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濤求賢若渴的態(tài)度終究還是打動了羅鋌。忐忑放下,向未卜的前程跨出了一步。歡迎晚宴上當著他與一眾高管的致辭,可謂誠意滿滿。觥籌交錯。這個世界重來沒有這樣善待過自己。受寵若驚。一張張洋溢著笑容的臉,像墻頭一朵朵綻放的薔薇。經(jīng)了紅酒的澆灌,花兒綻放得更加飽滿。其中有幾朵嬌艷欲滴。她們頻頻舉杯。他有些放浪形骸,來者不拒。在人影被燈光幻化得虛飄起來的剎那,他猛然打了個激靈,仿佛從夢境中回到現(xiàn)實,而這現(xiàn)實顯得太不真實。是現(xiàn)實已然入夢,還是夢潛入了現(xiàn)實世界?腦袋就像套娃,無窮大,或者無窮小,無可索解,也無法窮盡。
曉玥失業(yè)在家,閑極無聊時她也會去附近酒吧彈上一曲。羅鋌給她介紹了附近的每一間酒吧,就像追憶過往的蹤跡,連帶著墻上的那些小幅畫作和涂鴉,都會一一介紹到。在無量酒吧,靠近舞池邊擺放著一架鋼琴。她曾經(jīng)聽過一位吉他手彈奏過,她技癢也上去彈奏一曲。那些音樂發(fā)燒友們當即驚為天人,這其中就有酒吧的老板夫婦。他們盛情邀請她隨時過來,開出的條件是:她每彈一首曲子,店里的酒水就為她免一次單。“這可是讓任何酒鬼都會垂涎的待遇!”老板娘特別強調(diào),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頑皮望向羅鋌。這樣誘人的條件卻沒有能夠打動得了曉玥。羅鋌很驚訝她為什么不答應(yīng)。曉玥嗤之以鼻,“好像誰會稀罕那些難喝的劣質(zhì)飲料似的。如果答應(yīng),豈不是恰好成了她口中的‘酒鬼’?”羅鋌指著自己鼻尖,解釋對方不過是在同他開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玩笑——“換了我這樣的酒鬼,可是求之不得!”曉玥正告他:就算上這間酒吧來,也絕不為了來白喝她的飲料。羅鋌奇怪:難道搞藝術(shù)的人脾氣都這么執(zhí)拗?為什么自己就全然沒有自尊心上的負擔?他在潛意識里已經(jīng)做了排除法——自己絕不在怪脾氣之列。
與這家無量酒吧相比,曉玥更喜歡另一個街區(qū)的那兩間酒吧的氛圍。一家名字叫“零度”,另一家叫“冰點”,約好了似的,要給酒吧客們降溫。它們更加安靜一些,而且也沒有一群怪癖愛好者浪蕩其間,——有他們在的地方難免搞得烏煙瘴氣。
也有美中不足:獨獨缺了一架鋼琴。
曉玥為了愛好,有時也只好放下身段,降尊紆貴去無量吧彈上一曲。但她絕不獨往,總需要羅鋌陪同。等羅鋌去上班,她在家閑極無聊,就不好意思再去。落第一場雪的那天下午,無量吧的老板娘電話來邀:店里沒什么客人,幾個發(fā)燒友約著聚一聚,想請她賞光過去,大家都很想念她的琴聲。對方一反大大咧咧的態(tài)度,語氣極盡恭敬謙抑。曉玥心里發(fā)恨:一定是羅鋌竄掇別人來請!但是想想可以用音樂打發(fā)眼下無聊的時光,心中又分明是無限歡喜。實在技癢,便一改往日的矜持,爽快答應(yīng):“馬上就來!”她同這群發(fā)燒友們待了一個下午。直到雪霽,羅鋌踏著雪來接她回家。她告訴他:原來同一群業(yè)余愛好者在一起,也可以分享音樂。對于她,這個發(fā)現(xiàn)不啻于新大陸。后來,她的記憶時常閃回到這個窗外飄著雪花的午后,玻璃上蒙了一層朦朧的霧,至于一起彈奏了什么曲子,那記憶似乎也隨著冰涼的空氣霧化以至模糊,唯有洋溢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龐上的熱烈的笑容,像是照在皚皚雪原上的陽光那般耀眼……
羅鋌下班后沒有回家,徑直過來接她,從側(cè)面印證了她的猜測。羅鋌矢口否認,說是看到了酒吧老板發(fā)出來的朋友圈消息。曉玥不再糾結(jié),輕輕道了一聲“謝謝你?!边@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他道謝。這著實令人意外:那些自認為可以感動天地的義舉不曾收獲的謝意,居然會從看似最微不足道的細微處得到當事人的補償。這補償好似天使的一個輕吻,給了當事人純粹精神上的獎賞。為了錦上添花,羅鋌告訴說老板問起她的近況,想邀請她去上班。當聽到這個消息,她表現(xiàn)出來的只有驚訝。
“我能去做什么呢?我可不想再寄人籬下?!?p> “當然是發(fā)揮你的特長?!?p> “我能有什么特長?除了彈琴,其他的我一概不會。”曉玥說得坦率,這的確是個困擾著她的現(xiàn)實問題。
“鋼琴可不會自卑地說:好苦惱,我只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其他的聲響我一概不會。——眼下它就擺在售樓部的展臺旁,一聲不響,像個木頭箱子,等著你去奏響它?!?p> “當真,那里有一架?”
