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萬安縣如今出現(xiàn)了鬼霧。
范必死自己也說過,鬼霧一出,孕育出厲鬼的機率就大大增加了——趙氏夫婦雙雙復蘇的事就印證了這一點。
而萬安縣的鎮(zhèn)魔司并不是當年人才濟濟的時候。
如今的鎮(zhèn)魔司已經落敗,如果不加上今日被她強行拉入伙湊數(shù)的張傳世,也就才三人。
趙福生臨危授命,范氏兄弟只是令使,最重要的是他們還一心跑路。
此地又被朝廷放棄了,照慣例,城西陵園本該由將級的大人物打下克制鬼物復蘇的烙印如今也沒有了。
“要是這西城陵園厲鬼復蘇,到時可怎么辦?”趙福生臉色有些難看。
范必死沒有回答,心是卻想:要不是情況危急,我們兄弟又怎么可能想跑路?
他沒將這話說出口,可趙福生仍從他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她的目光令范必死有些不安,他轉開了頭,不敢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忍了半晌,安慰她道:
“放心好了。趙啟明去年來時,與他同行的就是大將周聰,當時他曾將鬼印加固,那時是八月半,距離一年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呢?!?p> “……”
趙福生聽聞這話,心中更加不安。
“那一個月之后該當如何?”
范必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選擇沉默不出聲。
“死去多年的人,可有出現(xiàn)厲鬼復蘇的跡象?”趙福生再問。
范必死就道:
“我們兄弟在鎮(zhèn)魔司多年,此前從未耳聞過這樣的事……”
他以為趙福生還會再問西城陵園的事,卻不料他說完這話,趙福生話鋒一轉:
“你們兄弟在鎮(zhèn)魔司的時間很長了嗎?”
她的思維活躍,想法跳脫,問話也是東一句、西一句,完全出乎范必死的意料之外,令他半點兒準備都沒有,不經意間許多事情便被她套出了話來。
這種失控的感覺令他有些不安,可好在趙福生問的這個問題并不是什么秘密。
將來她若有心,這個問題隨意一打聽便能問出來了。
他也沒想隱瞞,應道:
“我們兄弟在鎮(zhèn)魔司將近十九年了……”
說完這話,范必死就敏銳的察覺到趙福生的目光變了。
“難怪你們對于許多事情如此熟悉。”趙福生微微頷首,末了再問:
“我看了廂房之中一些卷宗,挑了一些鬼案,發(fā)現(xiàn)正如你所說,查詢鬼案的過程中危機重重,令使死亡的機率特別高?!?p> 她說到這里,范必死渾身一震,他幾乎是驚訝至極的抬頭看了趙福生一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九門村是萬安縣治下的一個村莊,村中人大多都是佃戶,生活貧苦。
趙家更是數(shù)代積貧,家中無米下鍋,否則也不至于當初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將女兒賣出。
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原本的趙福生見識低,應該是大字不識的。
她今日在提及卷宗檔案,問起四十年前劉氏宗祠的案件時,范必死指出堆放卷宗的廂房位置時,本意是為了刁難她,卻沒料到她不止真的去查看過,且此時還透露出真的看懂了這些卷宗檔案上的文字似的。
要知道此時書籍珍貴,讀書人極少,歷任馭鬼的令司主事之中,不乏不會識字提筆的人,因此萬安縣鎮(zhèn)魔司強大的時候,府衙內是專門為令司配備了師爺一職,就是為了替令司主事抄錄案件經過,再上報朝廷的。
“雖然沒有看到近年來萬安縣的令使名錄,但我隨意翻了一些,發(fā)現(xiàn)令司名單更換特別高。過往死者記錄中,也大多任職一年半載罷了?!?p> 趙福生察覺到了范必死的懷疑,可她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
對她來說,目前最緊要的是抓緊時間掌握更多的消息,保住性命。
至于范必死的懷疑,對她來說則是無關緊要的事罷了。
隨著她馭鬼在身,這兩兄弟對她的態(tài)度大變,可見這個世道是強者為尊,她只要命在、實力在,這兩兄弟就是再懷疑又如何?
“……是。”范必死遲疑了片刻,最終忍下心中疑惑,點了點頭:
“照常理來說是這樣的,但我們情況特殊?!?p> “等等?!壁w福生突然想起一個事情:
“十九年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早上說過,十九年前,鎮(zhèn)魔司的令司主事名叫趙端——”
范必死的額頭現(xiàn)汗,他心中對于趙福生更加戒備了。
她與以前的趙福生截然不同,心思謹慎且又反應敏銳,將自己曾說過的話一一記在心中,反復比對,真是可怕極了。
“是,我們當年就是由趙端收養(yǎng),帶入鎮(zhèn)魔司的?!彼麩o奈承認。
“唔。”趙福生點了點頭。
十九年前,趙端收養(yǎng)了這對雙胞胎兄弟,并將其帶入鎮(zhèn)魔司,難怪這兩兄弟之前提到趙啟明時,神情有些怪異了。
“就算有這層關系在,可趙端在坐鎮(zhèn)萬安縣鎮(zhèn)魔司不久后就死了?!?p> 照理來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
趙端死后,下一任接替他的人自然不會在意他的人際關系。
就算鎮(zhèn)魔司的令司、令使死亡率高,眾人唇亡齒寒,深恐自己身死后,妻眷、子嗣落得無人照顧的結局,愿意照拂一二——可像范氏兄弟這種趙端收養(yǎng)的孩子,為什么能平安長大,且在鎮(zhèn)魔司呆十九年之久?
