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最后一個暑假,四人組里多出了一個附加成員——陳甜甜,從婚禮結(jié)束以后,黎語去任何地方她都要跟著一起,話不多,也不作,還經(jīng)常負(fù)責(zé)請客,用傅嘉浪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安靜的皮夾子。
“媽,我出去一趟?!崩枵Z在玄關(guān)口喊了一聲準(zhǔn)備出門。
突然閃現(xiàn)在門口的陳甜甜攔住去路說:“帶我一起吧姐姐~”
“說了不要叫我姐姐!我就比你大二十二天欸。”黎語對這個粘人精新妹妹有些無語道?!?p> 她倒是不生氣,扯扯黎語的短袖撒嬌道:“帶我嘛,帶我嘛~我保證不影響你啦~”
黎語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盆友,我就是出去拿個快遞而已,你這也要跟?你不用寫作業(yè)的嗎?”邊說邊推門往外走。
“我是美術(shù)生啊姐姐~哪來那么多要寫的作業(yè)啦~”陳甜甜邊穿鞋邊緊跟上說。
每回都是這樣,從醫(yī)院那次出來之后,陳甜甜好像對黎語極度信任,作為父親的陳予當(dāng)然是開心的,畢竟躁郁癥這種病沒什么良藥,如果能夠有精神寄托讓她能夠有機會自控,那是再好不過,只不過這樣的粘人,他擔(dān)心黎語會不耐煩。
秦詩看到陳予的視線看著剛關(guān)上的門那邊,猜到他在想什么,裝作不經(jīng)意的說:“別瞎操這個心了,語語像我,不會將就別人委屈自己,如果她不喜歡,甜甜早就被她甩開了,能跟著,說明關(guān)系挺好。咱倆啊,還是早點習(xí)慣,以后她倆都不在家,可就只剩咱倆孤寡老人了?!?p> 聽這話的時候,陳予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下開心地笑說:“好事啊,這樣我們就能好好的二人世界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p> 男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就是情話,情話,誰聽了不樂意呢,女人總能一下被逗樂的花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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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遞站的人不少,黎語看到排隊取快遞的人都快到垃圾桶邊上了,懊惱出門前怎么沒記得帶把遮陽傘下來,老老實實在毒日頭下曬個半小時的她不得黑一個度了。
“姐姐,我?guī)Х罆袼耍阋灰獈”陳甜甜從兜里掏出來一管防曬遞給她說。
望了一眼前頭的人,估摸一時半會兒也結(jié)束不了,黎語接過防曬剛準(zhǔn)備往手心擠,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的一陣罵聲。
“你生兒子關(guān)我屁事??!你兒子滿月你邀請我?你是不是腦子長包了?”
“嘉浪,你胡說什么,你也是我兒子,我們是一家人?。 ?p> “你糊涂了吧傅先生,你和你夫人是一家,我媽和她先生是一家,我傅嘉浪,單獨一家啊!三家人啊,哪來的一家人?”
聽到傅嘉浪的名字,黎語顧不上手心里的粘膩,直往爭吵聲的方向奔跑,陳甜甜想跟著被她要求留下來排隊。
小區(qū)的八角亭里,站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一個是面露悲哀不敢生大氣的傅爸爸,另一個則是裝出無所謂卻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心口猛烈起伏的傅嘉浪。
傅嘉浪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跑來的黎語,不知道是因為余怒還是因為難堪,他惡狠狠地告訴他父親說:“吃飯的事不用說了,大家都很忙,你還是回去好好陪自己家人吧,別讓你兒子像我一樣就行?!?p> 兒子總是最知道老子的軟肋在哪里,爭吵的時候掐著琵琶骨的放狠話,最疼,最生不如死。
還沒來的及拉架的黎語就被走出來的傅嘉浪一把扯走了。
留下傅先生站在原地呆立好久像個傻子,最后木然地返回。
咖啡廳里點了一堆亂七八糟甜點的傅嘉浪把所有黎語愛吃的口味都推到她面前,裝著沒事人一樣地說:“快吃快吃,我錢多得花不完,一會兒再打包點給老夏老姜他們帶點去?!?p> 黎語看著一桌子蛋糕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隨便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這種時候,不說話才是最好的安慰吧。
看著她吃,傅嘉浪也強擠出笑容慌亂地摸了一塊平時不愛吃的草莓蛋糕,拼了命地一股腦往嘴里填,來不及咽下去的窒息感讓他臉漲得通紅,卻擺手拒絕了黎語的拍背自己努力地錘擊胸口,直捶的胸骨生疼才敲下去這塊蛋糕,他不懂明明那么軟那么甜的東西怎么也能要命呢?
