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行行十歲那年,姜陸一九歲。
那年的冬天和以往的每一次,其實也差不太多,跟著奶奶一起住在鄉(xiāng)下的老房子里,等著說好要回家過年的父母,電話打去一通又一通,反復確認這一次不會再被放鴿子。
媽媽答應他說:“放心啊陸一,我們票都買好了,下午兩點的火車,明早就能帶你去買爆竹。“
九歲的姜陸一對于母親給的每一句承諾都信奉若宗旨一樣,不管她失約了幾遍,總會在下一次無條件繼續(xù)信任。
等啊等,一點半的時候,遏制住了想打電話確認的欲望,擔心會耽誤了他們趕路的進度。
硬生生等到了快五點,姜陸一試探地問了奶奶說:“要不,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吃晚飯了沒?“
姜奶奶知道他的心思,笑著點頭應允了。
可還沒等拿起電話,另一頭就打進來了,還是媽媽的聲音,只是語氣里滿是讓人熟悉的愧疚感。
“陸一啊,對不起啊,我們可能要晚點回來了,工地那邊出了點問題,資金沒到位,工人急等著發(fā)錢,你爸回去和大老板他們開會去了,明天你和奶奶先去買煙花吧,我們盡快回來……”
電話那頭的姜陸一眼淚噙滿了眼眶卻硬是不落下,憋著氣不讓對面的母親察覺自己的失落,只是“嗯”了一聲就把電話給了身后的奶奶去接,自己則朝著屋外無目的的走。
說是鄉(xiāng)下,其實只不過是遠一點的郊區(qū),那會兒還沒拆遷改造,所以就和城區(qū)里的形成了兩種局面。
連外套都沒套上的姜陸一,沿著新修的公路,走走停停,漫無目的,入冬的風刮著臉上生疼,可他卻一點感覺沒有的昂頭迎風走著,迫使自己不去糾結自己從沒擁有過的一家團聚和和睦睦的日子,只不過看著那些牽著父母逛街的孩子,他還是會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一下。
這條路,他跟著奶奶走過幾次,路的盡頭有一家面館,奶奶之前進貨的時候帶他去吃過一次,味道不太記得,但是便宜實惠。
站在店鋪外費勁的抬頭看著掛的高高的菜單,揉搓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手,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份最便宜的湯面,結賬的時候卻想起來裝錢的外套沒穿出來,不敢和老板對視的姜陸一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和委屈。
“老板!我們一起的,一共三碗牛肉面,多少錢。”十歲的夏行行熟練的攬過九歲姜陸一的肩膀告訴老板說。
那時候的她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并且自己還是一個沒長開的小胖子,不對,是一個穿著單衣流鼻涕的小胖子。
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眼神比自己更悲傷的女孩,謹慎的樣子一看也是有家庭問題的,捏著那個十歲的夏行行的衣角,走哪兒跟哪兒。
結過錢的夏行行看著手都紫了的姜陸一,想也沒想就脫下了自己剛新買的羽絨服往他身上一套,大紅色的分外喜慶。
“我,我不要?!本艢q的姜陸一自尊心已經(jīng)極強,推脫著拒絕。
“欸,你先穿著,有機會再還給我。我家住的近,我里頭還有一件羽絨背心,我可不怕冷?!笔畾q的夏行行壓住了掙脫的小姜陸一,十分堅持地讓他接受這份善意。
交集止步于此,那天的那個悲傷女孩是剛變成單親孩子的黎語,因為情緒不穩(wěn)定,倆人的面沒吃上幾口就走了,而姜陸一把每一口湯都灌進了肚里,怕弄臟了衣服,等人一走就脫下了疊的整整齊齊的帶了回去,總想著有機會能還了這份人情,結果一等就是六年,藏在櫥里的衣服鐵定是穿不下的,再也沒機會拿出來。
中考結束發(fā)榜的時候,姜陸一早早的去看分數(shù),一中的錄取名單里只有名字沒有照片,更何況過了這么多年也不知道哪個是她,只是人群里有一個讓人覺著熟悉的聲音。
