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詢問
天光暗沉,大雨將至。
顧知微近日很愛坐在窗邊,夏天院外的花團錦簇她不賞,卻要在深秋披著披風,出神的盯著看。春彩端著東西走過幾次,只勸那處風寒,別再不小心著了涼,顧知微不理,就這么獨自一人待著,愁的連午膳也沒吃。
此刻她心里真是郁悶極了,后悔極了,只恨自己沒有再早一些動手,沒有多多送信去催一催許劍生,沒有早早窺破謝淮宴的圖謀,好把這個禍害斬草除根。如今他在外晃蕩這些日子,好端端的回來了,方才在朝堂上一站,就猶如一個巴掌打在顧知微臉上,叫她止不住的氣惱。
顧知微又想,謝淮宴此行在大鄴停留甚久,他和傅鈺還不是想怎么勾結(jié)就怎么勾結(jié),只怕是早把該談完的都談了。玉川城那頭又不安定,冬天要是起了戰(zhàn)事,朝廷派兵出征,看謝淮宴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只怕到時定要領(lǐng)著他手底下那幫人暗中動作的。
到了那時,她又怎么能招架的過來?
顧知微長長嘆息一聲,有些頭腦昏沉。
她上輩子不理朝政,早年所學都已荒廢多年,別說是折子,就是慈寧宮上下大半都是由謝淮宴這個攝政王打理,自己只管跟著他屁股后面跑,端茶倒水獻殷勤就是了。
重活一世,她不想依附于旁人,每每看折子看到深夜,給小皇帝請名師,召一眾大臣出謀籌劃,哪一件不是費心費力,但也萬幸沒出岔子。可就謝淮宴一事,顧知微只覺得自己苦心經(jīng)營這些時日,頭一回感到如此挫敗。
“太后娘娘這是怎么了,長吁短嘆的?!?p> 聽見動靜,還不等顧知微轉(zhuǎn)頭去看,鼻尖就已纏上了一股極淡的風雪之氣,傅硯修站在院中,佩劍支在腿邊,看他的模樣,似乎是過來有一會兒了,正一瞬不瞬的看向自己。
顧知微詫異:“傅硯修?你怎么過來了?”
這幾日她太忙,常常不得空外出,傅硯修也不是熱絡(luò)的性子,最多就是趁著飯后,找個由頭在慈寧宮坐上一會兒,不消片刻就走了。
今日他來的倒是很突然,顧知微想了一圈,開口打趣道:“樞梁王這是又來討茶喝?”
“那倒不是,”傅硯修走近些,稍稍俯下身:“是孤聽聞娘娘遇見難事,特來看看?!?p> 看來謝淮宴此次的確把刺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眼下傅硯修都知道了,想必宮里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顧知微神色懨懨,又順著椅子靠了回去,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傅硯修不解其意,只坐在她身側(cè):“怎么,一聽說攝政王回來,娘娘就如此高興,魂都飛到天外去了,旁人理都不理?!?p> “你別總胡說!”
顧知微有些不自在的挪遠了些,小聲嘀咕:“樞梁王可得趕緊找個太醫(yī)好好看看眼睛了,也不知是從哪瞧見本宮高興的。”
傅硯修道:“方才在院外,孤喚了娘娘多少聲,連春彩那個丫頭都瞧見了,可娘娘忙著掛念從前的心上人,哪里肯分半點目光給旁人?”
顧知微忙著想事,自然沒注意外頭都有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可聽傅硯修抱怨之余,倒是有幾分旁的意味,不著痕跡的摻雜在話里,叫人聽了生不起氣來。
她一抬頭,正好對上傅硯修清雋的側(cè)臉,他說完了話,正側(cè)著頭等顧知微開口。自打出了大牢,顧知微日日派人好吃好喝伺候著,可他就是半點肉也不長,還是那副有些單薄又冷峻的模樣,走在風里,簡直比深秋還要寒上幾分。
顧知微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傅硯修從前好歹也是一國之主,她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干脆盡數(shù)拋了出去:“本宮近日翻看史書,有些不解,還真有一事想問你。”
“若有一權(quán)臣,在朝中根基頗深,十之五六皆是其黨羽,民心也甚好,滿國上下皆感念其恩德,在外更加飽負盛名,且手段陰狠,心思歹毒,這樣的人,該如何除去?”
傅硯修聽了,想起宮中傳聞,先是謝淮宴出使,再是他被急召回京,返途中又被多次刺殺,條條線索,在他心中便穿起來了,當即了然,這哪里是說史書,分明是在說攝政王。
可想起從前種種,傅硯修又無法全然確信,他謹慎慣了,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只怕顧知微是在戲弄自己,干脆問道:“歷朝歷代時局不同,禮法也不同,娘娘需得告訴孤此人是誰才行。”
顧知微打量著他的神色,把話又推了回來:“你既已知本宮說的是誰,又何必再問?!?p> 二人在這兒你來我往的對啞謎,就聽傅硯修又道:“若娘娘說的是攝政王,孤還得再問一句,娘娘是真心要除,還是一時意氣使然?”
顧知微哐當一聲把茶盞撂下,嚇傅硯修一跳:“傅硯修,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敢情本宮之前和你說了那么多話,都是說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本宮做的這些事,哪一件你不知道,哪一件不是用來對付謝淮宴的!從前本宮聽信小人讒言,是對你做了些過分的事,動了不改動的手,可你再信不過本宮,也得有個限度吧!”
“眼看著幾個月都過去了,本宮沒日沒夜的忙碌奔波,就是為了剪去謝淮宴的羽翼,你倒是好,你竟然還問本宮是否真心!”
傅硯修剛回過神,下意識便道:“太后娘娘身居高位,若是真相中了攝政王,非他不可,那先鏟除他的勢力,再將其納入宮來,常伴在身側(cè),也未嘗不可???”
“傅硯修,在你眼里本宮就是此等沉迷情欲,猥瑣齷齪之人嗎!”
顧知微今日實在是急了,在朝堂上被謝淮宴擺了一道不成,傅硯修還偏要說這種傷人的話,擱在平時,顧知微自不會當真,笑笑也就過去了,可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又羞又惱,氣的眼前發(fā)黑,陣陣眩暈。
見狀不好,傅硯修趕緊抬手接她,將人攏在懷中,眼底的平靜褪去,倒變成慌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