“有一架?!?p> “是一架三角鋼琴?”
“一架瑟隆德。”
“重來也沒有聽你提起過!”
“這是那位首席創(chuàng)意師在現(xiàn)場指定的。So,它還不在那里,但很快就在了!”
“可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還記不記得賀總當初的那個邀請?他前幾天無意間又提到了你,表示可以給你安排一個文職的崗位,——他特別強調(diào)那會是一份輕松的工作。我當時就婉拒了,我很清楚你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嗬,你都已經(jīng)拒絕了!——憑什么認定我不會接受?”
“好飯不怕晚嘛。他們知道外包的代價太高,正愁著沒有人能夠勝任,我想這次你會是絕佳的人選。過兩天看吧,如果再有人問起,我會正式向他們推薦未來著名的鋼琴演奏大師Ms.曉玥!”
她整個人裹在一件翻毛羽絨大衣里面,臃腫得像頭棕熊。她拎起想象中的裙裾,屈膝向著前方的觀眾行禮,“請把‘未來’兩字去掉?!?p> 談到去酒吧彈琴,她告訴他不必擔心,“如果想要好好磨練自己的琴技,就不能荒廢這大好的光陰;而要練出從容不迫的臺風和氣度,就要敢于在大廳廣眾面前彈奏。我雖然沒有肖邦的才華,但是論拋頭露面這一點上,我一定要強過這位大師才行!”她的話不禁讓羅鋌羞愧臉紅,不是因為她的狂妄,恰恰相反,他恰恰欣賞她這一點,這份落魄時初心不改的氣度,自己實在相形見絀。自從搬家到這個新的公寓,因為空間狹小的緣故,大半年的時間里,他連畫布都沒有展開過。畫架丟棄在角落里,上面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灰。每每起意,想拿起畫筆,終究興味索然,慵懶的意緒襲來,只好作罷。他接過她的話頭:“也好,你晚上去酒吧,我就在家里練素描,如果時間早的話就去河邊寫寫生。幾個月不畫,倒是生疏了好多?!眱扇思s好,要把空閑的時間利用起來,立意要相互促進,共同進步,不能教光陰虛度。曉玥望向羅鋌,調(diào)侃他“孺子可教”。他突然好奇問道:“你說肖邦和喬治·桑他們兩個人是相互成就了呢,還是因為對方的緣故才被世人銘記???”
