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留步!”身后的男人見巫子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語氣急切了些。
她太清楚那個人喊的是誰,加快了腳步,一副要落荒而逃的模樣。
“顧延歌!你給我站??!”
打著秋香色紗傘的病弱少女終于沒再往前走,轉(zhuǎn)過了身,傘檐的紗簾微微吹開一角,露出她蒼白的下巴和唇。
清風(fēng)扯了扯巫子的衣袖,但是她卻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隔著紗簾對他淡然一笑。
“清風(fēng),這些事情,總要有個了結(jié)?!?p> 她想躲,但不想這僅剩的三年都提心吊膽。
剛轉(zhuǎn)身,扶允就已經(jīng)到了眼前,他正要伸手掀開傘的帷簾,被一只枯瘦的手擋住了。
巫子的聲音很冷,很淡,有一種刻意的從容:“別看了,病容慘白,不好看?!?p> “都沒關(guān)系……!讓我看看?!狈鲈实穆曇粲行╊澏叮犉饋砭拖袷强炜蘖?。
這樣的反應(yīng)引得巫子微微抬眸,不自覺地蹙眉。
清風(fēng)卻擋在了巫子的身前,銀藍色的眸子微微被纖長的睫毛壓住,逼出冷光。
“祭司大人如果有什么話要說,請長話短說,姐姐身體不好,我要帶她回去了。”
“呵,姐姐?你倒是叫得順口,你是她哪門子的弟弟?那束月又是你的誰?”
在場的人聞言皆是心上一顫。
清風(fēng)抿唇。
巫子嘆氣。
束月冒淚花。
扶允的視線只停留在清風(fēng)身后枯瘦的女子身上,卻忘了顧及身邊的人的感受。只想著刺痛巫子,就像是在報復(fù)。
街上微粉的花瓣紛繁,巫子忽然想起花月節(jié)那一日,兩人肩并肩走在落花之中,走了三圈有余。
果然,傳說信不得。只有三年不到的她,怎么可能和他白頭偕老。
那時她還是顧延歌,一半是巫子,還有另一半是束月?;蛟S神明保的只有束月,只有束月才會與他白頭吧。
心上泛起一陣苦澀,漸漸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別吵了?!蔽鬃由焓址鲱~,身子微微晃了晃,聲音里帶上一絲疲憊:“我有些累了?!?p> 巫子忽然就覺著后悔回頭和他說這幾句話,沒有分清楚關(guān)系,反倒是讓四個人的心都痛了。
枯瘦的女子收起傘,露出了蒼白的面容,舉傘的時候手臂上疤痕交錯,每一道都深得可怕。
月白袍的男子瞳孔驟縮。束月更是捂住嘴巴,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沒有人比扶允更清楚,這是什么疤痕。
原來,束月竟是這樣回來的。
上古禁術(shù)中有一個術(shù)法,用神的魂魄向邪神獻祭,就能幫助破碎的魂魄迅速補全。
但前提是,這一位神需要受三百九十一刀逆天道的懲罰,流干身上九成的血,如此才能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且成功的機會只有三成。
世人恨極巫子,卻忘了雪山厄運化身,原本也是神,只是非應(yīng)世人祈愿而生罷了。
巫子做到了,且沒有用所有的魂魄去交換。
她很厲害,但也只剩下三年不到的時間,算不得什么贏家。
“你……混賬。”扶允從牙關(guān)里擠出那么一句,卻紅了眼圈。
巫子站在風(fēng)中,如一株快枯萎的霽色茶花,唯獨唇是嫣紅,泛著奸計得逞的笑意。身后微粉襯得她更加蒼白。
“嚇到了吧,我就說讓你別看。”她的話里有幾分輕松的意思,就像毫不在乎。
扶允上前一步,巫子立刻后退一步。
“我真的很累,祭司大人有什么話,就快些說吧?!币院髴?yīng)該沒什么機會見面了。
扶允收回了手,藏在寬大的月白袍子下,緊緊捏成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他該說些什么,又以什么身份去說?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圣域祭司和雪山巫子,原本就應(yīng)該是無話可說的關(guān)系。
“好好照顧她?!狈鲈示瓦@樣給清風(fēng)丟了一句話,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那個瞬間,巫子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巫子忽然叫住了扶允,嘴上的笑透了杏國的陽光,變得溫軟。
她雙手捧著一個珠串,泛著幽藍色的柔光,眼尾微微上挑,帶著涼薄孤寂的笑意。
“這個是因為鴉青才戴到我的手上的吧,現(xiàn)在,物歸原主了。”
扶允呆愣在原地,任由眼前人將珠串戴回自己的手上,一切好像都在放慢。
“如今鴉青好像也沉睡,用不上了,都還給你吧。”巫子重新打開傘,遮住了面容。非常規(guī)矩地照平常人家的小姐朝他行禮。
巫子先行離開,踏著一地殘花一步一步走遠。
窮途末路。
扶允看著走遠,往前走幾步卻被扯住了袖子,視線落回到束月身上。
束月恰好抬眸,斗篷落下露出不染世間塵埃的容顏。
那一雙與清風(fēng)如出一轍的灰藍色眼眸,蓄滿了淚水,她的聲音嬌軟,帶著細細的哽咽。
“弟弟是不是在怪我?”
“……”扶允沒有答話,只伸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頂。
他忽然想起來顯空道人的話,說束月像是他的女兒。
心頭“咯噔”一下,回想起方才巫子離去的瞬間,心上刺痛的感覺。那種細密的痛,纏繞著陌生的恐懼。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將她放在了眼里呢?
似乎有什么被遺忘的東西即將沖破陳舊的屏障,但是因為屏障太過牢固,撞了個頭破血流。
“扶允哥哥!”
身邊的人驟然吐血,嚇了束月一跳,驚慌失措地接住了扶允,卻被壓得跌在地上。
巫子的腳步頓了頓,然后繼續(xù)走遠。她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演了那么久的戲,也夠了。
“清風(fēng),我走不動了。”巫子的聲音帶著哽咽。明明是她拋下了扶允,自己卻更像個被拋棄的無措孩子。
這算是被時光拋棄,還是被自己拋棄,就連巫子自己都分不清了。
清風(fēng)走到枯瘦女子的前面蹲下,成熟清朗的聲音讓巫子覺著恍若隔世。
“累了,就讓我背你回去。”
巫子勾唇一笑,濕了眼眶。
原來他已經(jīng)長得這樣大了,自己不在的那段時光,他也好好的長大了。
清風(fēng)蹲了片刻,一直等著。后來只覺著背上落了一片羽毛,卻已經(jīng)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好了,你可要抓緊我了。”巫子的聲音輕快,卻讓清風(fēng)心頭一澀。
“嗯?!鼻屣L(fēng)不敢多說話。
她太瘦了,瘦得讓人害怕。仿佛觸一下就破碎,風(fēng)一吹就消散。
街道人來人往,束月嬌小的身軀扛著扶允的胳膊,幾乎要被壓垮。但是她依舊步履艱難地將人往醫(yī)館的方向拖。
“言歌……”扶允嘴唇動了動,念出那么個名字。
束月怔了怔,卻又裝作什么也沒聽見。
雀詞君
巫子大人,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