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責(zé)罰
吳姑姑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上下打量著宋音,讓人十分不舒服。
宋音心里一沉,恐怕來者不善。
“既然人已帶到,老奴就先告退了,側(cè)福晉安坐。”
短短半個月,宋音再一次走過東筒子夾道。
上一回她運氣好,穿著平底繡鞋走,可即便這樣,腿腳依然酸疼,晚上泡了熱水才覺得好些。
這次卻不一樣,這次是去見純妃,只能穿花盆底,走的時間久了,就有些艱難。況且,那個吳姑姑故意走得很快,宋音幾次加快腳步,依舊被她甩在身后。
“唔......好疼!”
宋音一步?jīng)]站穩(wěn),腳狠狠一崴,摔在石板路上。手腕上的白玉鐲子碎成幾節(jié),一時沒注意按在碎裂處,手掌頓時滲出鮮血。
“宋格格,娘娘在等您,還請快些!”吳姑姑站在遠(yuǎn)處道。
宋音知道這時候不管說什么都沒用,只能用另一只手撐著墻站起來。她的左腳高高腫起,稍一用力就是一陣刺痛。
這里已經(jīng)進(jìn)了后宮,來來往往的太監(jiān)宮女腳步匆匆,低著頭趕路。
幾個清掃夾道的小太監(jiān)貼著墻根、面朝紅墻立著,雖垂著頭,卻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四周。宋音起身剛走出幾步,他們就爭先恐后地從太平缸里舀水,倒在地上,拿帕子用力擦干凈,然后再用袖子把濕漉漉的水漬全部擦干。
整個過程,不過幾息,除了濕布摩擦地板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傳來。
再回頭時,那里早就沒了血跡,碎了的白玉鐲也沒了,干凈得一塵不染。
這就是后宮,一個像漩渦一樣的地方。任何發(fā)生在這里的事,都可能被掩埋,被吞噬。
再怎么努力,哪怕痛得額頭滿是冷汗,還是晚了。
純妃已坐在正堂等她。只見她穿著一身淺綠直徑紗花蝶單袍,外罩短款藕荷緙絲水墨水仙鑲邊馬甲,滿頭烏發(fā)簡單地盤在頭上,一側(cè)耳邊攢著粉紫色絹花,另一側(cè)斜插著點翠芙蓉玉花簪和琺瑯步搖,顯得貴氣又恬淡。
“倒讓我好等?!?p> 宋音心里一緊,連忙快走幾步跪下,“給純妃娘娘請安。奴才來遲,請純妃娘娘恕罪?!?p> 屋子里點了很濃重的香氣,宋音跪了一會兒,就覺得呼吸不暢,腦袋發(fā)暈。
不知等了多久,才聽上首道:“你上前來?!?p> 沒有說免禮,宋音便只能直起身子,膝行至純妃面前,眼眸微垂。
純妃帶著護(hù)甲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輕笑道:“生了一副好樣貌,怪不得阿哥這般寵愛,比本宮都不差呢!”
“奴才不敢?!彼我暨B忙壓低身子。
“大阿哥院里,福晉還沒進(jìn)門,側(cè)福晉掌管著,到底名分不正,倒叫你們一個個的,有點恩寵就不知天高地厚,非縱著爺們做亂規(guī)矩的事兒?!?p> 宋音垂著頭,沒有吭聲。
還能說什么?從她進(jìn)前院書房開始,這個罪名就定下了,再怎么辯解都沒用,不如老老實實受著。
正說著,偏殿那里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
純妃就沒空管她了,只讓她去廊下跪著,誦讀《女訓(xùn)》。
吳姑姑特意找了一個人來人往的地方,讓宮女撒了一層碎石子,命宋音跪上去。
尖銳的石子刺破薄薄的長褲,一粒粒扎進(jìn)肉里,鮮血很快滲透出來,染在外裙上,星星點點,十分可怖。
宋音掐著手心,讀《女訓(xùn)》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來往的奴才三五成群,穿梭不斷,好幾個湊在一處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宋音知道,這是純妃在羞辱她。
從正午到黃昏,她雖臉色蒼白,脊背卻挺得筆直。若換個臉皮薄的,恐怕早就羞憤欲死了。
宋音想,她是受罰了。但這不代表,她就應(yīng)該卑躬屈膝,低到塵埃里。
天快黑透的時候,吳姑姑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醒純妃,宋格格還跪著。
純妃正整理六阿哥的衣物,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打發(fā)人回去?!?p> “那大阿哥那里,要不要派人說一聲?”吳姑姑到底有幾分顧慮,主子雖是大阿哥的養(yǎng)母,可大阿哥那會兒已經(jīng)懂事,平日也多念著死去的哲妃,若是為著這事惱了主子......
純妃抬頭,冷冷一笑:“一個格格,他想如何?當(dāng)初本宮為他定下伊拉里氏的時候,他不也不高興?可是又能如何?養(yǎng)母也是母,他要是敢不顧孝道,盡管讓他來找本宮!”
“當(dāng)年要不是皇后把人推給本宮,又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本宮怎會養(yǎng)他。本宮有永璋,如今又有永瑢,何必干那吃力不討好的事?!?p> 吳姑姑心說,可不是吃力不討好么,養(yǎng)了這么多年,養(yǎng)出個白眼狼。從前主子還指望著他幫襯三阿哥,誰知道,人家心里還想著做太子呢!
宋音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近戌時了。
素琴和小德子等在東筒子夾道盡頭的九龍壁那里,一接到宋音,就由小德子背著她,急急忙忙往回趕。
宋音膝蓋上全是傷,躺在床上還在往外滲血,褲子和肉黏在一起,還有細(xì)小的碎石子,稍一扯動,就疼得直冒冷汗。
“這樣下去可怎么辦?”素云心疼格格,眼眶都紅了。
小德子一咬牙,“我去找太醫(yī)去。”
素琴連忙攔住他:“你瘋了!這會兒各處都落鎖了,沒有側(cè)福晉的令牌,隨便走動會被打死的!你這樣不但救不了格格,還會讓格格擔(dān)心你!”
小德子懊惱地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腦袋,“那該怎么辦?格格都痛暈過去了?!?p> 素云心念電轉(zhuǎn),從錢盒子里拿出二十兩銀子,塞到小德子懷里,又將手上的血跡都抹在他衣擺上,頭發(fā)也揉得亂糟糟的,“去前院找錢進(jìn)喜,讓他給爺帶話,快去!”
“錢公公?”
“對,看在銀子的份上,他會幫忙的。記住,說得越嚴(yán)重越好?!?p> 錢進(jìn)喜嗜財如命,只是傳個話就有二十兩銀子,更何況是爺寵愛的宋格格,何樂而不為?
小德子撒丫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忽然使力氣往地上摔了一跤,把自己弄得更狼狽一些,才往前院去。
“別拿走,就放在這兒?!彼厍贁r住抱著染血衣裙的素云。
“可是......再不洗這衣裳就廢了?!备窀竦囊律芽刹凰愣?。
“廢就廢吧!”素琴眼神堅定,“就放在軟榻上,爺一進(jìn)來就能看到。”
即便罰格格的是純妃,格格的罪也不能白白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