對他這個癡氣的問題,曉玥笑而不答,舉起羅鋌的手來,和自己的手掌交疊著一起放在燈光下,說道:“希望我的手指能夠彈奏出最美的音符,也希望你的這雙手不要只是握著酒瓶,荒廢了光陰。最好能夠拿起畫筆,把最美的構(gòu)想呈現(xiàn)給這個世界。”
“我好像在哪里聽過相同的說教?”羅鋌拼命回憶,想要記起什么,卻有些徒勞,只好茫然應(yīng)道,“我的世界現(xiàn)在來看,就是你目之所及的范圍。”
“對于壞孩子,自然要耳提面命,經(jīng)常嘮叨?!睍垣h戲謔的言語出口,也不忘撫慰,“——不必擔心,我們的世界只會越來越大?!?p> 曉玥終于見到了那架瑟隆德。渾然一體的象牙白色中間,鑲嵌著別致的瑪雅棕色蓋板,熠熠生輝。幾乎占據(jù)著大廳的整個角落??吹戒撉俚哪且豢?,她松了口,答應(yīng)開盤的時候過來彈奏。
比較而言,她更喜歡酒吧輕松的氛圍,特別是在朦朧的燈光里彈奏一曲輕松的小夜曲。有時羅鋌也會陪著她過去,然后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里,望著他的娜嘉(Nadja)。兩三個小時后,給她披上外套,再陪著她離開。像一只海蟄浸泡在海水里面,羅鋌沉浸在舒緩的樂音中,時而騰起的喧囂,還有那些晃動的光影,歷歷前塵襲上心頭。多少個夜晚,他曾經(jīng)在相同的場景里流連,消磨時光,讓酒精麻醉大腦,然后在打烊的時候被服務(wù)生客氣又粗暴地請到大街上,再腳步踉蹌著摸索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多少街頭巷尾的轉(zhuǎn)角處留下了嘔吐的穢跡,混雜著肉縻、酒精、膽汁的混合物,和記憶的碎片,與夢想未遂的不甘混合在一起,發(fā)酵,散發(fā)出可怕的氣味……音樂里這歷歷前塵一幕幕像潮水一般涌現(xiàn)到他的眼前。他的雙眼漸漸模糊,但也僅此而已,他似乎早已經(jīng)麻木。
對于這家因地望得名的酒吧,羅鋌算得上是個??汀I砗蟮膲γ嫔?,掛著一些超現(xiàn)實主義的試筆之作。沒有人能夠理解得了它們的內(nèi)涵。有時連他自己看了,都感覺到陌生:這會是我畫的嗎?再望一眼左下角LD那兩個歪斜的字母,這確鑿無疑是出自自己的手筆。潤筆費分文未取。為了酬謝,老板立下過規(guī)矩:凡是銅蛋每次在店里消費的第一杯不含酒精的飲料,都將給予免費。當然他總是放棄這一特權(quán),——因為他從來沒有在酒吧里喝過不含酒精的飲料。
多少匆匆過客從身邊一掠而過,留下了驚鴻一瞥的身影。而有些影像,就像飄散在酒吧里面的煙、霧,混合著乙醇分子與荷爾蒙,形成一圈厚重而黯淡的光暈,將人的意識整個籠罩住。他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她們的面目早已模糊。在光與影交錯的時空里,緩緩走過來一位娉婷“少女”,一如從前的某一個夜晚。這一次他的意識清醒,他沒有飲酒,他抬起頭來注視對方,因為對方也注視著他,正穿過舞池里扭動的人群向著吧臺這邊擠了過來。是她。阿婷頭頂著煙藍色的假發(fā),娉娉婷婷走向羅鋌,隨后坐到他身旁的高腳凳上,彈了彈吧臺上的一瓶梅根牌威士忌酒瓶的脖子,向調(diào)酒師伸出兩根指頭。羅鋌示意自己不喝,于是給他換成了檸檬水。服務(wù)員調(diào)好酒水與飲料,分別放到兩人的面前。阿婷一直望向鋼琴那邊。她呷了一口冰鎮(zhèn)的威士忌,然后評價道:“她彈得真好,不是嗎?”羅鋌閉著眼睛品味著琴音,沒有立刻做答。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回應(yīng)道:“你仔細聽她彈的這段變奏,自然地銜接上了,很流暢,一點兒不生硬,也沒有突兀的感覺?!?p>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她應(yīng)當坐在光亮的大廳內(nèi)演奏,而不是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難道你就忍心?”
“你不也流連在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么?高雅和低俗,不取決于身處在什么地方吧?”
“士別三日,真是要刮目相看啦。連你這說話的腔調(diào)、口吻也都跟著變了?”
“可你的品位是一點兒沒變?!绷_鋌說道,目光落在對方的假發(fā)上。
一段音樂中止,舞池里表演著即興Rap,兩位重金屬的發(fā)燒友在舞池里揮動著手指,扭動著身體。曉玥朝這邊走了過來,一邊打量阿婷。羅鋌沉默著,沒有打算給兩人來做介紹。阿婷扭轉(zhuǎn)頭來沖著曉玥笑了笑,挑釁似的從吸管筒內(nèi)抽出一根吸管,放進羅鋌面前的檸檬水杯內(nèi),湊上嘴去吸了一大口,咂巴著嘴唇,說道:“好酸!”
