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天黑了
腳步落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很是明顯。
立于殿中正燒著書冊的老者見到來人,將手中的書冊全部丟入進(jìn)去,不再理會熊熊烈火、也不去看跪倒在地上的皇甫云,徑自走上臺階坐在榻上,淡淡道“想來你是已經(jīng)知曉誰站在我身后出謀劃策了。”
皇甫玉至看了一旁字跡未干的罪己詔,道“伯父能懸崖勒馬,天下人樂于所見?!?p> “不過是一份罪己詔,要我寫多少都可以,”皇帝扯了扯唇角“但秦箏卻只有一個,沒了就是沒了?!?p> 見皇甫玉至臉色大變,皇帝撐著桌子起身“這么多年我最討厭的只有秦家人,因?yàn)榍丶胰俗屛覜]能除去這個逆子、因?yàn)榍丶胰送涎恿宋夷_步十幾年、因?yàn)榍丶胰俗屛已變簯K死。我知曉若我想求你就不該動手,但很抱歉,”皇帝扯出十分無辜的笑來“我控制不住千萬次想殺死她?!?p> “……我相信……”
“算日子,那人已經(jīng)入山了、你的暗衛(wèi)也回來了。雖然少了一個秦箏,不過你可以安心,我允諾于那個人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盡數(shù)交給安王府。這天下,一切都太平了。做主的是你還是他,有沒有人和我炎兒殉葬、我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都沒關(guān)系了、沒關(guān)系了……”打斷玉至的話,皇帝扯出極其沒有內(nèi)涵的笑來,蹣跚的走出大殿。
跪在一旁的皇甫云一霎癱坐于地上。
回過神看著步路蹣跚離去的老者,玉至轉(zhuǎn)身就走。
剛到王府還沒來得及安排,一年輕男子匆忙奔來一把抱住他大腿忙道“大師父,二師父說天下的事情都要你做主了!”
“起來,說清楚?!?p> 本還想撒潑的年輕男子聽到如此冷漠的幾個字忙起身站好,低垂著頭道“兩位師娘墜崖了,二師父已經(jīng)放下一切去尋了?!毙⌒奶ь^看著一言不發(fā)的玉至,年輕男子繼續(xù)道“暫時沒找到尸骨……”
“皇甫炎不也是沒找到,最后……”察覺自己言辭過于犀利,玉至沉默了會兒起身離開書案后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繼續(xù)道“十八暗衛(wèi)不在么?”
“大師娘的暗衛(wèi)先一步被千面郎君哄騙回來了,如今已經(jīng)在王府內(nèi)等著受罰;雖說另有暗衛(wèi)在,但大師娘為了救另外幾個人……把二師娘推下去后也跟著墜崖?lián)Q了三個人的命,不過大師父不用擔(dān)心,二師父不會怪你的……”
“……”玉至沒說話,揮揮手讓其他人出去。
年輕男子一步三回頭,終究是什么也沒說出了屋子。
隔日,天子薨,安王冶喪,不到七八日安王憂思成疾,令陳王皇甫云代辦。
憂思成疾是真,不想冶喪也是真。
枯坐于書房中的人忽然起身看著窗外日暮斜陽,再看一旁空空如也的竹榻:始作俑者已經(jīng)找到,但他不知道如何處置。
以往他想的是株連九族,但那又能如何?失去的人不可能回來,反而會出現(xiàn)如秦箏一般的悲劇。
玉至回過神來,還是看到被引入庭院中等待的楚云深。
“讓他進(jìn)來吧?!币琅f坐好,玉至朗聲道。
聽到聲音,楚云深帶著他的箱子走了進(jìn)來,放好東西好道“九家擔(dān)憂大公子是以讓我去看看,但大公子強(qiáng)說自己無礙又讓我來看看二公子?!?p> “我并無大礙,只是不想面對先帝是以找了托詞?!庇裰恋馈?p> “……”楚云深就想著他會碰釘子的“二公子臉色疲倦,只怕新病舊傷一起來。”
玉至思量好一會兒,抬手取了堆積如山的奏折攤開“若是秦箏還是秦箏,或許也就不會落得現(xiàn)在這個地步?!?p> “秦箏也好、無憂也好都會因?yàn)槭乔丶胰硕蝗萦谙鹊??!?p> 玉至沒反駁-相當(dāng)于默認(rèn)了。
“只是說,若秦箏還是秦箏,那就不會讓二公子如此傷心。”楚云深小心道。
“無論是秦箏還是無憂我都會喜歡她,只不過因一己之私,剝奪了秦箏的記憶?!庇裰恋馈拔視r常彷徨于,若是秦箏,那必然是和大哥相配才是?!?p> “二公子難道以為夫人的記憶是在大公子指示下封住的么?”楚云深抬頭問道,見玉至詫異的眼神,楚云深繼續(xù)道“當(dāng)年是夫人請求拋去秦箏身份?!?p> “于我而言,我立下秦家只要還有一個人我就可以活下去,我也一直認(rèn)為不可能出現(xiàn)那么一個人,直到天羽出現(xiàn)、直到姐夫離世,我深刻明白我所認(rèn)定的秦家人只有姐夫……天羽到底是過繼父親名下的侄子,他敬重、喜歡阿姊,卻不怎么和我打交道-論起來,關(guān)系可能還不如我與玉無寒的交情。如今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身后、身前再沒有一個看得到、看不到的保護(hù)。阿姊、阿爹、姐夫、叔伯們都在說讓我活下去,但我不知道我守著這么一段記憶怎么活下去,幾次看到身旁的弓箭,我很想利刃對著脖子就此沒了,但我害怕自尋短見和那些死于非命的人走的不是一條道。如果能夠選擇,我愿意舍棄一切記憶像父親、阿姊他們說的那樣無憂無慮的活著,我也堅信若是沒有這段記憶我能活的逍遙自在,即便我是一個平常人、是一個什么都要靠自己雙手才能養(yǎng)我自己的貧困之人,我都愿意舍棄秦箏帶給我一切的優(yōu)待。”
楚云深在與從崖下獲生但頻頻沉睡的秦箏交談后,想到之前遇到的病歷,又有秦箏的配合,楚云深才能十分迅速又十分妥當(dāng)?shù)摹魏谩療o憂。
當(dāng)他‘治好’無憂,才告訴大公子,本意是請罪,但大公子并未責(zé)怪他一句,也令他不要將實(shí)情告知玉至。
當(dāng)然,秦箏自己在莫州待得那一段日子,也是大公子不令泄露。
楚云深已經(jīng)離開許久,但凝視奏折上“六皇子傭兵謀反”幾個大字的玉至久久沒有轉(zhuǎn)動眼珠:無憂這一生,都不能恢復(fù)秦箏的記憶,因?yàn)樗齻兌妓懒耍辉诹恕?p> 合上奏折,起身依舊站在窗戶旁看著庭院一花一草。
天已經(jīng)黑了,今日的朝陽也罷、夕陽也好,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