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地心
“以前的事情,我記不得了,練采真,你和我講講。”
“師父不記得我了。師父還記得的事情有哪些?可曾記得師承何門?可曾記得諸多同門?可曾記得已有婚配?”
“我記得我解決了血靈一事,怕師父責怪便跟著鹿嬋下了山。我是辭柯唯一的徒弟,是棲梧掌門的師侄,我記得思碌殿的所有人。我怎可能已婚配呢?”
“忘記甚好,”練采真苦笑道,“不是什么需要銘記的事情,師父之前被世人不理解,吃了很多苦,睡了七十年。往后師父換個名字罷,也不要去和故人重聚了,她們可能……”
“她們不想見我?”
“瓊姑姑為師父洗筋伐髓,用蛇蛻之術改變了師父的容貌,只要師父不說自己名姓,見她們也是無礙的?!?p> “她們?yōu)槭裁床幌胍娢?,我傷害過他們嗎?我仇家很多嗎,需要我隱姓埋名?”
“是,師父,這天下弟子雖無幾個敵手,但心中擔憂尤甚。”
尹慈看著練采真一臉真摯的模樣,那雙眼睛瞳孔黑如曜石,眼黑多于眼白,眼尾微微下垂,看起來甚是無辜,讓她越看越覺得眼熟。
“練采真,我記起來了……你是財寶嗎,財寶就總是這樣看著我?!?p> 練采真的期待一下落空,“采寶是誰?”
“你不知道財寶?”尹慈白高興一場,她還以為財寶修成人形了??墒蔷毑烧孀鳛樽约旱耐降茉趺磿]見過他師祖的愛犬呢?
“師父,采寶是誰?”
“七十年了也不知還在不在,若是有緣,必會相見的?!?p> “哦?!?p> 練采真有些郁結,尹慈看他剛剛一閃而過的不快,更像財寶了。
“對了,我已婚配是什么意思,我和誰成婚了?”
“七十年了也不知還愛不愛,若是有緣,必會相見的?!?p> “你!”
“師父教什么,弟子學什么?!?p> “罷了罷了,既然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那便不是真心相愛?!?p> 練采真冷哼一聲,“師父可要好好記得這句話,別到時候又愛上了,有了男人忘了徒弟。也對,師父只對采寶念念不忘?!?p> “你怎么說話的練采真?!?p> “你以前只會喚我阿真的,”練采真垂眸,一身落寞,“我去熱副藥,你好好休息。”
“等等,練……阿真,你說是瓊姑姑醫(yī)治的我,我能見她嗎?”
“瓊姑姑她行蹤不定,醫(yī)治好師父后便離開了,待師父大好,我們可以去天地一心尋她,不過她不一定在。”
天地一心么,尹慈回想了一下,這個地方,她是聽師伯說過的。傳聞天地一心是極北冰海里的一座孤島,島上有座冰砌的龐大宮殿,里面便住著一個神秘的人,不是仙也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魔。
孤島并不是固定的,想要到達天地一心需要極致的心誠與緣分,甚至有時候孤島會馱著冰宮直接進入人的夢境,當然這也是極其少數,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神話了。天地一心住著的那位神秘人,據說能夠滿足有緣人的一個愿望,但是也會讓其付出與之相應的代價。
她問過師伯,是不是一個人的愿望越強烈,心就越誠,就越容易見到那位神秘人。
她記得那天,誅邪殿上灑了一層夕陽的余暉,玉石板像是鍍了緋紅的輕紗,又隱約閃著金色的光,師伯靜靜地看著石板縫隙里一只爬動的螞蟻,雋雅的面容難得沒有掛著淺笑,“有的愿望會強烈到,沒有代價與之匹配,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在書上見過的,人要知足嘛,小小巴蛇怎么能吞下大象呢?!?p> “君月懂得很多,到底是吾觸不到水中月,也摘不了鏡中花?!?p> 尹慈扯著驚鴻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道,“師伯也會有不能實現的愿望嗎,你告訴君月,君月會努力修煉,以后去幫師伯完成的?!?p> “呵,那君月可要聽好了,”驚鴻蹲下與尹慈平視,一字一句說道,“吾有一意中人,生在水中央。佳人隔于山海,是海市蜃樓。”
幼年的尹慈聽不太明白,愣愣地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師伯喜歡師父就早說啊,他就老在清池中間坐著練功夫!”
“君月,我看你是皮癢了!”一聲怒喝從身后傳來,辭柯本在修剪一棵桃樹的枝丫,聽到這話,手里剛掰下的一根枝條便朝尹慈扔過來,勁風襲來,驚鴻忙抬手擋了,略帶責備地說道,“傷到君月怎么辦?”
“她又不是躲不過!”
“師伯,我好害怕,師父他會打死我的!”
“君月,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下死手了!”
“師伯,你管管你師弟啊,他就是怕把我打死了找不到這么抗揍的,這才對我手下留情!”
“師兄別聽她的,她在你面前就知道裝乖巧!”
辭柯飛身過來抓尹慈,尹慈便往桃樹上竄去,她一個小孩身量,盡挑樹枝間細小的夾縫鉆,辭柯用法力幻化出了一條細繩子,鬼魅一樣緊緊地跟著她,又總是隔著三尺距離,那時候的尹慈不懂辭柯故意戲耍她,還以為自己總是能甩開那繩子一截。
“師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練采真的話將尹慈拉回現實,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笑,“我想到了我小時候……對了,這屋里怎么沒有鏡子,我看看我現在變成什么模樣了,我要回棲梧派,棲梧派還有師父,師伯,尋霓,琳芝他們呢?!?p> “對了,你說我睡了七十年,七十年前又還有過那么多年,我都不記得我下山那次算是多少年前了,我那時救過一個小孩叫做莫季宣,他應該拜入師伯門下了吧,現在一定都不記得我了。”
練采真將藥遞給尹慈,她摸著藥碗是溫涼的,便直接喝了一口,不想這藥竟然還是燙人的,嗆地她直咳嗽。練采真輕輕地給她拍著背,還拿了張手帕仔細地給她擦臉。
“師父好記性,醒了數十日了還能想起莫季宣這號人?!?p> “莫季宣可是把師父記在心里百年,要是知道師父這么薄情寡義,指不定躲哪里哭呢?!?p> 尹慈看著練采真,可是他木著個臉,就這么靜靜地和她對視,那雙略顯八字的眼睛里滿是無辜,也看不出他的情緒來。
兩人對視了一會,尹慈竟覺得有些不敢看他,此時藥也漸漸變的溫熱,她一口灌下,將藥碗地給練采真,“你找個鏡子給我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