黎語不是沒看到傅嘉浪眼里的淚花,但只能裝看不到的陪著他一頓胡吃海塞,直到自己也噎住了不斷地猛灌著白水,殊不知在他眼里,自己也早就是淚流滿面。
兩個奇怪的人,在咖啡廳里,餓死鬼投胎一樣地吃東西,明明是甜食,卻像是被辣住了一樣,鼻涕眼淚在臉上和稀泥,不顧周圍人的異樣目光拿起紙巾悄悄地給對方擦去,再然后又釋然一樣的彼此大笑。
“你看看你吃成什么樣子了!好惡心??!”黎語指著傅嘉浪沾滿奶油的嘴角笑說。
傅嘉浪看著黎語臉上的大鼻涕和牙齒上的巧克力醬也笑得難以自已。
過了一會兒,笑累了,傅嘉浪收了收桌上的一片狼藉,邊擦邊說:“他有兒子了,上個月剛生的?!?p> “……”黎語咬著嘴唇不說話。
他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地絮絮叨叨:“他和我媽是和平分手,兩個人閃婚閃離前后不到三年吧還是四年?反正剛剛好把我造出來了。你說說,分手就分手唄,還搞什么愛的結(jié)晶,人走了結(jié)晶連個屁都不是了。后來,他們又遇到了現(xiàn)在的另一半,有一說一,他們四個對我都不錯,要錢有錢,要愛有錢,你別不信,我賬戶上的數(shù)字打開來能嚇?biāo)滥?,吃到死沒問題。再后來啊,我媽給她老公生了一對龍鳳胎,今年我爸又老來得子,怎么說呢,特別圓滿吧。其實我說實話啊,我是開心的,真的,我一點都不妒忌那三個孩子,只要他們這次都能給孩子完整的家庭,別像我似的,一個閑置實驗品……”
說著說著傅嘉浪突然沒了聲音,不知道在想什么,黎語只是上前拍拍他肩膀說:“你知道嗎,哆啦A夢也是一個不完美的實驗品呢,但是,他從沒有恨過,反而給了好多人最美好的童年,尤其是大雄。”
那一刻傅嘉浪終于繃不住了,抽搐著嘴角紅著眼眶問她:“真的嗎?”
“嗯!真的!而且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大雄,有了最完整的一生,我相信,他一定也得到了自己的幸福!”黎語回答的誠懇,一字一句,堅定至極。
原來他這么多年只是想要得到這句認(rèn)可罷了,所有人都潛意識地灌輸給他自己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重組家庭里哪一方他都會是多余的那個,可他自己其實從不覺得不幸,至少沒那么不幸,父母離異的太早,他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另一種生活方式,可是他們卻因為良心的愧疚,總會時不時地回頭對他施以抱歉用各種除了陪伴的方式去“彌補”,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需不需要。只有黎語告訴他,原來,他從來不是那個需要迎合的機器貓,他只是屬于未來某個人的哆啦A夢,過去完不完美并不會影響他往后幸不幸福。
“走吧哆啦A夢,送蛋糕去?!袄枵Z拿來打包盒裝蛋糕說。
“好嘞~“傅嘉浪笑著回應(yīng)。
并不知道這一切的夏行行在下樓倒垃圾的時候看到了提著蛋糕來找她的黎語和傅嘉浪。
“欸?啥?。繜o事獻殷勤?“夏行行指指滿滿一袋子的蛋糕面露疑色道。
一旁的傅嘉浪隨口說:“這是臨期的,一折買的?!?p> 話剛說完,夏行行就一把劫過去不客氣地拆盒吃了,邊吃邊問:“你那個跟班呢?”
