家二公子吧!”
一群廢物,他精心策劃了這么久,最后被這一群沒腦子的給毀了。
……
短短一生,好似一場大夢。
“若是給你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代價是死后神魂俱滅,永世不得再入六世輪回,你可愿意?”
空靈飄渺的聲音在迷霧中顯得格外突兀。
蘇婉清幾乎是瞬間回答他,生怕那聲音只是她自己的幻聽,“我愿意??!”
……
蘇婉清重生了。
隨著她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她無比熟悉的閨房擺設。
深夜中她赤腳走在地板上,撫摸了房中所有的擺件,最后她停在窗戶前推開了窗戶,當刺骨的寒風吹到她的臉上,才讓她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笑著笑著便哭了,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一直流。最后她哭到無力,慢慢的順著墻邊癱坐在地上,抱起雙膝將頭埋了進去。只是沒過多久,雙膝間再次傳來她有些陰沉的笑聲,在這黑夜中顯得格外詭異。
這日天色剛亮,子時才睡去的蘇婉清被玉竹叫醒。
“小姐,小姐?快醒醒,一會兒趕不上給老夫人請安了?!?p> 半睡半醒間她被玉竹從床上拉起來,直到溫熱的毛巾敷在臉上才徹底清醒。
玉竹邊忙手中的活兒邊嘟囔,“小姐您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日日都起不來,還答應老夫人每天過去陪她用早飯,她老人家起的早,您這不僅是給自己找罪受,還讓老夫人每天還要等您才能用飯?!?p> 蘇婉清聽著她的絮叨也不反駁,只是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指發(fā)呆。
她重生不過三五日,每日醒來總要有半刻的迷糊,直到看到自己纖細的雙手沒有那些化膿的凍瘡才能確認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四歲。
眼前銅鏡內的自己,雙眸似水,膚若凝脂,稚嫩的面容讓她有些陌生。
玉竹為她收拾好妝發(fā),轉身從衣櫥中拿來一套鵝黃色的套裝,“小姐,前幾日二房夫人送來的料子,裁縫已經趕制出了成衣,今日便穿這件吧?!?p> 她歪頭回憶了一下,想起來是前些日子她生辰,二嬸子送來了這幾匹料子,當時她很喜歡這料子的顏色,便讓玉竹找裁縫做了新衣。
但此時心境不同,再次看到這明晃晃的顏色她再無那時的喜歡,讓玉竹換了一套淡青色的來。
收拾妥當之后,玉竹拿來厚實的大氅為她披上,又將一個小巧暖和的手爐放入她的手中。
就是這么巧,她死在了寒冬臘月里,重生也是在這個寒冷無比的季節(jié)里。
掀開厚實的門簾,冰冷的雪水打在臉上,依然讓蘇婉清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玉竹撐開傘,在一側為她遮雪,主仆二人不緊不慢的朝著聽雪堂走去。
知道這個時候祖母應該已經在等她了,蘇婉清腳下的步子不禁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