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軒

　　青州隸屬山北道，靠近整個山北道最大的北海，海邊漁業(yè)剛剛興起一年不到。

　　在商人眼中，這無疑是一塊待開發(fā)和品嘗的大肥肉，是以沉鳶掀開馬車車窗簾往外看時，盡管天還下著小雨，天色昏沉，亦能瞧見不少商坊的船只停泊在海邊。

　　上面的漁民和貨夫忙碌穿行在雨中，船上掛了大批照明用的船燈，也讓沉鳶清晰看見屬于沉家商坊標(biāo)志的藍(lán)色海浪紋旗幟。

　　馬車很快穿行過雨水抵達(dá)地方，沉鳶著急去尋沉軒，甫一停穩(wěn)連紙傘都顧不得打，先裴昭雪一步跳下馬車，中途差點(diǎn)摔倒，也不管衣裙就此被泥水弄臟，疾步往巨船處前去。

　　裴昭雪拿起紙傘追了下去，看著她著急背影，恍惚間似乎瞧見當(dāng)年他遇險那時，她也是如此模樣。

　　只是現(xiàn)如今，她不再是為了他才這般。

　　壓下心中那股怪異不適感，裴昭雪快步跟上。

　　“快點(diǎn)的，欽天監(jiān)那邊說了，戌時末這雨水就會徹底停了，不早些圈好地盤待雨水停下潮落帶來大量水產(chǎn)時，怎么搶得過其它商坊坊下的漁民們？”

　　“咱們這次來的人多，肯定能比別的商坊占的地盤多，李老哥你就等著看吧！”

　　沉鳶冒雨到地方聽見這兩道議論聲，看了眼正在拿漁網(wǎng)和木棍在北海西邊區(qū)域進(jìn)行圈禁的漁民們，大致明白他們這是在做什么后找上那個李老哥，問他沉軒如今在何處？

　　“你找咱們少東家？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

　　沉鳶亮出她出府前找沉父要的身份令牌，被雨水打濕的眉眼浸足冷意：“少廢話，帶路！”

　　現(xiàn)在一刻看不見沉軒，她這提起來的心就一刻落不下。

　　沉軒雖跟著沉父做生意，渾身卻并無半分銅臭氣息，反倒是書生氣十足，作的了一手好畫，彈的了一手好琴，琴藝比起樂坊內(nèi)的琴師都不遑多讓。

　　這種情況下斷掉右手于他而言自然是一個莫大打擊，盡管，前世他并未將心緒表露分毫。

　　李老哥被沉鳶周身氣勢鎮(zhèn)住，看清她手中屬于沉家商坊坊主的身份令牌后趕忙頷首帶路。

　　裴昭雪這時跟了過來，將紙傘遞向沉鳶所在方向，替她遮擋住細(xì)雨：“到底是發(fā)生了何事？為何如此緊張？”

　　沉鳶見他來了，總不好告訴他她知道沉軒即將發(fā)生不測，抿唇耐著煩躁回他：“我心中惴惴不安，隱約覺得兄長會出事，你走快些跟上吧！”

　　說罷，沉鳶不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他紙傘范圍，再次步入雨中。

　　......

　　“沉軒，你來之前是不是沒打聽過北海蒼翠海岸這邊是誰說了算？”

　　眉骨布著一條長疤的男人將手中長刀扎進(jìn)身前木桌，吐出口中咀嚼的黑色檳榔。

　　檳榔還沾著他惡心口水，落在對面一身琥珀色衣衫的青年身上，他卻連眉頭都未眨。

　　他站起了身，檳榔就此滾落在地，他藏在暗色下的清雋眉眼跟著被燭火照亮。

　　“王老板，晏朝有明確律法，只要向戶部交足一萬兩白銀便可在北海蒼翠海岸謀生計(jì)，你我俱交足銀兩，是在按照律法做生意，何談地位高低之分？”

　　王武擰眉瞬間緊擰，上前想去提沉軒衣領(lǐng)：“你他娘的這是想不按規(guī)矩辦事兒了？”

　　“少坊主??！”

　　沉軒帶來的侍衛(wèi)拔刀擋在他身前。

　　王武眸中殺意畢露，卻在想到了什么后安穩(wěn)坐了回來，從錦囊內(nèi)重新掏出一個檳榔丟進(jìn)口中咀嚼。

　　“倒是忘了，你有個做宰輔夫人的妹妹，我哪兒敢動您金貴的命呀？不過動不了你，別的人我還是能動得的，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好運(yùn)。”

　　王武說罷，抬手對著身側(cè)的打手們做了個動作，打手會意，抽出腰間長刀便呼啦啦從巨船船屋涌了出去。

　　沉軒見狀心下頓感不妙，問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干什么，也就是讓弟兄們的刀開開葷罷了，就是不知曉沉家商坊才聘請的漁民們夠不夠殺，我那幾個弟兄可都是常年刀尖舔血的，一旦開殺不殺個百八十個的怕是停不住?！?p>　　“你??！”沉軒緊握拳頭，儒雅眉眼布上一層陰郁，半響，最終松拳松了口。

　　“我答應(yīng)你，會額外給你上交五百兩白銀，但你也要速速讓他們收手！”

　　“不不不?！蓖跷湓俅螌⒖谥袡壚仆鲁?，眼中布滿惡意，“那是一盞茶之前的要求，現(xiàn)在我突然變了想法?！?p>　　“我聽說沉少坊主似乎彈得一手好琴對吧？不是我說，你一介商賈裝什么清流？這樣，你今日自斷右手，我便大發(fā)慈悲，饒了那些漁民如何？”

　　那些打手已經(jīng)出去一段時間，從沉軒的角度往船房窗外看，可以清晰看見打手們將刀劍刺進(jìn)漁民身體的一幕幕。

　　他重新緊握拳頭，因?yàn)闃O端氣憤眼尾染上一絲楓紅，頭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無力，卻更加痛恨王武這等鼠輩之流的卑鄙無恥。

　　“沉少坊主可要想快點(diǎn)，畢竟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只需幾息功夫，外面數(shù)百條人命的未來如何，可全在你身上了?！?p>　　王武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看向屋內(nèi)留著的一名弟兄：“嘖，不行啊，還是殺的太慢了，老八，你也帶幾隊(duì)人過去，看著那些漁民跟老鼠一般躥來躥去老子眼疼?！?p>　　眼看老八也要帶人過去，沉軒再次緊握拳頭，額間青筋暴起不少，終于做出了決定，深吸一口氣之后啞聲叫住他。

　　“別去，我照做，”

　　王武聽見想要的回答，暢快之余心中對沉軒的厭惡更深。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憑什么他們看起來一身銅臭味，他沉軒卻弄的高高在上，仿佛和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一般？

　　好在，今夜之后就不會這樣了，他倒要看看，沉軒斷了一只手后還能不能繼續(xù)維持這副謙和儒雅的虛偽模樣！

　　王武伸手去拔刀，得意道：“早些應(yīng)下，不就沒這個事了？沉軒啊，你還是......”

　　“啊——”

　　王武話沒說完，右臉便被一個回旋踢踹歪，狼狽摔在地上，摔的他頭暈眼花。

　　“這樣，今日你跪下來給我兄長磕三個頭，叫他一聲爹，我便大發(fā)慈悲，饒了你一條狗命如何？”少女收腿，被雨水浸濕的美艷面仿佛罩上一層冰霜，眼神銳利到幾乎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