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刮大風(fēng)
“瘋子?!?p> “神經(jīng)病?!?p> “沒人性啊畜牲?!?p> 我抽泣著,咒罵著,恨在交流中只是一個旁觀者,壓根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
我都分不清楚,我咒罵的究竟是那個為了嚇唬其他女嬰兒不敢來投胎,而狠心把親生女兒架上火堆的父親,
還是,
那個該死的世道。
“咦?”
我正在竭力控制著被感染的情緒,突然看到地上多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團。
什么時候?
我迷糊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周穎床上找到的,原本就是這個紙團包裹住了佛牌。
興許是我拿佛牌的時候,捎帶下來的。
鬼使神差地,我撿起紙團,展開撫平一看。
那是一張醫(yī)院的婦科檢查報告單。
上面是一欄叫“GPAL檢查”的報告,
結(jié)論是:
G5P0A5L0。
哦……
G代表懷孕次數(shù),
P代表分娩次數(shù),
A代表流產(chǎn)/墮胎次數(shù),
L代表目前存活孩子數(shù)量。
這個檢查報告的意思,
懷孕5次,流產(chǎn)或者墮胎5次,沒有生育,沒有幸存。
而檢查報告上明晃晃地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周穎!
這是周穎的婦科檢查報告。
“嘶……”
“怪不得……”
我想到了昨天晚上聽到的夢話,
周穎在夢里,一遍遍哭著說“媽媽對不起你們”。
還真是……
真是什么,卻不是我一個母胎單身,只在需要抱大腿時候口嗨“夫君”的小白花能評判的。
我只知道,在知道周穎的這個秘密后,我內(nèi)心復(fù)雜得很。
既有對舍友的憐惜,
也有對沒有機會降生孩子的痛心,
更有對不負責(zé)任只顧著自己爽渣男的痛恨……
反正就很復(fù)雜。
等等……
不對啊。
我腰背一下挺直,在地板上從原本鴨子坐的姿勢改為前傾,一只手撐在前面。
檢查報告脫手,飄飄蕩蕩地落下。
上面“GPAL檢查”的字樣依然醒目。
這什么見鬼的G什么,什么L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我又沒做過?!
我恍然明白了過來。
這不是我的了解,而是某個“小可愛”,借著之前交流傳遞過來的知識。
“咯咯咯~~”
嬰兒那種能讓人從基因里面開始往外萌化了的笑聲,突兀地回蕩在了宿舍里。
就像在笑著回答我:
猜對了,沒有獎。
我抬頭,目光穿過披散下來頭發(fā)的縫隙,看到了一個白白胖胖福娃模樣的小嬰兒,正在向我爬來。
“咯咯咯~~咯咯咯~~~”
笑聲不住地靠近,宿舍燈光照亮下,我清楚地看到她蓮藕般的胳膊腿,看到她咧開笑個不停的,沒牙的嘴。
這個樣子,像極了我在交流中看到的第一世,興沖沖,一路笑著爬進產(chǎn)房的小嬰兒。
“刷……刷……”
宿舍的燈開始明滅交替地閃爍。
每一次閃爍,嬰兒詭都要更靠近我一截。
說是爬,倒不如說是它是在閃爍。
三五次閃爍后,
嬰兒詭已經(jīng)到了幾乎要跟我臉貼著臉的地步,
卻沒有昨天夜里血光成繭,嬰詭爬出的兇戾樣子,
更像是被愛著的,無憂無慮的,永遠香噴噴奶香香的小萌娃。
我跟她之間,我披散下來的頭發(fā)就像是帷幕,
作著象征意義上的隔絕。
“你是想告訴我,你找上周穎,是因為她打胎了好幾次。”
“你是在報復(fù),報復(fù)這樣的媽媽,這樣的世道?!?p> 嬰兒繼續(xù)笑,還在點頭。
它向我張開雙臂,依偎了過來,求抱抱的樣子。
“可憐了……”
我母愛泛濫地伸手……
摩擦了一下珍珠耳釘。
“來,給姨跳一個!”
“嗖嗖!”
