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愛你
充滿古典浪漫主義色彩的西洋油畫,以紫色和綠色這些冷色調(diào)大面積渲染,傅金城被畫中的人物注視,不知怎的,他在這樣一間裝飾華麗的客廳里竟感受到一絲冰冷和窒息。
他把窒息感歸結(jié)于昨夜沒休息好,起身離開了這里。
下樓的時(shí)候,他聽見拐角有人說話。
小翠跺著腳哭罵:“媽,你不是說好了把太太她們沒吃完的那半塊蛋糕留給我嗎?!怎么被人切走了一塊?!到底是哪個(gè)沒長眼的東西偷吃的呀!”
王媽壓著聲音哄她:“我問過了,昨天晚上只有三少奶奶進(jìn)過廚房,肯定是她偷吃的!鄉(xiāng)下來的丫頭沒吃過好的,又怕別人瞧不起她,白天不好意思多吃,晚上背著太太她們偷吃呢!”
“怎么是她呀!”小翠不高興,“真是眼皮子淺,平日里給的賞錢不及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多也就罷了,還偷吃我的蛋糕,可真討人嫌!三爺趕緊跟她離婚,再把她攆出去才好呢!”
傅金城抬步下樓。
皮鞋的聲音驚動(dòng)了王媽和小翠,王媽瞧見是他,連忙賠著笑臉湊過來請安:“三爺起得可真早!廚房里已經(jīng)預(yù)備了早飯,中餐和西餐都有,您今兒想吃什么?”
傅金城:“我在樓上按鈴,你們沒聽見嗎?”
王媽和小翠心虛。
她們自然是聽見了的,但她們以為是三少奶奶按的鈴,也就沒放在心上。
反正三少奶奶面軟心慈,就算女傭們晚點(diǎn)過去服侍她也不會說什么,更何況像她那樣不被重視的媳婦,也不會有什么要緊事。
傅金城掃了她們一眼,一邊扣上袖扣,一邊朝飯廳走去。
倒也明白了昨天早上小翠突然跑到房間里,叮囑沈繡婉戴那條翡翠項(xiàng)鏈的原因。
……
沈繡婉哭得眼睛紅腫,不好意思去樓下和傅家的人一起吃飯。
她稱病不出,這兩日都是叫人送飯上來的。
給她送飯的丫頭叫做梅香,才來傅家做事,十六七歲的年紀(jì),綁著兩個(gè)低低的馬尾,戴了個(gè)賽璐璐的發(fā)卡,活潑好動(dòng),一張嘴總也停不下來。
她道:“三少奶奶還不知道吧?王媽和小翠被管事辭了,聽說連夜卷鋪蓋坐火車回了老家!”
沈繡婉正吃雞蛋羹,聞言道:“她們犯了什么錯(cuò)?”
“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是惹三爺生氣的緣故?!?p> 沈繡婉捏著湯匙,暗道金城那個(gè)人冷情冷面,連發(fā)妻都能說不要就不要,像王媽和小翠那樣的女傭,自然也是說辭掉就辭掉的。
梅香湊到條案上,看攤在上頭的一本書。
她笑道:“二少奶奶她們說,三少奶奶跟她們不一樣,是個(gè)讀書人。我想著,三少奶奶的字肯定很漂亮,我想求三少奶奶幫我寫一封信。”
沈繡婉已經(jīng)吃罷。
她凈面洗手,溫和道:“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我現(xiàn)在就能幫你?!?p> 她在書案上鋪開筆墨紙硯。
梅香在房間里踱步:“我這封信,是寫給常哥的?!?p> “常哥是誰?”
“是我媽給我說的結(jié)婚對象,以前住我家隔壁,我媽叫我在這里干兩年活兒,攢上一筆錢,就回家跟他結(jié)婚,等生了孩子再過來伺候?!?p> 原來是未婚夫……
沈繡婉想著,問道:“具體寫些什么呢?”
梅香苦惱地揪住自己的辮子,冥想片刻,回答道:“您告訴他,我在燕京一切都好,太太和幾位少奶奶對我很好,我吃得好,住得也好,叫他不要擔(dān)心我?!?p> 沈繡婉寫完,見她久久不語,不禁問道:“就只有這些嗎?大老遠(yuǎn)寄一封信回去,怪不容易的,郵費(fèi)也得花錢,多寫點(diǎn)吧?!?p> 梅香臉頰爬上紅暈,揪著辮子背轉(zhuǎn)過身去:“你告訴他,我想他?!?p> 沈繡婉應(yīng)了聲好。
她寫完,想了想,在信箋末尾添上了一行英文。
梅香湊過來看,指著那行英文問道:“這是洋文嗎?我在云珠小姐的書上見過?!?p> 沈繡婉解釋道:“‘I love you’,我愛你的意思。”
“不好不好!”梅香頓時(shí)鬧了個(gè)大紅臉,“這不好!”
“你不喜歡,那我涂掉它?!?p> “誒!”梅香又羞澀地?cái)r住她,“要不……要不還是就這么放在信上吧,我也想羅曼蒂克一次?!?p> 沈繡婉笑著應(yīng)好,細(xì)心地幫她將信折進(jìn)信封。
梅香把信揣進(jìn)口袋:“大家都說三少奶奶不懂洋文,可我瞧著,您分明是懂的?!?p> 沈繡婉收拾筆墨紙硯,解釋道:“我自學(xué)過幾個(gè)簡單的詞?!?p> “那……”梅香好奇,“那您跟三少爺說過那句洋文嗎?您講洋文的時(shí)候,我聽著是很好聽的。”
沈繡婉動(dòng)作一滯。
她學(xué)這句洋文,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說給金城聽。
可是……
她心酸難過地低下頭去。
金城要跟她離婚,也許她再也沒有機(jī)會對他說出這句話。
燕京的百花開到深處,隨著蟬聲聒噪一天勝過一天,炎熱的酷暑悄然而至,小販們一年四季穿過縱橫交錯(cuò)的胡同,那一聲聲“磨刀”、“豆汁兒”、“碗糕”的吆喝叫賣聲,催的西風(fēng)漸緊,也催黃了滿城落葉。
秋天到了。
沈繡婉以為她和金城的婚姻或許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但對方并沒有再提起離婚的事,卻也很少再回傅公館。
與他纏綿的那三個(gè)夜晚,像是她做過的一場旖旎的夢。
他們再也沒有那樣親近過。
金城偶爾會回來探望太太,但還沒坐上片刻,二嫂就會迫不及待的給薛棋舒打電話,借著打麻將三缺一的借口把她叫過來,給她和金城制造相處的機(jī)會。
沈繡婉瞧著,金城對薛棋舒客客氣氣,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對所有心儀他的女子都是如此,既濫情又薄情。
至于劉曼玲,她已經(jīng)很久不曾聽到過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得罪了金城,她哥哥的電影公司倒閉了,她再也沒有出過唱片,兄妹倆在燕京過得很艱難。
沈繡婉沒有閑著。
她喜歡金城,她仍然想挽救這一段婚姻,她知道金城嫌棄她守舊淺薄,于是她決心改變自己,學(xué)一點(diǎn)西方傳來的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