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掏心

　　口拙的武夫，發(fā)起火來格外可怕。

　　說揍就是真揍！

　　楊政啞口無言。

　　馮文銘不得不繼續(xù)打圓場：“宋統(tǒng)領(lǐng)一片赤誠忠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楊審理對郡主也絕無不敬。”

　　“楊審理是也不是？”

　　楊政忍著羞辱，僵硬地呵呵一笑：“是，是是。”

　　聞安停下腳步，回頭張望。

　　沈木惦記著建糧倉的差事，無暇瞧熱鬧，三步并作兩步走了。

　　聞安忙加快腳步追上去：“等一等?！?p>　　沈木嗯一聲，腳下意思意思地慢了一點點。聞安氣喘吁吁地追上來，笑著自我解嘲：“老了，不中用了。不及沈老弟年輕有力?！?p>　　沈木和聞安同僚數(shù)年，聽著話中有話，轉(zhuǎn)頭瞥一眼過去：“你是在抱怨郡主給你五天的時間太短了？”

　　別看聞安矮胖脖子短，轉(zhuǎn)頭瞄一圈的動作倒是格外靈活：“噓！這話可不能亂說?！?p>　　“今日郡主大展神威，你也都瞧見了。我看，以后我們都得縮著脖子做人，低著頭做事了?！?p>　　沈木道：“我以前就這樣?！?p>　　聞安一點都不尷尬，笑著接了話茬：“像沈老弟你這般踏實能干的官員能有幾個。我都快六旬的人了，再熬一年就能告老致仕，以后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這差事，少做一樣輕省一樣?！?p>　　說著，嘆口氣：“罷了，不說這些。王爺托夢給郡主，郡主這般重視，我拼著幾夜不合眼，也得將差事做好?！?p>　　郡主大發(fā)神威，彈壓住心高氣傲目中無塵的邱典膳，又收拾了眼高手低能耐不大脾氣不小的楊審理。

　　聞主簿掂量自己這把老骨頭的份量，很快做出了明智的決定。

　　沈木說道：“我倒覺得，郡主這樣很好，比以前好?！?p>　　聞安卻不太贊成，壓低聲音說道：“終歸是姑娘家，貞靜賢淑，琴棋書畫學(xué)一學(xué)。及笄后尋個好夫婿，才是一輩子大事。”

　　這不是聞主簿輕蔑郡主。

　　事實上，這樣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別說男子們理所當然，便是女子們，也都是這么想的。

　　沈木想了想：“郡主不是普通姑娘，她是南陽郡主，是我們的主君。我們做臣子的，聽從郡主號令就行了。其余的，我們不必操心，也沒資格操心。”

　　這倒也是.

　　聞安呵呵一笑，轉(zhuǎn)念想到接下來的差事，彌勒佛一樣的笑臉頓時變成了苦瓜：“誒，不說了，走走走。我去忙差事?！?p>　　……

　　書房內(nèi)。

　　姜韶華眉眼柔和，盈盈起身：“陳叔祖請坐?！?p>　　沒了外人，姜韶華在陳卓面前就如一個普通晚輩。

　　陳卓二十二歲中進士，隔年就隨南陽王來了南陽郡。親眼看著姜嫣長大，姜韶華更是在他眼皮底下出生長大。

　　他和南陽王是主臣，更是摯交好友。兩人都好下棋，時常對弈。小小的姜韶華在一旁觀棋，南陽王便會笑著讓她叫一聲陳叔祖。

　　陳卓灑脫不羈，也就一笑應(yīng)了。

　　不過，這都是姜韶華六歲前的事。后來她日漸長大，再這么稱呼，陳卓便會立刻起身避讓推辭。

　　這是陳卓身為臣子的謹慎和謙恭。南陽王也就不讓姜韶華這么喊了。

　　今日陡然這一聲，瞬間將陳卓的記憶拉回幾年前。

　　陳卓心尖一暖，鼻間微酸：“郡主身份貴重，臣不過是王府長史，這一聲叔祖，萬萬擔當不起?！?p>　　姜韶華抿唇一笑：“現(xiàn)在又沒旁人，我私下叫一聲，怎么就當不起了。”

　　她伸手扯住陳卓的衣袖，讓他坐下。自己親自斟了一杯清茶，捧至陳卓手邊：“這一年里，我諸事不管，一心為祖父守孝。王府事務(wù)都由陳長史擔著，我心中感激得很。這一杯茶，是我敬陳長史的?！?p>　　陳卓想起身接茶，郡主纖細的手指輕輕壓著他的手腕，他就動彈不得了。

　　陳卓：“……”

　　陳卓震驚極了，脫口而出道：“郡主怎么忽然這么大的力氣？”

　　郡主是個習(xí)武的好苗子，王爺親自教郡主拳腳功夫騎馬射箭。別看郡主年少，一人能撂倒兩三個壯漢。

　　可郡主以前，絕沒有那么驚人的力氣。

　　姜韶華順著陳卓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低聲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祖父托夢給我，我醒來后，力氣忽然變大了?！?p>　　蒼天有眼，讓她重回年少，還給了她神力。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說辭了。

　　陳卓依舊震驚不已：“這是……王爺賜給郡主的神力？”

　　姜韶華的腦海中閃過一張久遠的慈愛臉孔，鼻間有些酸。她點點頭：“一定是?！?p>　　然后，向陳卓展示了一回。

　　她拿了一個小小的茶盞，攥在掌心，略一用力。然后攤開掌心，茶盞已化為齏粉。

　　姜韶華在心中默默估量：“我剛才約莫用了五分力道。到底力氣有多大，還得去校武場試一試才知道?！?p>　　陳卓：“……”

　　陳卓深呼一口氣，將茶杯送至嘴邊，喝了一大口壓壓驚。萬幸茶水不燙口：“這件事，還有誰知曉？”

　　姜韶華睜著清澈的眼眸：“我發(fā)現(xiàn)此事后，第一個告訴陳長史。就連章媽媽也不知道?！?p>　　陳卓一口氣慢慢呼出：“天降異象，容易惹來眾人忌憚。郡主要守住這個秘密?！?p>　　“尤其是要瞞著京城那邊?！?p>　　陳卓說得委婉，姜韶華卻是一聽就懂。

　　先帝對胞弟疼愛至極，將偌大的南陽郡給了南陽王做封地。內(nèi)政稅賦軍務(wù)都歸南陽王，南陽郡就如國中之國。

　　等先帝離世，太康帝登基，對此事就不太樂意了。

　　太康帝明里暗里削弱南陽王在朝中聲勢。四年前南陽駐軍萬將軍舊疾發(fā)作身亡，朝廷派了新的將軍來接掌南陽駐軍。

　　朝廷要收回南陽王治軍之權(quán)。胳膊擰不過大腿，南陽王咽了這口悶氣。之后幾年，王府親衛(wèi)營的人數(shù)翻了幾倍，從五百增至兩千。

　　龍椅上的太康帝，也默默忍了。

　　南陽郡和朝廷關(guān)系復(fù)雜微妙，得小心處置。

　　“陳長史提醒的是?！苯厝A輕聲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郡主肯聽勸誡就好。

　　陳卓頗為欣慰。

　　然后，就見年少的郡主睜著黑幽幽的眸子看他：“盧玹暗中勾連楊審理邱典膳的事，陳長史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