曉玥原本疑惑的表情轉(zhuǎn)為慍怒,拉起羅鋌的手臂來就往外面走。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就這樣給她硬生生拽了起來。兩人從人群中間擠過去。身后有阿婷的聲音追了上來,“他就是個銀樣镴槍頭,你試過就知道啦!——你還沒試過吧?”一直走到酒吧門口,曉玥才撒了手。怕他給人拐跑似的,馬上又緊緊抓住。
酒吧外面的大街上格外冷清,而且冷,與酒吧里面的氛圍就像是兩重天?;▔吷嫌腥齼蓚€年輕人或站或蹲,有的把衛(wèi)衣斗篷罩在頭上,有的縮著脖子,面前的火星一閃一閃。遠處有醉漢趴在路邊,頭磕著路牙子嘔吐著,一副不想活的架勢,女伴正拍打著他的后背。
兩個人站立在大街上,曉玥這才將羅鋌的手一把甩開。仿佛后知后覺,剛剛發(fā)現(xiàn)手里握著的不是銀,果真像那個女人提醒的那樣,不過是一團镴而已。一團團白霧從女人的嘴巴和鼻腔內(nèi)呼出,像是在醞釀情緒,又似乎是在克制。
“我可以解釋,”他試圖安撫對方,讓她平靜下來。徒勞。曉玥的表情偏執(zhí)得可怕?!案@樣不三不四的女人攪和在一起,還要解釋!你看起來蠻享受?”她嘴里吐出的字眼就像一梭子彈,不偏不倚近距離擊中了面前這個男人的胸膛。羅鋌還想靠近,伸手去撫摩曉玥的肩頭。試圖讓眼前這只慍怒的雌性動物平靜下來。
“不要碰我!”急促而絕決,羅鋌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熬谷辉谝粋€杯子里邊喝水!真無恥?。 边B發(fā)改為了點射。
這確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彈無虛發(fā)。
激烈的言辭,絲毫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這樣的情景似乎每天都在都市的各個角落里上演,有的在光天化日下,有的借了夜色的掩護。并沒有人看向他們這邊,連一眼也沒有——這樣的“表演”大家早已經(jīng)斯空見慣。
這是羅鋌第一次看見曉玥因為吃醋而生氣的模樣,徒勞想要打斷她:“我能說說嗎?”被對方截住:“還需要解釋什么呢?不是顯而易見嗎?打得多火熱!在這種女人中間如魚得水,——你還有什么可說?”
好似法官給了被告人申辯的機會,他不再猶豫,“首先這女的并不是別人,其次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我也沒跟她在一個杯子里面喝水?!?p> “老天,你都承認了?她不是別人!不是別人,她就可以在你杯子里邊喝水了?——我可是親眼見到了她在你的杯子里面喝水!難道這不是事實?!”曉玥嘴唇顫抖,有些語無倫次,頓了頓又繼續(xù)發(fā)炮:“就算是別人吧,你不拒絕,她照樣可以喝你杯子里的水吧?如果是那樣,我都不敢想象!——那么,她又是誰?”女人終于縷清了思路。
羅鋌突然有些懊悔剛才沒有接受威士忌,而是選擇了檸檬水。毫無疑問:這讓女人們找到了制造誤會和抓住誤會作為口實的機會。這一切都太不真實,女人們雖然怒目相向,卻似乎合謀過一樣,目的明確,就是要合起伙來設(shè)計他。這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思緒,既微不足道,又于事無補,但是羅鋌已經(jīng)無暇顧及這個已經(jīng)發(fā)生的選擇錯誤——他下定了決心要摧毀掉誤會的根源,他盡量簡潔而客觀地描述事實:
“她是阿婷,我……我們曾經(jīng)的老板?!?p> 這平淡的答復(fù)非但沒有解釋曉玥的疑惑,反而引起了更深的誤會,“不管她是阿婷還是阿芳,她怎么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呢!你就說說看,你們曾經(jīng)是什么關(guān)系?”