趙端之后不知換了多少任令司,縱使他曾留下情分,這么多年,也早消磨空了。
更何況范必死自己也說過,令司主事大多是馭使鬼物的人,這些人與鬼相伴,性情早受厲鬼影響,變得陰森、暴虐、殘忍,極難相處。
在令使死亡率極高,且鎮(zhèn)魔司常年缺人手的情況下,范必死兩兄弟如何能順利存活?
可是魂命冊里,確實有這兩兄弟的名字,這又是作不得假的。
趙福生眼里露出懷疑之色,范必死忍下心中逐漸升起的煩躁感,答道:
“不錯,我們當年被趙端收養(yǎng)后,只是記名入鎮(zhèn)魔司內,但并沒有留在鎮(zhèn)魔司中,他在死前為我們作了安排,將我們送入趙家,我們是從小被啟明哥照看長大的?!?p> “一年前,啟明哥收到朝廷調任,才帶著我們一起前往萬安縣?!狈侗厮榔届o的道。
最終趙啟明死了,身上厲鬼失控,而這兩兄弟則是存活至今。
弄清楚事情緣由后,趙福生心中又生出新的疑惑。
范必死的眼神已經很是戒備,他心中猜測著趙福生接下來要再問什么,他正組織著語言,盤算著要如何應對她的問題時,趙福生卻話鋒一轉:
“范大哥——”
范必死的身體一僵,正欲說話,她卻道:
“萬安縣的陵園烙印如今并不算十分穩(wěn)固,我父母的尸身已經出現(xiàn)厲鬼復蘇的跡象,如果葬入陵園,會不會引發(fā)動亂?”
“……”范必死心中絞盡腦汁想了許多個問題,卻沒料到她問了半天自己兄弟的身世來歷,又將話題重新轉入陵園之上。
就仿佛他大張旗鼓樹立防備,趙福生卻只是虛晃一槍就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憋悶之感,半晌之后擠出一個笑容:
“興許暫時是沒有問題的——”
“畢竟已經是復蘇的厲鬼,雖說暫時被我鎮(zhèn)壓,可這并不穩(wěn)妥。”趙福生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接著問:
“你想去寶知縣,以魂命冊無法長時間脫離鬼咒監(jiān)管的特性,想必這寶知縣應該是不遠的吧?”
她這樣一問,范必死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脫口而出:
“你想干什么?”
他一問完,便見趙福生抿唇而笑,頓時心生懊惱。
兩人言語交鋒,她沉著冷靜,而他卻情緒失控,落了下風。
“你問寶知縣干什么?”范必死強忍心中不安,接著調整自己的語氣,重新再問了一次。
“哦,是這樣的。”趙福生笑意吟吟的道:
“你也說過,厲鬼是無法殺死的,只有兩個辦法,驅趕亦或暫時的鎮(zhèn)壓,使其陷入‘沉睡’狀態(tài)。”
范必死十分不安的動了下肩膀,吞了口唾沫,艱難的點了下頭。
“那我在想,寶知縣值得你投奔,你還提到過那邊有個馭使了兇級厲鬼的下將鄭副令坐鎮(zhèn)……”說完,她轉頭看著范必死笑:“我應該沒聽錯吧?”
她果然聽到了!
范必死再是聰明伶俐,反應力過人,此時被她再三盤問,也亂了手腳。
兩兄弟當時以為她已經死了,在鎮(zhèn)魔司商議將來去路,那時說的話便落入了她的耳中。
“我們就是隨便說說……”他艱難的道。
“不要慌,范大哥?!壁w福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范必死如遇厲鬼,身體一抖,下意識的退開數(shù)步,拉開了雙方的距離。
“我也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萬安縣之前不行了,你們想走,這不是你們的錯。”趙福生對范必死的忌憚不以為意,笑得很是溫和:
“不過如今情況不同了?!?p> “……”范氏兄弟面面相覷,一臉麻木。
“萬安縣鎮(zhèn)魔司現(xiàn)在有了我,你們自然不能再走。不過寶知縣的這位鄭副令不大厚道,人在寶知縣,有朝廷關照還不知足,還想挖我墻角?!壁w福生冷哼了一聲:
“我這個人最是小心眼兒,此仇是不能不報的。”
范必死總覺得她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正膽顫心驚之際,她卻接著道:
“我尋思著我爹娘尸身鬼變,就算暫時被鎮(zhèn)壓,埋入陵園也不大安全?!?p> “我們萬安縣正值多事之秋,本來厲鬼的案子積壓得就多,人手又少,朝廷還暫時不管……”
“你想怎么做?”范必死越聽越不對勁兒,他的眼皮不住的跳動,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
趙福生認真道:
“我想寶知縣地方大,鄭副令本事又高,不如將我爹娘暫時抬去寶知縣,埋入他們的陵園之中,就算厲鬼到時再度復蘇,有鄭副令這樣的高手出馬,我想也是萬無一失的。”
范必死一臉無語,其余眾抬尸人也滿臉忐忑,趙福生又道:
“就算鄭副令頂不住,背后不是還有朝廷收拾善后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