他一眼就認定,那個笑聲爽朗的女孩子一定和自己有關。
說來也難為情,他居然像個跟蹤狂一樣偷偷摸摸跟了那女孩一路,最后來到了一家書店。
準十六的夏行行習慣性地先去了二樓看教材,等她逛了一圈回到小說區(qū)的時候,拿著一本素寫教材的姜陸一已經(jīng)坐地上等了好久。
察覺到了夏行行的靠近,姜陸一緊張的心臟都快蹦出來了,極力拿書掩蓋自己的面容,即便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變化很大,她肯定也不會記得多年前的一面之緣。
那天姜陸一的褲子上潑了點奶奶泡的桂花水,味道在溫度的作用下很明顯,他不知道夏行行那好奇的靠近最初是因為被他身上味道所吸引。
再后來,就是他發(fā)現(xiàn)了她和自己有著共同的口味,于是想方設法地把送水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逐漸變得讓她習慣且不反感。
搬家是他預料之外的,看到對門熟悉的臉,他頭一次覺得老天爺對他還是有眷顧的。
再之后,一步一步地融進他的生活,知道她不喜歡沒有邊界感,總會在適時的時候選擇保持距離,又耐不住情緒左右,一遍遍地對自己說謊用朋友的身份相處。
讓他最難控制的一次是看到夏行行為了自己想到了“栽贓陷害“的手段為自己報復,他幻想了無數(shù)次要溫柔觸碰的臉,居然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被刮花了,他恨得幾乎要瘋魔了,那是他第一次想要立馬去占有且永遠保護她。
高考前他們聊過很多次畢業(yè)以后要去哪個城市,老天爺又偷摸的開了玩笑,把他們劃到了一個南一個北,姜陸一不害怕異地,只要和夏行行還在一個空間,他會想辦法去靠近,只要她不推開。
那次背著裝醉的夏行行回家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直接表白了,但又覺得這份漫長的愛意如果不用一種極有儀式感的方式進行,那就有點玷污了他們之間維持了三年的清白。
去上江之前,姜陸一拉著傅嘉浪做足了準備要邁出那一步,結果在某個不恰當?shù)臅r間聽見了夏行行對于表白的獨到見解,一句“未成年“打擊了他好幾天,頭一回惱火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年出生。
昨晚時候,光那杯酒,是不足以擊垮他的意志力的,只是接連一整天被夏行行的拒絕和遷怒,讓他悶聲灌了自己好些杯,尿意來了去個廁所的功夫居然還被花癡女追著要電話,好不容易擺脫了糾纏,發(fā)現(xiàn)了夏行行已經(jīng)不在位置上了,再找到她的時候,居然是看到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想約她。
那杯酒本來是想打碎了扎那人臉上的,只是殘存的理智讓他選擇了一飲而盡,用最精簡的語言把人驅趕走了。
他以為借著酒勁說出的話,能夠打破她對年齡的奇怪要求,誰知道喝下的那杯力道這么大,一下子就麻了四肢,癱軟在了夏行行的懷里,不過細想想,那感覺是不錯的,她懷里很暖。
準十八的姜陸一落下了許久沒掉過的眼淚,他委屈啊,為什么偏偏自己還有十天才滿18,難道差兩天就不配談戀愛了?他對著馬桶哭了一晚上也吐了一晚上,狼狽不堪的樣子留給了深表同情的好兄弟傅嘉浪。
翌日清晨,腦子疼得很,傅嘉浪帶著兩個女孩先去吃早飯了,他發(fā)誓:差九天就差九天,這次不行,九天以后我還是一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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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看著門口站著的姜陸一,夏行行有些沒好氣的說。
姜陸一沒說話,抓住了夏行行把人一把拽進了屋里按在了墻上。
