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蒿草凄凄·冷月無垢
還有半年前,初中畢業(yè)典禮那天,所有人都去參加蘇斜的告別儀式。
謝千尋到達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顯得很空曠,似乎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缺了很大的空白,誰也填補不上。她當時站在蘇斜的課桌旁看了許久,少年原本坐在窗口的位置,他的書桌總是整齊的放著一摞書。徑直朝他的座位走去的時候,蘇斜的桌面上赫然出現一排字的輪廓,強行入了她的眼:
就算你不快樂也不要難過,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誰會愛上你的笑容。
眼前的一切仿佛塵埃落定一般,被顏色調成泛白的世界,仿佛一切只有氤氳在空氣里的沉默和她急促上下的呼吸,她以為愛的少年即將遠去,但他還沒有那么早離開。一想到他就要離開她的心就不能安穩(wěn),她風一樣的沖出門外,結果結實地撞上熟悉的胸膛上去。
柔軟的襯衣有點薄荷的香味,再往前就觸到了滾燙的溫度,血液開始在全身噴涌起來,整個身體像是待在汗蒸房一樣發(fā)燙。溫度在謝千尋的手中灼燒起來,自己快要倒下的時候,腰間迅速多了一雙手的穩(wěn)定。謝千尋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子,抬起頭眼前就出現了黑色的眉毛,眼睛,鼻梁,耳朵上塞著兩只耳機的少年,干凈的像月亮柔和的光。
謝千尋匆忙站起來:“阿……阿斜你怎么會在這里?!?p> 少年靠在護欄旁,拔掉右邊的耳機放在口袋里,眉頭一皺:“人太多了,吵?!?p> 蘇斜的聲音像是催眠,低沉,富有磁性的音律。
謝千尋兩步站在他的身邊,私自拿起他口袋里的耳機猛然塞進自己耳朵里,瞇著一雙眼睛:“聽的什么歌我也聽聽?!?p> 少年一愣又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謝千尋的手俯在欄桿上,耳機里滿是嘈雜的音樂,里面一個男人唱著:“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p> 那是長大以后謝千尋離蘇斜最近的一次,站在一起,聽著同一首歌曲,呼吸同一處氧氣。被音樂不斷牽扯出情緒,所有的旋律引起嗡嗡的共鳴,凝聚成昏昏欲睡的夢。而他們依然站在安靜的長廊之上,在年華里撒下至純至凈的種子,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在空蕩的花園里會盛開美好的鳶尾花,漸次爬上所有的山坡??蓵r光輾轉被歲月拍打出凹陷的洼地,蒿草叢生的腹地,轉眼已成遍地的溝壑。
少年里的你少年里的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得不再單純,不再善良。
原本純真的模樣,像一瞬間消失的篇章,當意識到時已經不在了。
一年又一年的花開花落,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的離散,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所有的難過自己扛,所有的快樂自己分享。
6:30的早晨貌似是學生和上班族要挑戰(zhàn)起來的一個時間,而對于謝千尋而言,卻是那么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每天早上她都會像被上上發(fā)條的生物鐘一樣,6點整準時睜開雙眼,然后起床洗漱,一天要做的事開始像LED顯示屏一樣在腦海中不停打轉。
謝千尋有晨跑的習慣,這個習慣也是因為蘇斜而養(yǎng)成的。她披了件外套出門,從三樓下到一樓,這個時間是很少有人起來的,整棟樓空蕩蕩的像是鏤空在整片空氣當中,見不到一個人。她站在樹下仰著頭,天氣一天涼了一天,秋風吹動著樹葉,似乎在傾訴心底的無窮哀思,這也讓人無從歡喜。
圍著樹林跑了幾圈過后,遠遠的就看見坐在公椅上坐著的蘇斜,白皙的手調節(jié)耳朵上帶著的耳麥,像他這么好看的男生,真的是世界罕有。
謝千尋假裝從他跟前跑過去,腳步又迅速倒回來,身子遮擋住少年頭頂的光暈,腳下是一排擺開的陰影。阿斜,你怎么在這里,你也晨跑?
興許是對方擋住了他面前的陽光,他才猛的回過神來,抬頭陽光明媚的罅隙里,是一張附帶輕靈的臉,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舒夏。
我早就不晨跑了。蘇斜把耳麥退至脖子處,才緩緩站起來開口,小夏說,晨跑是浪費早起的光陰,不如多用于聽歌,你知道她的,最愛音樂又夢想成為歌手。
謝千尋愣了愣,也隨聲附和著,是啊,她啊一有時間就會練高音,搞得多少人害怕她唱歌。
不可否認,小夏確實在唱歌方面有過人之處。
嗯,她安靜唱歌的時候的確不錯。
不說了,一起上課去。少年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搭在肩上,喚著謝千尋。
嗯好,不過阿斜你在幾班?
三班,和你們一起。蘇斜忽然站住腳下的步子,轉身看著身邊的謝千尋,我們說好了一起上高中,大學不是嗎?
——阿斜,你還記得。
——怎么會不記得呢?
少年抬頭看天上掠過的飛鳥,好像在同他一起來赴這個年少時的約定,眼神里不覺有了黯然的潮濕,他多慶幸自己能夠如期而至,如今年少卻不再是那時年少,可慶幸的是他們依然年輕。
他們一并趕到教室的時候,舒夏正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埋頭哭泣,身上的塵埃清新可辨,頭發(fā)凌亂不堪,雪白的外套沾染上泥土發(fā)黃的污漬。謝千尋定神,舒夏這副樣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見到了,只是這一次感覺無比心疼。
小夏,你怎么了?
阿斜哥哥,我沒事。
蘇斜拉起舒夏,一眼盯上謝千尋,那幽深的眸子,散發(fā)出她未曾見過的陌生。
對方紅著臉青筋暴起,謝千尋,你是不是一直見小夏被人欺負而置之不理?
謝千尋立刻慌了手腳,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她最愛的人竟然如此懷疑她,即便是普通的人也不會妄斷責怪她,何況他們認識長達十年之久。謝千尋想自己究竟以一個什么樣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為什么她總是那么疲憊?那種無法言語的疼痛總是肆無忌憚的分岔在神經末梢,好似一動彈,便是撕心裂肺的哀痛。
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少年的語氣是沒來由的責怪。
“我……”她反駁不了。
呦,我說干什么呢?蘇大少爺,欺負女生算什么本事?楚以然瞇著一雙眼睛從人群中走來,長長的劉海遮住半邊眼角,他低頭看著身邊的比他矮半頭的謝千尋,人家都這么誤會你了,你還死皮賴臉的待在這里,你看這么多人在看你的玩笑,長點記性啊千尋。
——要你管。
——行行我不管行了吧?
空氣像是在心底郁結成一座山沉壓在謝千尋心底,她已經不想再待下去,不想看到這里的人。
——楚以然,我不想再待在這里。
——這還不簡單,那我們就翹課嘍。
——好。這樣當然很好。
楚以然牽著謝千尋的手跑出門,教室門外的陽光從陽臺間迸射進來,蘇斜臉上的表情在一分一秒的變換著,最后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定格,看不出任何情感的交雜,只是清楚的聽到那顫抖的尾音。
“千尋……”
蘇斜低下頭,心里像是揉進了一團玻璃,是他錯了嗎?
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千尋心里在想什么,她總沒有小夏那么好了解,把什么都寫在臉上,是我錯怪她了么?
——2006年·蘇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