這時候的黎語,才想起來陳甜甜還被自己丟在了快遞站,來不及多和他們待一會兒轉(zhuǎn)身就要跑回去找她,畢竟這貨可是有醫(yī)院里開的躁郁癥證明的,當(dāng)街犯了病自己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黎語跑,傅嘉浪也跟著一起跑了,結(jié)果就是夏行行下個樓的功夫,丟了一提垃圾,又拿回來一提蛋糕,徐女士看到袋子還以為她把垃圾又帶回來了,知道了是吃的又吩咐她送兩塊給隔壁姜家去。
姜奶奶一個人在客廳里忙著擇菜,夏行行拎著蛋糕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姜陸一房間里沒人,一問才知道是出去了。
“奶奶,姜陸一去哪兒了?”夏行行放下蛋糕說。
姜奶奶無奈地?fù)u搖頭說:“出去散心去了。他爸媽今年本來說暑假回來的,結(jié)果工地事兒忙,又改主意了,我知道他,從小少了爸媽的關(guān)心,心里難免不舒服點。最多倆小時也就想通了回來了。”
姜陸一之前說過他父母是常年外地務(wù)工的,夏行行腦子里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那些站在村口眼巴巴望的留守兒童形象,也不知道他爸媽會不會后悔沒參與到他的成長,如今長得那么高帥估計也挺自豪嘞。
“那行吧奶奶,他回來了我再過來吧,有份資料他上回忘我這兒了我晚點送過來?!毕男行羞呎f邊往外走。
姜奶奶還想留她吃飯,被她拒絕了說:“我蛋糕都吃飽了,吃不下了,過兩天我再來蹭飯啊奶奶。”
剛出門,就看到了上樓梯的姜陸一提著一瓶料酒回來了,嘴里還哼著小曲,看著不像心情不好的樣子。
見夏行行從他家出來,姜陸一好奇問她來做什么,夏行行一臉同情地拍拍他說:“沒事的,都能習(xí)慣的,你現(xiàn)在成長的也很好啊,別怪他們,賺錢也不容易?!?p> 沒反應(yīng)過來的姜陸一一臉疑惑地看看她,夏行行神秘兮兮地指指屋里的蛋糕說:“吃吧,吃點心情好點?!闭f完就轉(zhuǎn)身回家去了,留他一個人半天沒琢磨明白。
回家以后聽到奶奶說的才明白這家伙是誤會自己了,居然連句解釋的機會都沒給自己留,還一通安慰,姜陸一一邊吃蛋糕一邊忍不住想笑。
當(dāng)晚,夏行行的日記本上第一行是這么寫的:我的身邊,好像都是倒霉蛋,但是我愛這幾個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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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來的有多突然,就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大家捧著手里連抄帶蒙的暑假作業(yè),卻發(fā)現(xiàn)這摞書本在下一秒就集體進入了垃圾桶,他們的閑散日子也被郝仁一并的打包,留下了的除了復(fù)習(xí)題就是往屆高考卷,當(dāng)然了,還有部分上下課的一分鐘撒尿時間。
陳甜甜作為借讀生去了藝術(shù)班,姜陸一作為她在畫室里唯一見過的人類,自然而然地會多說幾句話,只不過聊天內(nèi)容僅圍繞他們班的作息時間以及有關(guān)于黎語的一切細(xì)枝末節(jié)。
在姜陸一被煩了第N次之后,他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扯過了陳甜甜的衛(wèi)衣領(lǐng)子告訴她說:“別問了,我對她沒興趣,對你更沒有,別浪費我時間。“
在和她對視中,姜陸一突然想起來黎語之前叮囑過,說這家伙有病史,立馬改了口風(fēng)道:“她午飯會和夏行行去小賣部吃泡面,角落里看不見人那桌就是?!?p> “謝了兄弟~“陳甜甜顯然很開心得到了答案,識相的轉(zhuǎn)回身去接著畫。
算上新來的,千江一中今年最有可能爆冷門的美術(shù)生就是陳甜甜和姜陸一,牟雪煙拿著之前收過來的轉(zhuǎn)校申請和陳甜甜的獲獎記錄,顯然這女孩也屬于天賦型選手,只要稍微培養(yǎng)一下,悟性不輸姜陸一。
“好,今天的訓(xùn)練到此結(jié)束,給你們提前十分鐘下課去吃飯。“牟雪煙看了一眼鐘說道。
她叫住跑的最快的那兩個說:“姜陸一,陳甜甜,你倆來我辦公室一趟?!?p> 本想提前制造偶遇的倆人同時計劃落空,嘆著氣跟在牟雪煙身后去“開小灶”,她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講了下個月的全國競賽,入圍決賽的有望被提前招生,只不過他倆都拒絕了,給出的理由差不多,姜陸一的意思是想要參加高考去擇校,陳甜甜則說自己對上大學(xué)沒太大興趣她只想要正常畢業(yè)就行。
牟雪煙對于姜陸一的想法倒是沒那么驚訝,畢竟他的單科成績拿出來也是很上得了臺面的,但是對于花重金做借讀生的陳甜甜說對考大學(xué)沒興趣,她是萬萬想不到的,有天賦有條件的學(xué)生說自己不想努力,那可比凌遲了她這個帶隊老師都難受。
“你先吃飯吧,我和她單獨聊聊。”牟雪煙示意姜陸一先走,她準(zhǔn)備好好的給這個新來的洗洗腦子。
同樣被拖堂了的夏行行他們趕到小賣部的時候好東西都已經(jīng)被搶空了,只剩下最無人問津的雞湯面縮在貨架角落里,飲料柜里也空空如也。
“大家都不用去吃食堂的嗎?”看著眼前的狼藉,黎語發(fā)出了誠摯的疑問。
“不知道,但是咱倆再不拿,連灰都沒得吃了?!毕男行羞呎f邊搶在后頭女孩之前奪下了最后兩桶雞湯泡面,又在結(jié)賬臺“撿到”兩根沒付錢的火腿腸做配菜。
吃的沒了,角落里的位置倒是空著,光線太差,大家都不太愿意坐里面,夏行行和黎語端著泡面桶艱難地往里擠,好不容易坐下,黑咕隆咚的地方里走出來兩個染了紅毛的女生,看著挺面熟。
倆紅毛一點不帶客氣的挨著黎語和夏行行坐下了,其中那個看著畫了全妝的一手搭在黎語肩膀上說:“欸,好久不見啊。”
黎語看了她好久,愣是想不起來,大概是妝太濃,堪比整容了,小心翼翼問:“咱倆,認(rèn)識?”