“欸欸欸!光天化日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語氣雖然氣急敗壞的夏行行身體卻毫不反抗,眼神直直看著臉微紅的姜陸一說。
明白自己行為欠妥,慌里慌張的后退了剛壓上去的身體,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攥著拳頭低頭不語。
“姜陸一,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夏行行好奇,從沒見過這么擰巴的他。
誰知道,這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甩出自己的身份證遞給了夏行行看,怕她不明白,還仔仔細細地指著出生年月那行字給她看。
“xxxx年8月6號,我知道啊,你過兩天生日,你不會是特意跑來管我要禮物的吧?”搞不懂來意的夏行行猜測道
“還有九天,我成年,那天我打算和你表白?!敖懸粴馑牪欢纱嗵裘髁苏f。
頭一回見識到人家表白還播預告片,夏行行瞪大了眼睛吃驚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去回應他的這句話。
“我……“夏行行沒準備好措辭,半天憋了一個字。
說出心里話的姜陸一好像變了個人,變成了平常的那個處變不驚的姜陸一了,一臉踏實地告訴夏行行說:“好了,我說完了,要一起去吃早飯嘛?“
“啊?“完全沒跟上節(jié)奏的夏行行像看個神經(jīng)病一樣看著眼前這個人說:”姜陸一,你,有?。俊?p> “走吧走吧,吃飯去,餓死了。“姜陸一完全不在意她的評價,自然地像平常一樣推著她的肩膀往前走,邊走邊說著一會兒要吃些什么。
樓下食堂里等了好半天沒見人下來,黎語已經(jīng)開始打包東西準備帶回房間給夏行行,誰知道剛裝了一個面包就看到了前后出現(xiàn)的那兩個人。
光看表情,姜陸一心情愉悅,但是夏行行臉上完全沒有喜色和驚訝,哦不,驚有點,但是更多的是呆滯。
甩開了傅嘉浪,黎語把還在琢磨的夏行行拉到一邊開始打聽。
“怎么樣,他表白了?“
“嗯……不算吧?!?p> “???什么叫不算吧,表了沒表啊這是。“
“我不知道啊,他這路數(shù),邪得很啊……”
嘴里嚼著黎語給的面包,夏行行覺得剛才的對話自己高低死了兩批新鮮的腦細胞,還是要多吃點好好補補的,所以她選擇暫時不管,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另一邊傅嘉浪也急得很,左問右問,姜陸一只是神秘兮兮地說:“照原計劃進行就好,先吃飯先吃飯。”
當然了,所有人包括夏行行自己都覺得姜陸一說的九天以后是個玩笑話,只是他們都低估了姜陸一的時間觀念,人家說好的哪天就哪天,絕不提早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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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江回來也有一周的時間了,今天,8月6日。
從姜陸一那不算告白的預備告白開始,一直到今天,他就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樣,是朋友,是鄰居,從不逾矩,完全看不出來他說的喜歡到底苗頭在哪兒。
吃早飯的時候,夏行行拿著手機給黎語發(fā)消息說:“沒動靜?!?p> 黎語那邊秒回:“不可能啊?傅嘉浪都招了,說今天一定會表白啊?!?p>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夏行行甩了手機飛奔過去開門。
是姜陸一,他穿著白T加沙灘褲,并沒有很正視的感覺。
“夏行行,我家蔥沒了,借一把?!?p> “???”
“蔥,小蔥,我中午要炒飯。你家有嗎?”
“???”
身后站著的徐美華還以為自己女兒耳背了,從窗臺的花盆里揪了一把小蔥遞了過去,不忘吐槽一聲說:“哦喲,高考結束,四肢躺退化,連耳朵都不好使了?”