羅鋌突然意識到自己掉入到辯解的陷阱里面:越是辯駁,反而陷入越深,而且要為新的辯解提供更多解釋。他陷入到百口莫辯的境地,一時只好沉默。
“那她說的銀樣镴槍頭,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曉玥像個拳擊手,把對手逼到了角落里,左右開弓,直到對方?jīng)]有招架之力。
羅鋌張開雙臂,無奈討?zhàn)垼钕褚恢淮篪B,要抱住對方。曉玥推開他伸展過來的雙臂,不給他任何喘歇的機會,追截窮寇一般繼續(xù)發(fā)問:“她為什么那樣講,你倒是說來聽聽?”
“我承認,我們……我們之間有過一段……”羅鋌徹底繳械投降了。
刨根究底的人,隨著深掘,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有時也是不想要的收獲。曉玥身體震顫了一下,羅鋌的這句話,似乎一記令人猝不及防的直勾拳,正中她的下頜。突然間她頭也不回,朝前面走去。羅鋌跟在她身后,低聲下氣地央求,像個趕路的孩子被大人丟棄在了半道上。
“那你為什么不回敬她——至少得要反駁吧?”
曉玥在頭里走,冷不丁這么一句避重就輕的話,陷入絕境的氛圍又扭轉(zhuǎn)了回來,令羅鋌如蒙大赦。羅鋌解釋:阿婷就是這樣一個行事有幾分霸道而又任性的人,和這樣的人置什么氣呢?
“這么說來,只要霸道任性,你是都不會生氣的了?”曉玥敏銳覺察羅鋌話里有話,“你是不忍心吧?既然沒有不忍心,那你還要一個勁地回護她?——這么說你是舊情難忘了?”像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立定腳跟,直視羅鋌的眼睛。
羅鋌完全像個泥足深陷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繩索,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一根稻草。這問題是沒有辦法輕易搪塞過去了。他眼下正處在兩難的境地里面。像個負心薄幸的人嘴里吐露著蒼白的陳辭濫調(diào),聽來早已乏味乏力,羅鋌既像替自己開脫又像是在表白:“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再容不下別的人?!?p> 曉玥聽了這突然的表白就不講話。但是對阿婷最后的那句話,仍然氣憤難抑,再次質(zhì)問他怎么不反駁。羅鋌表情無辜,聲調(diào)提高了兩度替自己辯護:“大小姐,是你非要拉著我走開的??!現(xiàn)在又——”曉玥不容他把責任推卸到自己身上,當即打斷:“你少來!不把你們拉開,放著在眼皮低下曖昧不清么?——還有!任由她那樣霸道囂張么?”
不再強辯,看來是明智之舉。羅鋌順勢摟住了曉玥的肩膀,得寸進尺,將她攬進自己懷里。曉玥沒有推開這勢大力沉的拉扯,掙扎了一下,也就安靜下來,任由他老鷹抓小雞一般環(huán)抱住自己。卻依舊意難平,擠兌他:“你現(xiàn)在這樣強項不服,方才別人罵你時,又為什么溫馴得像只小綿羊呢?”羅鋌終于乖巧不再做聲。冷清的街道又回歸了方才的冷清,方才還爭執(zhí)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肩并著肩朝著路的盡頭走去,雖然這條路并沒有盡頭。他們踩在黃線上面。一輛車從倆人身旁呼嘯而過,司機伸出頭來罵了一句難聽的臟話。兩個人裝著沒有聽見,繼續(xù)向前走去。
當走過廣場,花壇音響里播放著《笑紅塵》的音樂。兩人腳下的步子隨之也輕快起來。羅鋌僥幸逃離了一場重大事故的現(xiàn)場。但不代表可以徹底擺脫,就此結(jié)案。從此,曉玥保留了隨時復(fù)盤的興趣——她會不依不撓追問他“銀樣镴槍頭”的意思,又會冷不丁地提起和阿婷有關(guān)的話題。羅鋌苦惱不堪,又還得保持虛心接受批判的態(tài)度,這樣才不會被扣上做賊心虛的罪名。在被逼問得急了時,他也會搶白:“是不是镴做的槍頭,一試便知!”曉玥揚起拳頭做勢要打,一面罵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羅鋌護住狗頭,嘴上討?zhàn)垼骸扒懊娴牟徽J,這個我認!這個我認!”
是夜新月如鉤,鸞鳳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