兩道紅光憑空浮現(xiàn),緊箍到嬰兒詭的小jiojio上,變成兩雙袖珍的紅繡鞋。
嬰兒詭低頭看看紅繡鞋,
嬰兒詭抬頭看看我,
小臉懵逼。
我壓根不等她回話,連珠炮般地輸出著:
“周穎打掉幾次孩子,干你屁事啊,里面總不會有你的,你不是被收進佛牌里了嗎?”
嬰兒臉板了下來。
“還有,昨天你找上我算什么事,總不會我也招你惹你了吧?”
嬰兒臉垮了下來。
“你剛才什么意思,求抱抱,然后暗算我?看來你是不想再跳舞了啊,開始玩戰(zhàn)術(shù)?”
“呸,小嬰兒一只,再長兩三年才能挑戰(zhàn)狗狗的存在,哪里來的底氣跟姨我這個堂堂大學(xué)生玩戰(zhàn)術(shù)?”
嬰兒詭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在流出血淚。
我懷疑是氣的。
我也很氣。
胡不歸什么出馬仙啊,有譜沒有啊。
交流……
拖時間……
差點讓人家給戰(zhàn)術(shù)嘍。
我輸出得是很痛快,
但那是嘴強王者,
其實,
是耳垂在劇痛,就像是我昨晚生生用力把珍珠1耳釘按下去,扎穿皮肉的那種痛;
是紋身在發(fā)熱,左臂的龍紋身就像是用辣椒素紋的一樣,火辣辣地滾燙。
讓我一下子從悲憫,從共情,從感染中掙脫了出來。
我在嘴強輸出的同時,
雙手撐地,屁股也撐地,向后滑著拉開距離,
同時掏出手機,
準(zhǔn)備放出配樂。
“昨天事出突然,我沒準(zhǔn)備好。”
“那個《下陳州》不能代表我的水平?!?p> “今天我給你露一手?!?p> 套在嬰兒詭小jiojio上的紅繡鞋踢踏了一下,似是在期待。
“咳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準(zhǔn)備開始表演。
音樂響起。
在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嬰兒詭和紅繡鞋齊齊一僵。
是那種“我大受震撼”的僵硬。
蒼涼、嘹亮,充滿了鄉(xiāng)土與原始的弦樂響起。
——陜北三弦!
——《刮大風(fēng)》。
“春天里刮風(fēng)~暖融融~”
“夏天里刮風(fēng)~熱烘烘~”
“秋天里刮風(fēng)~涼颼颼~”
“冬天里刮風(fēng)~冷死個人~”
我運丹田氣,聲音嘹亮。
紅繡鞋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抗拒和不情愿,
嬰兒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七竅污血流得更歡騰了。
一如昨夜。
嬰兒詭在紅繡鞋的帶動下站了起來,扭著浮夸的幅度,
三分像跳大神,三分像扭秧歌,
剩下的九十四分都是悲憤,
時而踩著地面,時而飛到屋頂
不受控制地向著陽臺沖了過去……
我唱得更起勁了:
“叫一聲天~藍盈盈~”
“喊一聲地~綠生生~”
“撒一把黃土~美滋滋啊嘿啊嘿~”
“再唱一曲~刮大風(fēng)~”
“叫一聲天,喊一聲地,撒一把黃土~~~~”
紅繡鞋拖著嬰兒詭,跑得更快了。
撲騰一下,
從陽臺跳了下去。
就像背后有什么恐怖的東西在追一樣。
我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關(guān)掉了手機播放器。
再上趕兩步,關(guān)上陽臺門,緊閉所有窗。
呼~
我這才有些心虛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有那么難聽嗎?”
“你忍一下,我找半天了,就這個最好學(xué)?!?p> “至少,我還在調(diào)子上……吧?”
我說著自己都沒了底氣,準(zhǔn)備回自家床,鉆進蚊帳里。
就在我俯身準(zhǔn)備抄起地上老狐雕像的時候,
夜風(fēng)吹在身上,吹在冷汗打濕的睡衣、頭發(fā)上,涼颼颼的,讓我情不自禁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
下一秒,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風(fēng)?
哪里來的風(fēng)?
我不是……
我抬頭看,
只見陽臺的門,
還有本來緊閉的窗,
不知道什么時候全打開了。
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冷風(fēng)不住鉆入宿舍,
呼~呼呼呼呼……
今夜,
刮大風(fēng)!