本來就因為餓心情極度不爽了,最討厭在吃飯的時候被搭訕的夏行行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吃飯氣(同理起床氣),一拍桌子火道:“說了不認(rèn)識了,別擋我吃飯行不行,你身上味兒太重了知不知道?!边呎f邊扭頭瞪了一眼自己右邊的那個紅毛。
顯然這倆人除了造型狠,氣勢卻不足,素顏紅毛被夏行行一嗆就站邊上去了,帶妝那個強裝鎮(zhèn)定還不肯走,一把奪走了夏行行面前的泡面桶學(xué)著校外那群“社會幽魂“一貫的腔調(diào)說:”夏行行,你別狂好吧,知道我哥誰嗎,再吵吵我把面澆你頭上?!?p> 本以為這么一嚇唬就有用的帶妝紅毛,見夏行行不說話還以為自己的恐嚇起了作用,剛準(zhǔn)備放下泡面桶,不知道從哪兒伸出一只手干干脆脆地把面奪過去嘩啦啦地澆了。
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了,只有夏行行發(fā)出了悲痛的慘叫,不是為了別人,只是哭喪自己倒霉的雞湯面,顫抖著的手懸空指著罪魁禍?zhǔn)状蠛鸬溃骸瓣愄鹛?!你還我午飯!“
此刻被自己澆了一腦袋雞湯面的陳甜甜燦爛地朝著兩個紅毛大聲笑起來說:“二位,不好意思,醫(yī)生說了,我有點毛病,不大不小,取名躁郁癥,現(xiàn)在我有點嗨過頭了,要不咱仨換個地方接著玩?“說完還欲上手親自邀請她們。
這倆貨哪見過這種陣仗,嚇瘋了,在她做出更變態(tài)的事情之前趕緊跑了,才畢業(yè)兩年而已為什么一中會冒出來這么號人物來。
一旁的黎語看著自己餓瘋了的好姐妹和本來就不正常的“妹妹“陷入了沉思,默默地把自己那份加了腸的給夏行行吃,自己則拉著陳甜甜回寢室給她沖澡去。
直到夏行行吃到快結(jié)束的時候,她才突然腦海里閃現(xiàn)了一個人的模樣,名字不記得了,但是那人好像是上上一屆里傅嘉浪的追求者之一,相處久了,差點忘了這小子人氣多旺了。
吸溜干凈最后一根面,夏行行來不及喝湯直接把東西整理好扔垃圾桶,這頓午飯高低要算在傅嘉浪頭上的。
彼時,剛午飯結(jié)束回到教室坐下的傅嘉浪,耳根子發(fā)燙,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心里嘀咕著:今年冷的這么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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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句:
陳甜甜的病,陳予和她自己都是覺得沒必要上大學(xué)的,畢竟何時發(fā)病什么程度誰都說不好,與其傷害別人,不如好好在家呆著。
可是在黎語的寢室里,陳甜甜還是問了問她。
“姐姐,你說,像我這樣的,能上大學(xué)嗎?“
“為什么不能?你畫畫超有天賦好嘛?!?p> “那,我可以和你去一個城市嗎?“
“嗯……我想想啊,如果分?jǐn)?shù)不錯能夠讓我選的話,咱倆去一個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叔叔也不會放心你一個人?!?p> 陳甜甜撒嬌似的摟住替自己吹頭發(fā)的黎語說:“姐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