接過小蔥的姜陸一道了謝就走了,轉身的干脆利落,反倒是夏行行意猶未盡的站在門口老半天,還是夏國棟喊了她一聲才反應過來把門關上。
詭異,太詭異了,這男的是不是玩欲擒故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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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的時候,有午睡習慣的夏行行翻來翻去的睡不著,調低了空調的溫度仍然燥熱難耐,一氣之下降到了18℃,三分鐘不到就凍的打起噴嚏,老老實實又裹上了被子。
本來約好的,黎語今天是要過來和自己一起等的,可是陳予臨時給他們計劃了迪士尼之旅,第一次的家庭出行實在是不太好推掉,于是今天只能她一個人煎熬。
隔壁借完了小蔥就再沒動靜的姜陸一忙著把自己整理了快一個月的漫畫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時不時覺得背脊發(fā)涼不斷地打噴嚏。
胡思亂想間,稀里糊涂睡著的夏行行,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夢,夢里總出現(xiàn)一個陌生的小胖子,眼睛說不上的長得和姜陸一的一模一樣,他就這么站在那兒看著自己,不哭也不笑,眼里有點悲傷,穿著一件女孩子的紅外套,顯得和他有些格格不入的。
再醒來的時候,頭沉的很,長期的待在空調間里不出汗,很容易會有中暑的暈眩感,掙扎著想起來,卻覺得天花板都開始旋轉,夏行行害怕的死死扒住了床沿,好像一不留神就會飛下去一樣。
徐女士發(fā)來信息說:有事出門,晚飯在冰箱,復熱一下就行。
得,本來就覺得今天難挨的很,現(xiàn)在自己徹底被世界拋棄了,明知道家里沒人,夏行行還是下意識地往客廳里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吃了一把藿香正氣丸的夏行行終于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充滿怨氣地看著大門的方向,不知道是太憋屈還是突然心生了勇氣,腳一跺心一橫,踢踏著拖鞋就直接出門去敲姜家的門。
畫完最后一筆剛準備伸個懶腰的姜陸一被催命一樣的敲門聲嚇得一激靈,透著貓眼一看是一臉怒氣的夏行行,不敢怠慢的趕緊把門打開。
這一回是換姜陸一被揪著衣領子一路推到了飯桌邊上毫無反抗能力。
夏行行怕人溜走,一邊的膝蓋頂著姜陸一,身高原因,剛好抵在了他側腹,伸出一只手指開口逼問道:“姜陸一!一整天了!你怎么回事?耍我呢?”
“?。俊北粔旱貌桓覄訌椀慕懸慌e手投降道
“啊什么???啊什么啊?我問你,表白呢?表白呢?”忍了一整天的夏行行說出了壓抑好久的話。
身子底下的姜陸一反應過來,艱難地支起腦袋說:“我是晚上七點半生的,我以為你喜歡嚴謹?!?p> “???”一臉懵的夏行行看著無比真誠的姜陸一又看了看桌上的鬧鐘,時間是晚上7點。
“還差半個小時,要不,等等?”姜陸一小心翼翼地問。
等了一整天的夏行行耐心早就被磨得干干凈凈的,哪里還有多余的,一口給回絕了說:“等什么等,我等一天了,說,你現(xiàn)在就給我說!”
得到指令的姜陸一小心地挪開了她的膝蓋,讓她跟自己去房間里看個東西。
“欸?表白還進房間?你耍流氓?”夏行行問。
姜陸一嘆了口氣無語道:“你想什么啊夏行行,咱倆誰流氓?”說完指指自己被壓紅的小腹,露出的線條更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拿起桌上墨水剛干的自制漫畫遞給了一臉疑惑的夏行行,自己則關門出去了,留她一個人去看。
漫畫的名字叫做“原來很久以前我們就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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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頭的夏行行在看,外頭的姜陸一在泡茶等。
畫里的是男孩是她夢中的那個,那件總覺得眼熟的紅外套也被姜陸一疊的整整齊齊收在了一個卡通包里。
漫畫里,九歲的姜陸一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長,空白的時間里沒有再相遇十歲之后的夏行行,隔了好久好久,他幻想著她的成長,憑著零碎的消息畫出了從沒見過的她。
十一歲的你,應該是班里個頭最高的了吧。
十二歲的你,是不是也遇到了女孩子需要面對的特殊境遇。
十三歲的你,我聽說因為你的性格,被班里的同學私下報復了,好在你從不會讓自己吃虧。
十四歲,我以為自己會遇見你了,誰知道仍然沒有你的消息。
十五歲,我聽很多班里的女孩說暗戀的男孩,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注意哪一個幸運者
十六歲,我終于在高一名單里找到了你,原諒我不正當?shù)母?,我只是太開心。
你十七歲那年,我們已經(jīng)是能夠稱為好友的存在,可是我不甘心只做這個“好友”
你十八歲那年,問起我們的未來會怎么樣,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只擔心沒有你我會怎么樣。
今晚七點半的我十八,而你剛好還沒過十九的生日,我終于把這句長達九年的喜歡遞交到了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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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句:
姜陸一并不是從小就喜歡桂花的味道。
只是夏行行小時候“借”給他穿的那件衣服口袋里面,有一把包的嚴嚴實實曬干的桂花。
從那天開始,他把所有帶味道的東西都換成了桂花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